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龙村悠悠有谁知 成长年年日月长(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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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家在龙村

北汝河发源于伏牛山的崇山峻岭中,夹着山势左盘右旋,一路上收纳了说不尽的山泉溪水,宏大而又喘急,高歌着、冲撞着,愣是在沿途塑造出了无数个鬼斧神工来。

过了紫罗口,冲向南岸又向北转。由于紫罗口外,一片开阔,河水也渐渐地收敛了野性,这个折返后便向东缓缓流去,入沙入颍入淮,搭肩搂背斯跟着奔向大海。

南岸有个村庄叫龙村,据说远古时候,这一带经常有恐龙出没。

自从在村东建了关爷庙,随着香火的日盛,四方来客渐渐地直接把龙村叫做关爷庙了,而龙村的名字慢慢地也没人提起了。至于这个庙,没人说得清楚,究竟是叫关爷庙,还是关帝庙,或者说关庙,但不论说那个名字,都知道是这个庙或者这个村子。

这里的关帝庙,据说是华夏最早的关帝庙,因为这所庙在关羽关云长生时就建起来了。是真是假,没人考证,也无法考证。

在村子的中间有一条小河,名盘龙河,是北汝河的一条支流,发源于铁顶山的北麓。过扳倒井,走二郎,沿着卧龙山到龙村北汇入北汝河。

高云不是这里的人。他的父亲高峰年少孤苦无依,只好到龙村投靠姑妈,恰逢这里土改,就在这里入了户安了家,成了这里的人。

然而,这里的老户不认,一直把他们当成外来人,到高云也两代了,依然是这样。

龙村被盘龙河一分为二,河东、河西都有一个关帝庙,河西的就叫做西庙,居住着一、二、三、四四个村民组;河东的就叫做东庙,有五六七八九,五个村民组,最早的关帝庙就在东庙村中的土岗上。

高云的姑奶奶就住在东庙村的村西头,关帝庙前的大道通过南北郑姓老宅的门前,一直到门口。据说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后来家庭败落了。

昨夜的小雨一直下到傍中午才停,村中的小河河水明显涨了,河中摆的踏石被水淹住了。

小河旁,高云在兜圈子,过不去河。他的手里拿着两角钱,要到河西的集头上去买锅盔吃。每天一块锅盔,天天来。

“高云,过不去了?”一个小伙子从后面走过来。高云认识,这个人叫陈雷。

高云点了点头。

陈雷走过来,双手卡住高云的腰揽起来,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向前一个箭步,就跳到了小河对岸。

馍店里,热气腾腾的,案板上放满了面块,正准备往蒸笼里放馍呢。店老板于大伯看了一眼高云:“今天怎么来晚了?”又忙着放笼布。

他将一块馍胚揉了揉,用小擀面杖扞平,拿起油壶佐料瓶,盖子上钻了一个小孔,里面装少半瓶芝麻油,瓶口向下,用力甩可以甩出油来,用力甩了甩,又用手将油抹匀。“这个是你的,油多”,随手掐了个小木签插在上面,作为标记。

接着把馍胚依次揉好,放进去,盖好笼盖。就坐在灶前,拉起了风掀。

风掀“啪嗒”、“啪嗒”的响着,火苗儿随着风“呼”“呼”地吹着。一下、两下……,于大伯就像入定的僧者,专注的忘却了外面的世界。

高云一面盯着于大伯的动作,一边又不时地偷瞧炉子的火苗,只嫌时光太慢。

那年月能吃起锅盔的孩子,并不多。于大伯知道高云是个娇孩子,每天来一次,是这里的常客。高峰弟兄三个,老大有点憨儍,老三不务正业,都没有成家,弟兄三个都指望高云这一个孩儿,自然娇了。

看着高云眼巴巴的猴急样,不由得想起了高云父亲高峰的身世……。

传说高峰祖上是龙村最早的住户,曾是龙村的望族,从族长到村长再到龙村镇的镇长。

明末太平军兵屯卧龙山,多次到村骚扰,不得已召开全村各家族长会议,商讨外迁避难。老高家也避难迁往汝州。

再说梁上太平军也密谋到村里抢粮,到第二天带兵围了村寨,却见寨门虚掩,并无寨丁。太平军众发一声喊,冲到寨中,四下搜寻一遍,人没见一个,粮没见一颗,顿时大怒,放火烧了全村。

龙村附近一片荒凉,渐渐有四方到关帝庙进香的善男信女,看到庙院四周土地肥沃,就垦荒耕种。慢慢地,居住垦荒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成了村落,后人就把村名以庙为名了。

高家虽东迁汝州,可心中不忘旧土,时不时就派人到龙村查看。到了高霄治家的时候,龙村又重新兴起成了大村落。高霄到了龙村恰遇在田耕地的安锡明,两人天南地北谈的尽兴,成了莫逆之交,就将女儿许配给安锡的儿子安汝为妻,结了亲家。

高峰的父亲高贤,聪明好学,为人又仗义豪放,年纪轻轻就结交了一干交心朋友,后来开煤窑,赚了钱,在昌村置买了田地。三十多岁因置地与范家发生冲突,被范家使人暗杀。

高贤的弟兄们为了报仇,绑了范家一十三口到铁顶山,撕了票。

为躲避仇家,爷爷高霄带着儿媳和三个孙孙先后到寄料东街和纸坊张家居住。时年高原八岁,高峰四岁,高坡一岁半。

高霄自己弟兄也是三个,老大高汉,老二高双,自己过继给近支后,继承了在昌村的田地房产,现在儿子高贤遇害,只好带着家人东躲西藏。

过惯了富裕生活,突然的变故实在难以适应。生活的艰苦尚能忍受,但吸两口的嗜好却怎么也戒不了。原来的家产除了被别人鲸吞蚕食外,剩下的也变卖成了他的烟资。

实在没啥变卖了,就打点变卖子孙媳妇的八字。就这样儿媳被卖到了北洼周庄。三孙子年幼随妈妈去了周庄,大孙子十多岁一场高烧变成了憨儍,没办法也送去了周庄。

高霄去世后,高峰孤苦伶仃,饥一顿饱一顿,四处流浪。

为了生活,十多岁开始下煤窑背煤谋生。在这里结识了刘成、程亚安一干朋友,一起下煤窑,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赌,同进同退,患难与共。

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想着自己这样也不是事,就去当了兵。

在部队腿上中了枪,只好回来养伤。由于没有亲人,只好到周庄寻找老娘。由于周庄继父喜欢喝酒,醉了就寻找老娘的事,并且骂骂咧咧,指桑骂槐。高峰受不了这个气,就爬着出了村。

老娘突然不见了高峰,一直追到西坡,才找到爬着前行的儿子。娘两个那是抱头痛哭啊,哭过之后劝孩子回去继续养伤。

高峰腿伤减轻,刚能走,就辞别了母亲,一路蹒跚着行走三十多里到了龙村,投奔姑妈。

在龙村经人介绍,与郑亮的妈妈结了婚,添了个儿子高云,生活总算有了希望。尽管受尽白眼和其本家的欺负,坚持着给郑亮定了亲,结了婚。

然而郑亮夫妻经常闹矛盾,作为继父的高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后来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在一起商量:高峰带着高云妈和高云,净身出户到姑姑家,借住表弟安欣二门外的一间草房居住。

“于哥,孩子在吗?”高峰的声音突然将于大伯从回忆中惊醒。

“在,这不。”于大柏用嘴向高云的方向呶了呶。

高云拿着锅盔跟在高峰的后面回了家。

高云妈已经将饭做好,就等这父子俩回来了。由于没有煤烧了,就做了点稀饭,将就将就。

002治病郑州

这晚高云妈蒸了干粮,很晚才睡。

谁知,还没睡熟,大公鸡叫了起来,一下子,传开来,这里一声,那里一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很快鸡叫声连成了一片。

高云妈知道,该起床了。

高云妈做了两碗热汤,看着高峰喝了。又拿了干粮递给高峰。正好安太等也拉着车子来了,大家就一起出发了。

南山煤窑距龙村大约有三十多里,步行拉着人力车,需要五六个小时,加上窑上装煤、路上休息,去一趟需要十几个小时,所以必须早上起早才行。

太阳出来了,蓝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虽然是暮秋的天气,这一赶得紧,加上拉车上坡有些劳累,大家都出汗了。索性脱去了外套,一路聊着,努力前行。到了煤窑,等装了煤,交了票,出煤场,已经十二点过了。

大家坚持着,待返回到杨楼大庄寺学校的时候,决定休息一下,去学校里喝点水吃点干粮再出发。

就这吃干粮的功夫,天刮起了西北风,从西边过来了一片云,越来越近了。

“峰哥,我看天气不对,要不咱早点走吧?”安太看着高峰说。

“好,都抓紧点,吃吃咱就走。”高峰招呼大家。

回到路旁的停车处,高峰发现固定车轴的卡棍上的绳子开了。高峰摸了摸顶车杆,没有问题,就钻到车厢的下面去固定绳子……

突然一辆大卡车驶过,巨大的震动加上西北风的合力,竟使车身移了方向,顶车杆倒了下来,“啪!”架子车便向前压下来。

“啊!”高峰的惨叫声惊动了伙伴们。大家急忙跑过来,抬起车子,把高峰搀扶起来。

大家围在一起,检查伤势,唯恐有什么闪失。

经过检查只发现有道擦伤的痕迹,没有其它明伤,高峰只是感觉使不上劲。大家让他躺在煤车的上面,轮换着拉回来。

到家休息了几天,没有大碍,就下地干活了。那时候,不是病的太严重,是没人去医院的,一个原因是忙,得挣工分吃饭:一个原因也是缺钱;第三个原因是医疗条件差,村里就两个“赤脚”医生,看病得到县里。

月末探家,刘成晚上去找程亚安玩耍。两人谈起了家务,说到当年朋友们的关系,一阵感叹,现在大家都已成家立业,有了负担。大家联系的虽说少了,但时不时还会见上一面,可是高峰呢?

“成哥,你有峰哥的信吗?我最近常做梦,梦到我们在一起,在窑洞里。”

“没有。我也打听了,没有打听到。我问仁哥,他说峰哥治伤回来去了北洼。后来,就没了消息。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好怀念当年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都不用怕,一切有峰哥罩着。”

“是啊,峰哥义气,怎么也忘不了。这段老做梦,见他。我也去纸坊张家问过,他们也没有消息。”

“这样吧,咱们抽个时间,一起去北洼打听打听,怎么样?”

“中。时间你定,定下来通知我,咱一起去。”

突然有一天,高峰感觉上不来气,身体不舒服。又涯了两天,没见好转,只好到村里找“赤脚”医生。听了情况,陈医生说:“你这是肺上病,打针吧。”

“打啥针?”

“链霉素”

就这样,被诊断为肺结核,打链霉素针剂,前后打了一百五十多针,一个疗程结束。

那时候,一针难求,这一百多针,托尽了人情,可是病状却没有好转。

没法子,只好去医院检查。县医院搞不准症状,洛阳市医院也搞不准,就推荐去郑州医学院检查。

到了郑州医学院,医生护士协助进行了全面检查,最后得到结论:“胸腔中有一个肿瘤,压迫到呼吸系统,影响了呼吸。需要做肿瘤摘除手术。”

治病是需要医疗费的。好在已经确诊,剩下的就是钱的问题。

来春,草木发芽,大地渐渐有了绿意。经过几个月的四处借债,总算凑了几百元钱。高峰坐车到了郑州。

一同去的有高云妈、大哥郑亮。原来高云和爸妈是和大哥一家分开住的,都走了,而高云还小,就安排高云住在大哥家。

对于这个家,高云是熟悉的,五岁以前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有几件事的记忆还是很清晰的。

嫂子娘家是东南十多里的段村。每次嫂子回娘家,都要带着小弟高云。

小弟乖巧,一路上可以说说话,还能够多少提点东西。那时把段村叫做小家,只要去段村,高云就问嫂子:“咱回小家吗?”然后就帮忙找要带的东西。

每次都是从大路走到胡村,再走小路翻坡到段村。到了段村就和嫂子的两个弟弟一起玩耍,竟也玩的难分难舍的。

高云不懂哥嫂为什么吵架?只感觉大哥好凶,有点害怕,嫂子很亲,敢于接近。

一次高云在外面玩耍累了,回到家,见妈妈坐在桌子西边的老式椅子上,大哥在东套间门口外站着,铁青着脸,怒气冲冲的。

这时听到嫂子在东套间里一边哭一边骂:“x你娘了,你打我。”

“枝,你不要骂了。”妈妈说。

“他打我,我就要骂。”嫂子的声音传出来。

“亮,你不要打了,行不行?我求你了。”妈妈劝大哥。

“他骂我,我就打她。”哥哥回到。

……

妈妈左右为难,劝谁谁也不听,一着急,就晕过去了。高云一看妈妈气昏过去了,急忙哭着扑过去,喊:“妈,妈妈!”

哥哥也急忙跑过来,一边喊着:“妈,你醒醒,你醒醒,”一边去扣妈妈紧紧攒住的手,又去掐人中。

嫂子感觉不对,也不骂了,跑出来,拉住另一只手,也一边喊一边扣,急于把妈妈紧紧攒着的手指扣开。

过了好久,才见妈妈缓过来一口气,慢慢醒过来。

还有一次,不知为什么,嫂子突然跑到大门口外面,躺在地面上,手舞脚蹬的,嚎啕大哭。街坊四邻,都来拉着,劝着,一直好久,才安静下来。

再后来就是分家了。爸妈都往街西头去了,高云在后面,犹豫着不想去。走到安堂家门口,安玲的妈妈拉住高云:“乖,不想去,来俺家吧?”

这时,嫂子也赶过来,“你回来吧。甭走了。”

最后,高云犹豫了犹豫,还是跟着去村西头——表叔家那里去了。

一个多月后高峰他们回来了,手术没有成功,因为开胸后发现,原来认定的肿瘤位置不对。原来认为肿瘤离主动脉血管只是比较近,而实际上就在血管上。

由于担心大出血,没法止血,就将刀口又缝合上了。

外债累累,病又没治,而钱已花光。高峰也就认命了,熬一天算一天吧。眼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家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只能是唉声叹气了。

003搏命京城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几个月过去,已是隆冬。

晚饭后,高云看孙亮、孙现、孙厂来喊,就要一起出去玩耍。

“吃过饭再去,吃不完,不准去。”高云妈说。

高云三下五去二吃完了饭,把饭碗放到厨房,回头对高云妈说:“我去玩来。”

“好。少玩一会,早点回来”高云妈叮咛着。

“行”,话音未落,就和孙亮等跑了出去。

这是街坊的几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大家好起来,就像一个人一样,难以分开。好着,好着,就闹翻了,又骂又打,闹的不可开交。也许大人的气还没有消呢,他们就又好起来了。时间长了,对于他们小伙伴们的吵闹也就不以为意了。俗话说,孩儿脸,说变就变嘛。

“啪!”一声爆响传来,在寂静的傍晚好响,大家为之一怔,接着高云的哭声传来。大家急忙向大门口跑去。

高云的裤裆外面还有火星。大家急忙用水熄了火。

原来是孙亮、孙现恶作剧,将炮仗塞到高云的裤裆里点燃。

孙现、孙亮的父母都来训斥他们,然后又来安慰高云,并向高峰、高云妈道歉。一场风波也就过去了。

回到家,高峰又询问,高云哭着说了经过。最后说:“大,你去治病吧。你不去,以后他们还会欺负我的。大,我求求你了。”

高峰沉默了好久,泪水悄悄从眼角里滑落,缓缓地点了点头。

伸出手来,抚摸着高云的头:“你要听话,要格劲方言:努力学习。古话说得好:‘从前读书不用心,不知书中有黄金;早知书中黄金贵,高照明灯下苦心。’”

高云点了点头。

“学习要自己用工,不要让别人逼你。我去治病,没人管你,回来我给你出题,看你学没学好。能记住不能?”

“能。”高云肯定的说。

接着高峰和高云妈扯起了筹钱的事。先是估算家里能换钱的东西,再分析自己的亲戚、朋友们的家庭状况,那家能借,那家不能借。高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

没有家产可以变卖,能够变卖的就是口粮了,二百多斤玉米,一千多斤地瓜干儿。玉米一角一斤,地瓜干八分一斤。打听一下知道,寄料黑市价格一斤能多卖一分到二分,就决定去寄料卖。

这天寄料街是集日。鸡叫的时候大约凌晨三点左右吧大家就出发了,霍发、李进、贾安每人拉一架子车粮食,走了四个多小时,翻山越岭步行三十多里,到了寄料市场。

所谓市场,就是寄料村北的一片河滩地。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交了粮食部门的罚款,总算把粮食卖了。

对于做手术来说,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高峰就一家亲戚一家亲戚的借,一个朋友一个朋友的求,甚至连仅仅面熟的也去光顾下,能借多少是多少。然而依然不够。

人们穷啊,没有副业和生意收入,就那一把粮食,产量又低。能帮的钱,多的二十,少的块。没法子,去信用社贷款。

晚上,睡不下,高峰就板着指头算,去谁家借钱了,还有谁家没有去。

突然,想起儿时自己的伙伴,虽然现在相距几十里,几十年没有联系,但不妨试试?借多借少都成,借点是点吧。

天没亮,高峰踏着山路就出发了。寄料街,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哐,哐哐”……“哗啦”开了一个门缝,探出一个脑袋来。

“你是?……啊,峰哥!”

冲出来的身子与外面的身子抱在一起,好久,好久……

坐在屋里,程亚安依然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问:“多少年了,我们几个都在打听你,谁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有啥事?”

“说来话长,你先给我点水喝。再和你说。”接着高峰就谈了分开这些年的大体情况和这次来的目的。

“不瞒你说,我现在无路可走了,想遍没有办法,来找你们碰碰运气。”高峰咽一口水说到。

“实不相瞒,我们几个状况也不好。好在你来了,不要着急,我喊喊他们几个过来,见个面,再一起想想办法。”程亚安说到。

晚上,高峰回来,带回来了两百多元钱,其中刘成把准备盖房子攒的百十来块钱也拿出来了。虽然不多,但是原本也就没有指望,并且远远超过预期,心里还是满意的。

高云看到父亲高峰高兴,自己就也高兴。可是,搞不懂,能去那么远借钱,为什么不问三叔借钱?都知道三叔是石匠,手里有钱。心里就打算,自己找机会问问三叔。

记得,父亲曾给自己说过三叔的情况,三叔高坡单身一人,年幼时在周庄跟着奶奶长大,奶奶舍不得弹他一指头,至于那里的后爷就更不愿意管他了。

高峰在周庄养伤时,看到高坡吊儿郎当的样子,看不下去,又没办法,只好和妈妈说,想让妈妈对高坡要求严格些。

妈妈无奈地说:“我也管不了他。我只管把他养大成人,不管他成虎变狼,一切随他去吧。”

所以,高坡自由随便也就成了习惯。由于高峰比较严厉,高坡是又敬又怕的,毕竟二哥是他最亲近的人。

过了几年,高坡也成了大小伙,决意出去走一走,就辞别了母亲,到了龙村找二哥来了。由于二哥那里没有住的地方,就住到表弟这一间草房里。

后来二哥一家也搬过来了,房子就这一间。高坡在家时,高峰一家就住到表弟安欣的东套间里,不在家的时候,高峰一家就搬过去住。

高坡由于聪明好学,又有点文化,在解放后百废待兴的大建设时期,很受领导器重,在汝阳县玉马水库建设中,被任命为水库巷道溢洪道部指挥长。由于指挥有方,深受领导好评。

由于经常受到表扬,在这个环境久了,渐渐地喜欢奉承夸奖,原则观念渐渐淡漠。有人家里炸个土埂,甚至想炸几条鱼吃,他都发给炸药等,时间长了,他也不清楚究竟发出去了多少。后来在危险品检查中,被发现,由于解释不清,最后以倒卖炸药罪被判处有期徒刑,考虑到他工作积极,又没有家口,最后从轻判刑两年。

在狱中期间,认识了石匠出身的王指导。“亲不亲行亲”,两人一见如故,王指导就传授他石磨、油磨的制作、修整等技术,出狱后推荐他到西安石匠村找自己的师傅学习。

在西安学习后,高坡带领一批石匠承揽了工程项目,石工技术更加精湛。两三年后回到阳县,在泰山庙、车村一带打造石磨、石碾和其它石制工具,收学徒安太、秦圣、高狮、李零、辛旺等十多人。

有了团队,高坡对石工技术要求更加严格,在督促徒弟们努力学习外,自己也非常钻研,使自己的水平有了进一步提高。

在一干学徒中。安太学习特别用心,对遇到的问题,反复思考领悟,石工技术提高很快。高坡也亲自提点,指导技术要点。后来在高坡无暇分身时,代为领工、指导技术。

石工是过去农村木匠、铁匠、石匠三大匠作之一,影响深远。石匠能够打制旱磨、门墩、牛槽、基石的大有人在,而技术性的,如粉磨、油磨等的制作、锻修的人有,但能够搞清原理进行精准锻修的人就少之又少了,而高坡、安太就是这样的人。

什么“芝麻堾破皮,黄豆磨成桨”?什么“粉磨一盏灯”、“油磨一阵风”?什么“高推低碰”?就是少有的技术了。

几年不见,高坡一回来成了石匠,高峰信;但说高坡是个很有本事的石匠,打死高峰也不相信。就高坡那个公子哥性子?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

直到有一次,高峰和安斌搭伙磨豆腐,豆腐磨出浆不匀,找了两个石匠都处理不好,没办法。

安斌说:“让你家高坡来看看吧,听说高坡手艺不错。”

“高坡?他中?他要是中了,谁也中!”高峰怎么也不信。

“中不中?让他试试。现在停着也是停着,不行再找石匠不迟。”

“那也行,就让他来看看。不过该找人就找人,不要指望他。”

“好,我现在去找他。”说吧,安斌就出了门。

高坡正在家和几个邻居侃大山,一眼看到安斌进来,忙打招呼:“斌哥,你咋有空来我这里?”

“找我有事?说吧。”

安斌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就说:“走吧,老弟。你去看看。”

“是你让我去还是俺二哥?”

“我们两个商量了,才让你这高手出马的。”听了“高手”两个字,高坡很是受用,心里已经准备去了,只是不相信二哥也会认可自己。

“我才不信,二哥会叫我。不过,你老哥说了,我就去看看。”

看高坡有事,大家也就散了。安斌帮忙提了石匠工具就带着高坡来到磨坊。高坡看到高峰在,有点吃惊,也没说话,就围着石磨转了一圈。

“来,把磨支起来,用水冲冲。”

大家围过来,合力抬起石磨,按高坡的要求支起一边,用水将残余的碎豆子、豆浆冲净。

高坡取出石钻和小锤,叮叮咣咣敲了那么有几十下。用水瓢滔了一瓢水,倒在磨上,看了看,就说:“好了。我走了,有事再找我、”提着工具就走了。

“行了?”安斌有点不相信的看着高峰。

从高坡进来到走,高峰没说一句话。他从心里根本不相信高坡有那个本事。既然安斌想让高坡试试,自己作为哥哥总不能一直拦着。

现在看到高坡吊儿郎当的那个样子,心里生气的不得了。他不想接安斌的话,因为答案在安斌去之前就有了。

安斌用水冲净了石块渣子,招呼高峰把石磨放下来安好。看高峰生气的样子,就自言自语地说:“既然说好了,就试试,也费不了多少事。”安斌倒上豆子,将水管位置调好,拉过来毛驴开始拉磨。

高峰站在一边用纸卷烟,点着吸了一口,就呛得流眼泪了。他本没有烟瘾,现在只是用来调整情绪。

“高峰,你看!你看!”

听到安斌吃惊地叫声,高峰顺着安斌的手指看过去。一看,急忙走近些,再看。原来的问题,没有了,豆浆又细又匀。

两个人都愣住了。高峰这才知道,高坡的石匠是学成了。

高坡做的一手好石活,石磨、石碾、猪牛槽、门蹬、石磙等,不论出了什么毛病,经他的手一整理,问题马上解决。特别是豆腐磨、油磨,他锻出来的渣细,出的豆腐多。

紫罗口外,一直到下水磨,几十里的地面。一提到高石匠,没有人不知道的。不光在这里,他锻磨在汝阳的山区几个乡:王坪、付店、十八盘等地也很有名望,当地人送他绰号“高半县”。

高云知道三叔高坡年年在山里转,各个山沟的人都认识。回来的时候,带点山货,核桃、柿饼、栗子等。

高云是他的唯一的侄子,他很亲的人。每次回来,都给高云捧一捧核桃,抓一把柿饼,把高云高兴地不得了。

余下的高坡就装在竹皮编制的“气死猫”篮子里,再用锁锁住,然后吊挂在屋子中间的房檩上。

高云想吃核桃、柿饼的时候,就呆呆地仰脸看着那“气死猫”篮子。

时间长了,知道叔叔不在家,看也是白看。高云知道,再看,爸爸是断不会给自己取的。

现在自己可以不吃叔叔的核桃、柿饼,只要叔叔能给爸爸点钱让爸爸治病就好。

第二天爸爸又出门借钱去了,高云就打算问问叔叔。

“高云,来舀点水,把这石板刷刷。”三叔喊。

“好!”高云答应的可爽快了。

“高云,把那个钻头拿过来。”

“好!”

“来,高云。星期天我去小李庄锻磨,你去不去?”

“不知道,大让不让去?”高云说。

“不管他。你说,去不去?去了,给你买点好吃的。”

“我不吃,三叔你借我大点钱,好不好?”

“你大说的?”

“不是,我想的,大他到处跑着借钱。”高云说。

“叔叔现在手里没钱,有钱了肯定行。”

“好,叔叔,那我星期了,跟大说说,我跟你去。”高云高兴地说。

天亮的时候,高峰已经出现在一个叫做“楝树沟”的小村子。从龙村到这里,需要趟水渡过汝河,走十多里山路。秋天的水已经有点凉了,然而麻木的双腿经过十多里山路的攀爬,已经微微出汗。

“哎呀,你咋起那么早?”坐在屋里,狄东问。

“这段时间没过来了,今天来是想跟你打点饥荒,作住难了”高峰直截了当地说。

“哦,咋回事?”

高峰就把拉煤出事,打针治病,去郑州检查的事,竹筒倒豆子说了个遍。

“呼噜噜,呼噜噜……”狄东吸着水烟听完高峰的话,两口对视了一下,没有做声。

高峰耐不住,补充说到:“我今天来没指望多少,三十五十我也不嫌多,三块五块我也不嫌少,能凑多少是多少。”

……

一整咳嗽过后,狄东说:“按说,你有事,我应该帮你。可是,事不凑巧。你看,这房子多年了,紧该翻瓦重修了,钱还没有凑够。要不是这盖房,我们得多给你添点钱的”。

“是啊,你看这事多不凑巧。”旁边狄东的老婆也接着说。

高峰站起来,面色发红,就往外走。狄东拉住手,说:“吃过早饭再走吧?”

“不了,我回去吃。”

离开村子,高峰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想到自己把孩子养到六岁,送给狄东家。又几乎包揽了狄东家的大小伙计。没有煤,自己到几十里外给他拉煤,又从沟口走几里地一担一担地挑到他家;农忙,自己上坡给他们家背玉米、担地瓜;农闲,自己去给他们家开荒地。可是,现在……

回到家,躺在床上,长吁短叹。

高云妈看高峰情形不对,犹豫再三,问:“你到底怎么了?回来不吃不喝的,什么话也不说。你说说出啥事了好不好?”

高峰折起身,擒着泪:“我和你说,从今天起,咱和狄东家断了来往,不再亲戚,他走他的阳关路,咱过咱的独木桥。”

接着说了去借钱的经过。两人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抱怨人心不古。

又是一年春来时,微风吹着大地,残雪中的麦苗摇摆着露出勃勃生机。

“呜——”北去的列车鸣叫着,在“哐当,哐当”的节凑声中向前飞驰。

高峰看着窗外,心中却浮想联翩。这次去北京阜外医院,是独身一人去的,没有带人护理。心里打算是如果治不好,就自己了断,不再给家里和孩子添负担了。

郑州医学院李大夫告诉他,北京阜外医院以前是十三级干部才能进的医院,目前也就只有这家医院可以治这个病。但愿成吧,希望在心里隐隐升起。

回想自己这半生,没有过过好日子,几岁时就没了父亲,流浪街头,饥一顿饱一顿的,好在现在有了家有了娃,过几天好日子,却又生了病,生了不同一般的病!难道这就是命吗?!

回想自己借钱走过的路、进过的家、见过的人,不由得一声叹息。

不想让孩子受苦,不想让家人受累,我怎么才能做到?天啊!为了孩子不受欺负,不像自己当年那样流离失所,才决定去北京治疗的。

看着路轨旁摇摆的麦苗,在寒风中倔强的坚持着,尽管寒风凛冽,依然精神抖擞……待过了冬天,就会拔节孕穗,等到夏天,必定是颗粒饱满。高峰慢慢地挺直了脊梁。

高峰进京看病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两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三个月又过去了……仍然没有消息……

高云成了懂事的孩子,每天放学后就呆在家里,陪伴着母亲。晚上,也不去疯了,就在家做作业,复习和温习课程,然后就和妈妈闲聊。听妈妈说队里干活的事,将自己在学校的事。然后,就眼眨巴眨巴的望着妈妈不说话,想父亲。

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村只有大队部一部电话。由于没有北京医院的电话,一切都断了联系。高云和高云妈只能凝望北方的天空出神……

一天,大队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1970年5月20日下午,首都各界群众五十万人集聚在天安门广场,毛泽东、林彪、周恩来等中央领导人出席大会,应邀到会的还有柬埔寨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及其夫人。

集会上,林彪宣读了经毛泽东亲自审阅定稿的《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的声明。也就是著名的《五二零声明》。

高云在学校也学习了《五二零声明》,参加了学校在村里的游行。回去和妈妈说了游行的情况。

“妈妈,我大不是就在北京吗?”

妈妈点了点头说:“是啊”。想到北京,妈妈泪水就流了出来。

高云看到了妈妈扭头时的眼泪,眼睛就也湿润了。急忙转身去做作业。

次日傍晚,高云放学回家,发现院子里坐了个穿白大衣的人,他疑惑的放慢了脚步。

“白大衣”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

……

“大,你回来了!”

高云扑上去抱住了爸爸,好一阵亲热。

“大,我告诉妈妈去!”话音刚落,高云已经跑出了大门。

高峰回来了,高峰病好了。消息如同春风,很快地就传遍了全村,亲戚、朋友都来看望。

老队长安佳、副队长安金也来看他。高峰和他们都是要好的朋友,在治病前高峰也是副队长。

安佳、安金考虑的不仅仅是来祝贺,更是考虑高峰以后的生活。高峰作两次大手术,第一次断开的肋骨又一次断开,没法固定,医院直接将三条肋骨去掉了,再做重一点的农活是不行的。两人想来想去,给高峰找了一个差事,还不知道高峰愿意不愿意呢。

004夹河滩儿

村北的北汝河,由于两侧河床下切,河中间的部分渐渐地成了高地。因为淤积的缘故,土壤比较肥沃,可以耕种。

队里打算在那里开荒种地,为队里多创造一点收入。准备派几个人,专业垦种。

正在苦于没有合适的领队人选,听说高峰回来了,安金就急忙去找安佳,两人一拍即合,然后一同来找高峰。待其他的人都走了,安金说起了这件事情。高峰想了想,也确实没有合适的事做,就答应了这件事。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谁知却确定了高峰的结局。这是后话,后面再叙。

要在汝河的夹河滩上,打造出一片农田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次日,荒滩上站了五个人,它们分别是高峰、安会、安新、董占、安琪。他们选了荒滩靠南地势较高的一个地方,准备在这里搭个窝棚,作为他们的栖身之处。

秫秸捆是他们隔河扛过来的。八捆两面,每面四捆一靠,搭成了“人”字型窝棚,勉强可以遮日挡风,两头敞开,人多进出也方便。又在窝棚周围铲了铲,以免汪水。

在窝棚里放了些稻草,软软的,累了,大家可以坐下休息。

告一段落,高峰让大家坐在窝棚里,商议下步的工作。

“今天第一场,大家都干的不错。这就算开始了。咱们今后咋搞?需要在一起商量商量。队里让咱们来,是相信我们。咱们几个要下劲干好。”高峰开始说。

“既然队里让我管这个事,几个事我得说说。”高峰接着说。

“你说吧,你就是咱们的头,你说咋干咱咋干。”安会接着说。

“就是,你说吧。”安琪说。

“第一个事,每天要按时来,不能晚。队里上工晚了要扣分,咱这里不扣分,但是不能晚。有事提前和我说。”

“好。”

“没事。”

“你接着说。”大家都响应。

“第二个事就是挖渠。种地,没有水不行。一会咱几个顺河往上看看,看在那挖渠方便?咋着挖能把水引过来?先定个线。”

“渠挖好后,要把田分成一畦一畦的,方便种。”

“第三个事,就是根据荒滩的肥力情况,该种树的种树,该栽秧的栽秧,该种豆的种豆。我们要有个数。”

“所以,这几天的工作就是跑腿和看。”高峰用右手对荒滩从上向下划了一下。

“领导说完了,拍手。”安新说,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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