第十二章 君子如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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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往前走了一会儿,谷道渐狭,长草及身,白雾重重,几不能视物,惟闻水声淙淙流淌。路途荒芜,云扬当先开路,握紧竹剑的右手,不自禁紧了几分力道。

正行着,两侧草丛间,簌簌之声忽然而起。好似有物驱行,听其声,为数还不在少。三人愕然止步,无恨口送咒语,禅门圣宝“子菩提”漂浮头顶,黄光撑开方圆之地,笼罩三人,顿将白雾驱于光外。

草丛间响动不绝,月明珠手中仙剑铮的一声跳离剑鞘,碧芒剑气,荡若海潮,切开草丛,血雾四散飞迸。紫黑血珠溅落在“子菩提”所发的黄芒光圈上,立时弹开,周遭黄草染血即腐,显蕴剧毒。

三人面面相觑,只见光芒下,数截血淋淋的蛇身横竖于地。另有数十条毒蛇剑下余生,色彩斑斓,朝着光圈滋滋吐信,但似有所忌,不敢逾出草丛半步。

无恨笑道:“定是楚姑娘设下禁制,这些毒蛇才没有袭击我们。”云、月二人点点头,对楚离潇更增几分感激。

三人御起法宝,贴着长草荆棘缓缓低飞,白雾紧贴光圈不住向后涌动。飞近十余里,荒草间骸骨累累,虫蛀蚁噬,十分可怖。但多是不知名的兽类,却没见人骨,三人心头稍慰。

一路上,月明珠但有机会,便留下道家印记。又飞须臾,进去大片沼泽地,浓浓的瘴气遮蔽天光,十分晦暗。三人借着法宝辉光,低头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毒蝎蚊虫,蜈蚣蜘蛛,随处可见,色彩绚丽,身带剧毒。一堆堆彼此攻杀,成王败寇,场面残酷而悲壮。

三人不敢多看,御宝疾飞,但所过之地,成群嗜血蚊虫嗡嗡退避,好似十分畏惧。云扬瞧在眼中,大觉蹊跷,忽道:“这些毒虫占据峡谷,别无生灵,可见其毒之狠,怎地这般怕我们?”月明珠想了想,道:“楚姑娘本领再高,纵然一路为我们铺设,但这么大的沼泽,断不会连我们的飞行之迹都能料到。”无恨点头称是。

三人百思不得其解,云扬忽然激动道:“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无恨、月明珠齐齐看他一眼,均无言语,等他揭晓谜底。

云扬道:“昨晚楚姑娘下厨时,我见她往菜放了不少药料,我当时问她放的什么药,她只是微笑,却没答我,我猜,定是这些药对毒物有克制效用。”

“断然如此,楚姑娘心思细密。”无恨点头道,“医者仁心,救万民躯体,佛法慈悲,度众生心魔,此二者各尽其妙。”

云扬笑道:“我们仙霞派非佛非道,更非医家,入门时,师门教义就只一个‘侠’字。”

无恨道:“先圣有言,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此之谓侠也。自古天山多有剑侠,每当出世,必是惊天动地。”

“比如眼前这位。”云扬摇头晃脑,厚着脸皮笑嘻嘻地道。

月明珠笑道:“云少侠仗义相助,是为侠者。然行一时之侠,是为小侠,侠之大者,当是尽已之能,福泽苍生,自古侠者必受当世敬仰,后人追慕,如此作为,首先自己要足够强。”

云扬从未听过这般见解,回想学艺初衷,当时为了成全娘亲一番心意,决意练成断水化境。无恨、月明珠一席话深深刺在他心灵,原来学成本事,还能做这么多事,不禁暗下决心:“小侠又什么可做,要做就做惊天动地的剑侠,成为侠之大者。”但在冰灵雪谷时,那老人曾言,本事越大越会闯祸,此时于他看来,不尽其然。

他目前修为,处在二流边缘,闭门授艺,已是百尺竿头,再难更进一寸。因此,慕云子放他下山,见见世面。每个人到此地步,惟有历练看清自己,方有所进益。

闲谈之余,飞过沼泽,不觉间穿出重重迷雾,眼前豁然开朗,竟别有洞天。三人收了法宝,举目望去,但见云白天青,山水明朗,飞鸟成行,远远幽鸣。

谷中万紫千红,遍布奇花异卉,清香蔑郁,直透鼻端。花间彩蝶红蜓,翩然飞舞,春景融融,哪里又是霜叶满地的仲秋。

这景致颠倒四季,大违天道,三人凝视一眼,眼中均有警惕之色。

前方百丈飞瀑,垂崖而下,日头一映,泛起半圈彩虹。崖下白瀑边,有一株偌大的樱花古树,繁花缤纷,如火如焚。花树下,结庐有人家。

云扬手指树下人家,道:“过去看看。”三人循着花间小路,举步而去。

才行数步,便听一个声音响在整个山谷:“擅闯无情谷,再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云扬、无恨闻声驻足,均想这人以声掩迹,果是隐匿奇人。月明珠踏前一步,凭空之间,飞出一点金芒,射在她脚前。但见一枚金针定在泥土里,颤动不已。

月明珠停住脚步,看着金针,缓缓道:“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骚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这词……”那人声音微颤,“是谁教你的?”

月明珠摇了摇头,轻叹道:“这词借花喻人,弟子幼时在蓬莱常听师父唱起,久而久之,便记下了。”

那人沉默一阵,忽道:“诱离潇引路,来我无情谷何事?”

月明珠凝视无恨,道:“这位是慧缘大师弟子,身中‘忘情蛊’,前来求医。”

那人大怒,道:“小和尚中蛊,与你何干?离潇没跟你们说无情谷的规矩吗?快滚。”

“阎王服软,神农医仙,只救黎民,不治仙流。”云扬忽道,“是这又臭又硬的规矩吗?”

“仙霞派的小子,找死!”那人勃然大怒。话音方落,虚空间闪起一蓬星雨,瞬息笼罩三人。

云扬竹剑一挑,却被月明珠扯住衣袖,愕然回头,紫影忽闪,仙剑掣空飞出,剑芒飘飘洒洒,似碧波荡漾。须臾,剑影变幻,交织出一张张斗大的剑影荷叶,浴水而出。

漫天金针,星雨飞落,恰被荷叶兜住,好似雨打青荷,无一滴洒落。云扬看得神情激动,大是佩服,没想到对方如此杀机重重的一招,竟被月明珠轻描淡写,巧妙化解,当即问:“明珠姐姐,这招不像是道家剑诀?”

月明珠执剑落地,道:“这招叫做‘春雨入怀’。”云扬笑道:“这名儿贴切。”月明珠道:“家师当年创这剑招,正是为了迎合这招‘夜雨星河’。”

那人默然片刻,不说话,也没发招。月明珠收剑行礼,朗声道:“月明珠给师母请安。”

云扬、无恨听她叫出“师母”二字,不胜惊讶。

“你姓月,你师父近来可好?”那人话语突转柔和。

月明珠道:“当年师母不辞而别,师父寻你不见,思之成疾,时常疯疯癫癫。”这话颇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

隔了一会儿,风送花香,各人神清气爽。风扬花起,群花飞舞间,一道人影缓缓浮现,裙袂飘飞,仙影如剪,青丝挽鬓,凤眼生威。云扬见来人脸颊光洁无暇,下颌尖尖,容貌竟与月明珠有七分神似。回头看向月明珠,后者盯着那人,神色凄然,泪珠不自觉滑落出来。

那人看见月明珠,也自一惊,闻道:“你是紫月的女儿?”

月明珠飞步上前,泣道:“姨母!”

“乱了,乱了,全乱了。”云扬满面疑惑,“一会儿是师母,转眼又变成姨母,认亲还能这样认的?”

无恨闭目合十,好似这一切他早已了然。那人冷冷凝视月明珠,沉声道:“你母亲呢?她为什么不亲自前来?”

月明珠凄然道:“姨母,母妃已逝世多年了。”那人眼神大惊,忙追问:“紫月……她怎么死的?谁害了她?是不是姓夏的?”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月明珠摇头道:“此中原由,说来话长,今日珠儿前来求医,还请姨母看在与母妃姊妹情深的份上,救救晨风。”

那人冷冷看向无恨和尚,道:“一个小和尚,你竟为他求情,当年离开蓬莱,我便立誓,此生绝不理仙流一人,今日对你们客气,也算破例了。”

云扬、月明珠、无恨三人面面相觑。那人一挥袖,冷然道:“我林素馨焉能自毁誓言,你们赶紧出谷去吧,否则,即便你是我亲妹妹的女儿,也休怪我无情。”说着转身而去。

“姨母……”月明珠正自焦急,一圈薄雾轻轻飘来。无恨大惊,道:“小心瘴毒。”挥掌一送,子菩提黄芒炽亮,飞至月明珠身前,将薄雾驱散,林素馨已不见身影。

谷中暗伏杀机,不可久留。三人商议,先退出谷去再做计较,当即驾驭法宝,退出无情谷。

三道流光复入浓雾,眨眼消失不见。另有一片冰雪剑光自高天飘落,投向花林,方落地,群花如潮四退。

来人白衣飞扬,面孔清冷,浑身上下,萦绕一股凌冽之气,正是谢冰。他打量四周,叫了几声:“六弟。”声音远远传去,却半晌无人回应。

“啊!好美呀!”万年参妖爬上谢冰肩头,为眼前景色所迷,不禁感慨。

成千上万只血红蜻蜓,斑斓毒蜂嗅到异样气息,纷纷汇聚,蜂拥而来。万年参妖“啊哟”一声钻进谢冰怀里,探出半个头,瞳孔大张,吓得瑟瑟发抖。

谢冰衣发飘飘,眉色陡寒,剑诀一出,长剑霍然刺天,剑气如霜如霰,四散而落。红蜓毒蜂,撞上剑气霜帘,立时冻入寒冰,纷纷陨落,死而不僵。

古樱树下,忘情轩。

林素馨眉色懊恼,愠道:“为师再三叮嘱,不可结交仙流,你非但不听,更带人进谷,以至无情谷位置暴露。”

楚离潇低头轻拧衣角,任师父责骂,一言不发。林素馨又道:“你违背师命,为师将你禁足药圃思过,可有知错?”

“弟子不该擅自带人入谷。”楚离潇抬头道,“可三位身怀侠义,并非怙恶不悛之徒,尤其仙霞派的云大哥,乐于助人,为人正派。明珠姐姐一片真情,令人感动,我不知师父与仙流有何过节?但我医门先祖神农大神舍身救天下苍生,行的正是医者仁义,又何曾分过彼此。”

“放肆。”林素馨恼羞成怒,“为师怎么做,要你来教我?”

楚离潇方知言语顶撞了师父,忙道:“弟子不敢。”

林素馨大声道:“不敢?你连师命都不放在眼里,还又什么不敢?”

楚离潇恭敬道:“师父息怒,弟子功力低微,解不了忘情蛊,原没想带他们来无情谷。我向三位道出师父规矩,明珠姐姐一下便猜出师父是谁,她摘下紫笠,容貌与师父太像,还说……”

林素馨眼神一亮,冷然道:“还说什么?”

“还说能弄清我的身世。”楚离潇眼神激荡,战战兢兢道。

林素馨一阵沉默,眼中似有几分怅然,久久才道:“她是我孪生妹妹林紫月的女儿,容貌与我相似,那有什么稀奇。”

楚离潇听得十分诧异,打她记事起,便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学艺。十六年来,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往事。

林素馨看着楚离潇,道:“你的身世,为师从未跟你说起过,为师吩咐你去办一件事,若办好了,将功折罪,我一切都告诉你。”

“请师父吩咐。”楚离潇道。

“好!”林素馨看向轩外,冷冷说,“有人不知死活,闯入我所布的毒阵中,你去看看,等毒死了,就埋在花林中当养料。”

楚离潇大吃一惊,心想:“他们怎么会闯毒阵?”领命匆忙出轩。

毒蜂红蜓,越聚越多,犹如垂天压下的一片乌云,黑压压的不见天光。冲撞半天无果,只好作罢,绕着光帘滴溜溜乱飞,寻隙出击。

万年参妖望着这幅景象,浑身战栗,颤声道:“这……这么多毒物……想吃我身上的肉,救命啊!”捂着头,又缩进谢冰怀里。

谢冰一时被困原地,不敢妄动。僵持一会儿,心想若不想法子脱身,如此下去,非活活困死于此不可。正一筹莫展,忽然间,地上冒起缕缕绿烟,一根根蔓藤破土而出,数以万千,飞速上卷。

忽见绿烟沾及衣角,瞬息腐烂成灰,破开一个焦洞,这绿烟竟含剧毒。谢冰面孔苍白,不敢稍作停留,右手执剑,拔地而起,左手剑诀竖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天之玄,凝水成冰,冻。”

剑诀指落,一道霜寒之气应声而出,霎时间,寒冰层层凝结,遏住蔓藤席卷之势,将毒烟隔在玄冰之下,滚滚翻涌。

谢冰凌空而立,脚下祸患虽止,但头顶毒蜂红蜓为数实在太多,一窝蜂随他起落,不禁大为头疼。稍有疏虞,恐被噬得尸骨无存。

谢冰越往上冲,无形的压迫之力便越强,有种已到天边尽头之感。他疑惑不胜,这种感觉从所未有,不得已复落而下,立在寒冰之上。

透明的冰层下,绿油油的蔓藤不住暴涨,隐隐有破冰而出之势。谢冰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上下受困,进退不得,忙打量四周。周遭繁花妖艳,一片宁静,与自己所处之地迥然不同,费人思量。

时刻一久,脚下冰层迸开丝丝裂缝,嫩绿的枝叶冒将出来,仿佛春日新草,生机盎然中,杀机暗伏。

谢冰思索片刻,只觉身在一座古怪的法阵中,若能找到阵眼,便可破阵脱身。他在无形的法阵牢笼中左冲右突,前击后遁,均是无果,没探得半点阵眼所在的迹象。

他右手紧紧握住剑柄,长剑华光如练,剑意如潮,一朵剑花霍然绽开,万千剑气,化作一枚枚冰剑,四散迸飞。黑云般的毒物一阵骚乱,待剑雨散尽,不消片刻,又复聚拢,俨然与先前无二。

谢冰十分无奈,他被仙霞掌门慕云子看中,收为大弟子,聪敏才智,自有过人之处。然在眼下,却有江郎才尽之感。

正当他无计可施,蔓藤撑破冰层,轰然爆裂,绿烟升腾,蔓藤妖娆卷出。谢冰脑中灵光乍现,长剑下挥,斩出一片霜寒剑气,蔓藤尽折,切开一道口子。

阵眼既然不在天上,那必定在地下。这片蔓藤莫不是掩人耳目,隐藏阵眼?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谢冰主意拿定,更无迟疑,剑诀倏出,长剑炽亮如月,披荆斩棘,激射而下。果不出他所料,长剑定于泥土,顷刻亮起一个光阵图文,一闪即逝。万千青藤好似受了刺激,退如落潮,顷刻没入泥土,消失无踪。绿烟飘散,无形无影,空中气息一片清甜。

谢冰松了一口气,漫天毒物飞虫,亦散落花丛,顷刻复归宁静。四周花草徐徐归位,拥在他脚下。

收剑归鞘,参妖露出头来,竖起大拇指,赞道:“真有你的。”三下两下爬上他肩头,道:“我们的约定到此为止,你去寻师弟,我去找楚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谢冰侧头说道:“多谢指引。”

参妖负手仰头,装模作样,道:“小意思,何以言谢。”

谢冰一点头,举步跨出,远远听得一女惊叫道:“不要动。”谢冰凝眸望去,但见一抹淡淡的人影随风飘来。

她话音方落,可谢冰已踏出步去,忽觉小腿一阵麻痒,忙低头一瞧,只见库管已被花草割破,刺入肌肤。霎时间,一缕黑气直窜眉心,眼前天旋地转,忙拄剑于地,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几乎站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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