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气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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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凤四年元月一开春,陈友谅和赵普胜就迫不及待地率军攻打安庆。他们已经占据了安庆门户小孤山,而且这座城池已经陷入孤立,所以他们急切地想占领这个地处长江要冲的据点。在陈友谅和赵普胜看来,定远军已经占据池州,要是他们晚动手,说不定安庆就被定远军抢了去。刘浩然跟人抢东西可是出了名的,高邮的张士诚这会都还在为当年的东南之事耿耿于怀呢。

赵普胜先攻东门,被余阙率死士打了下去。陈友谅于是就遣张定边与赵普胜并攻东、西两门,依然被余阙击退。

陈友谅并不死心,下令在城外修栅栏,把整个安庆团团围住,并传令工匠日夜赶修飞楼。飞楼一成,陈军就临城乱射,城墙上的守军几乎不能直身。余阙遣部将率兵趁夜出城,摧毁陈军栅栏飞楼,可惜架不住陈友谅人多势众,今夜坏了两座飞楼,明日又起三座,而且日夜攻打,一天急过一天。

余阙军纪严明,并与将士们同吃共住,凡有不遵军纪或作战不力皆斩。曾经有几日因病不能任事,将士军民们无不向天祈告,愿以身相代,只求余阙早日康复。余阙闻得军民一片心意,便强支病躯,巡视城防,将士顿时欢呼雀跃,士气大涨。

一日迎战,余阙又亲临前线,陈军从飞楼箭如雨下,军士们以盾牌为余阙遮挡,自己却纷纷中箭。余阙怒斥道:“难道你们的命不是命吗?何必为我遮挡?”但是将士们反而更舍身相遮,杀退陈军。

不几日,城中军民疲惫不堪,城外又无一兵一卒援军,怀宁尹陈巨济悄悄言于余阙,向东边的江南行省求援。余阙思量许久,拒绝了这一请求:“我为朝廷守安庆,刘浩然为安丰伪宋守江南,恐难相全。”只是嘱咐学生李南琴收拾好自己的文卷,伺机东逃,并细细嘱咐道:“我意与安庆城共存亡,只是几十卷文章是我的一生心血,不忍埋没。你可伺机归江南。刘浩然重教兴学,大力版行书籍,希望这些东西能在那里找到一席之地。”李南琴含泪应承。

过了十几日,陈友谅见城中疲乏,便决意发起总攻。他自率精兵攻西门,赵普胜攻东门,祝寇攻南门,三门并发,试图一举攻下安庆。情况紧急,尤其是西门,岌岌可危。余阙手持长戈,亲临西门,指挥作战。陈军在陈友谅的督战下,一时紧过一时,余阙奋力杀敌,斩杀登城陈军数十人,可惜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而他自己也身中十余处伤。时近午时,安庆城陷,四处火起。余阙见事不可为,便举剑自刎,尸体坠入清水塘中。其妻耶卜氏,子德生,女福童皆投井自尽。

城中军民争相登城血战,皆呼:“愿从余大人死,不愿从贼苟生。”举火**其家而死者数以千计,有名号的分别是万户李宗可、纪守仁、陈彬、金承宗,元帅府都事特穆布哈,万户府经历段桂芳,千户和硕布哈、新李、卢廷玉、葛延龄、丘卺、许元琰,奏差乌图缦,百户黄寅孙,安庆推官黄图伦岱,经历杨恒,知事余中,怀宁尹陈巨济,计十八人。

二月初,李南琴费尽千辛万苦赶到江宁,携书投于刘浩然府中。刘浩然命书局刊行余阙文卷,并聘李南琴入江宁学堂。

二月初九日,刘浩然在江边祭祀余阙,李善长、冯国用、陶安、朱升皆陪祭,李南琴以家属身份谢礼。

礼毕之后,刘浩然叹息道:“余阙老先生刚直峭拔,不以奴颜媚俗、夤缘以进为荣,又勇于为民请命,怒斥贪官污吏。安庆数载,不知活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可惜最后还是以身殉职。”

李南琴流泪对答道:“元廷曾欲召老师入翰林。可是老师说他一去安庆危矣,所以拒之不去。陈贼攻城日急,老师在间隙有暇之时,继续注《周易》。他说城外陈贼相逼甚急,恐时日不多,故而希望完成这最后编著。老师还聚诸生汇集郡学会讲,并命军士们立门外旁听,知尊君亲上之义。”

说到这里,李南琴已经泣不成声,伏地大哭。而刘浩然等人也是泪流满面,朱升不由感叹道:“余先生为文又有气魄,能达其所欲言。言诗体尚江左,高视鲍、谢、徐、庾以下不论也,篆隶亦古雅可传,想不到还有如此古良将烈风。如此文武大才,元廷居然早不大用,让他最后孤守独城数载,真是令人叹息!”

而刘浩然想的更多,回到城中,他请冯国用、李善长、陶安、朱升入府议事。

“诸位先生,我曾闻后汉光武帝鉴于前汉末年一些官僚、名士醉心利禄,依附王莽,于是就大力表彰气节,对于王莽代汉时期隐居不仕的官僚、名士加以表彰、礼聘,表彰他们忠于汉室、不仕二姓的高风亮节,并颁布诏书,明告天下,广泛寻访隐居的学者,提拔渊博的儒士,如逢萌,周党,王霸,严光等,史书云‘光武侧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车之所征贲,相望于岩中矣。’‘举逸民天下归心’。到后汉末年党锢之祸时涌现了许多如李膺、陈蕃、范滂这样蹈仁践义、视死如归、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刚烈士大夫。而后汉末年对高士的欣慕往往胜过王公贵族,也与这种对气节的倡导不无有关。”

听完刘浩然的一席话,朱升和陶安不由互相一觑,微微点头,而冯国用和李善长各自低下头去暗自磋磨。

“我知丞相的意思,正值国事动荡、人心纷乱之际,这顺应大义、忠君报国的气节就尤为可贵。丞相要大力提倡这些,实属难得。”陶安先开口道,说些模拟两可的话。这里的情况相当复杂,忠君报国,忠的是哪个君?元廷的官吏可以忠于大都的元帝,而江南行省就要忠于安丰那个小明王,这不符将来发展的要求。大家都忠君了,元廷的官吏将领个个都要与红巾军拼老命了,这仗怎么打?忠于小明王,估计江南行省的军民十停有九停只知刘丞相而不知小明王,这如何忠?所以在没有弄清楚刘浩然真实用意前,陶安也不敢贸然发表意见。

“护军在初建定远营时就提出了驱逐鞑虏、光复中华的宗旨,草创军纪军法时更提出了权利、责任和义务,现在这两条也正在逐渐贯彻于江南律法当中。今日护军因祭祀余阙老大人心有所感,莫非想提出新的气节说法。”冯国用与刘浩然相知甚深,他隐约感觉到刘浩然想说什么。

“我敬重余阙老大人,除了他的人品文章外,更敬重他愿为安庆百姓尽心尽职,置个人生死于度外。”刘浩然沉吟一会开口道。“在祭祀他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义利之辩。”

对于刘浩然有点跳跃的思想,众人都在努力地跟随着。

“说句亵渎的话,我此前一直不知道余阙老先生的文才,只是因为知道他忠贞不二,坚守孤城才得知了他的大名,进而了解他的才学。所以我突然冒出一个不敬的念头,如果余阙放弃守安庆受召去了大都入翰林,那么过了数十年,还有多少人能记住他的道德文章?毕竟史上像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韩愈、苏轼这样的绝世大才少之又少,大部分文人不管做出了多少锦绣文章,最后都消失在史书之中,最多被偶尔顺带一笔。”

听到这里,朱升、陶安两人不由目瞪口呆,而李善长、冯国用不由双目精光,他们俩已经摸到一点思路。

“余阙老先生坚守孤城,为民舍生,让世人敬仰,定当流芳千古,至少安庆百姓记住了他,我们记住了他,从而又记住了他的道德文章。是不是可以说,余阙老先生的这种大义换回了一种大利,使得自己能流芳千古的大利。”

此话一出,朱升和陶安都骇然了,他们想不到刘浩然居然说出这套理论。

“当年孟子游魏国,魏惠王刚好准备出兵赵国,以此事相问圣人。孟子却避而不谈,只是以周代的先祖-大王(古公亶父)的一段故事来劝告魏惠王,让他多行仁义,则天下自然归心。可惜魏惠王不听,继续出兵,结果与赵国斗个两败俱伤。”

刘浩然说得这个故事出自《孟子》第一章《梁惠王》,朱升和陶安都读过,自然知道,于是点点头继续听着。

“孟子劝魏惠王多行仁义,却和我而今所做的相合。天下人都知道我对百姓广施仁义,就连两军对垒,也是仁义有加,不但善待俘虏,更善待战死之人。而且我定下的军纪严明,严禁抢掠百姓钱财和女子,与一般军队截然不同。”

“正是,这才江南百姓归心,定远军所向无敌的原因。”陶安点点头接了一句。

“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舍弃了一般军队中追逐的钱财、女子等眼前小利,以大义获取了长远的大利?”

刘浩然的话让朱升、陶安两人不由深思起来,他们细细一想,道理的确如此,可就是让人怎么就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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