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三)(1 / 2)
六时三刻。夜半区。
掠过高耸建筑和桥墩间蒙皮的风墙,城市另一头吹来的凉风变得阴郁焦躁。踮起脚向东南眺望:玻璃工场上空灰烟缭绕,如清水稀释过的缕缕墨色被一波湍流惊散,朝数个方向迅疾飞窜;风车长臂和房屋尖顶偶尔能勾住少许,模样状似遭强力片片撕裂的长条旗标。
苏·赛洛普叹息着挪开目光。与读心者的通讯超过五分钟,杰罗姆·森特两眼紧闭,简直像睡过去一般,赛洛普很想踹他两脚,好确定他还有呼吸。“老苔藓”面包房的金属招牌吱呦乱响,隔好远便听见叫卖的吆喝,将注意力转向周围景色——两人正站在一座旧风车上部的露天过道间,脚下面包店仍在营业,高度适合观景,直接跳下九成会死得很惨。其他搜索人员位置大同小异,除了风车,“夜半区”最常见的还是风车、风车、风车。难怪当地人管这里叫“风箱”,毫无征兆的气浪能把人吓出病来,更别提玻璃场昼夜生产带来的异味。
真搞不懂怎么有人会来这种鬼地方消遣?并不十分关注被“劫持”的实习生——在赛洛普看来,这小子铁定死翘翘了——反而对不远处围绕桥墩建造的“空中旅社”挺感兴趣。旅社比大型风车还高,像攀附在外侧几座桥墩上的一系列树屋,之间有索桥相连,升降机是唯一的上下途径。旅社建在玻璃场上风处,空气未遭污染,风势也比继续深入的区域小很多。生在北方密林地区,赛洛普也曾有自己的树屋,可惜雨天遭雷击幸存后,想起这种爱好只带来触目惊心的回忆。
远观“空中旅社”涂满鲜艳壁画的墙体,脑子里不由浮现一幕凄厉场景:火舌疯狂舔舐,橡木支架表层的涂漆厚纸板一样变形剥落,住客惊慌失措,被热力四处驱赶,升降梯却早已满员。尖叫声中,某个倒霉蛋终于按捺不住,化作高空激坠的小黑点,受乱流操控不住翻腾,下方一座金属尖顶在铅灰雾气中闪烁寒芒……
被过分清晰的想象吓了一跳,赛洛普估计再无所事事下去、妄想症又要光顾自己敏感的头脑。“我说,究竟有消息没有?”
搁在栏杆上的双手骤然紧握,静脉中的血流清晰可辨,猛睁开双眼,杰罗姆低声道:“镜市!走!”话音未落,遥遥相对的两座风车同时送来闪光讯号,分散搜寻的两组人接到明确线报,纷纷展开行动。
“夜半区”包含罗森最著名的玻璃制品集散地,不含丝毫气泡的轻盈杯盏,全型号光学镜片组,最优秀的磨镜工、吹玻璃匠人都汇集于此。虽然常年阳光罕至,设计精妙的汽灯通过反复折射,照样把桥下公共地带映得亮如白昼。顾名思义,“镜市”负责销售优质光学仪器、琉璃装饰物与及肩高的落地穿衣镜,新来乍到,很容易被大量透明器皿和镜面回廊弄得眼花缭乱。
地面上三十多人混在普通市民行列悄悄往预警位置靠拢,另有居高临下潜伏观望的组员,不时送出“持续待命”信号。店主、商旅、送货的学徒……晚饭后“镜市”人流如织,虽说首都是座开放的大城,可一下出现这么多眼神警醒、携带挎包革囊的可疑人士,仍旧引来频频侧目,估计治安官就快得到消息、甚至已经走到半路。
少了霍格人从中提点,无形指挥网的效能下降一个数量级,杰罗姆同控制另一组的“避役”只收到模糊的单向资讯,及时反馈就不用奢望。读心者当先开路,交替施展“灵视”搜索目标,向左侧岔路探寻的读心者似有所觉,刚要开口示警,不远处传来玻璃粉碎声和行人的尖叫。“位置暴露!敌人向南逃逸!”
透过“细语戒指”一声令下,附近所有组员加速合围,杰罗姆接连翻越两三座低矮货摊,顶着摊主的怒骂一眼攫住目标——看身形俨然是被“劫持”的狄米崔,不知从哪找来大号外套风帽,样子相当惹眼。对方行动奇快,堆满碎玻璃的拐角眨眼没了人踪,只凭这份移动速度,前后包夹成功率可以不计。杰罗姆立即施展“加速术”,穿房越舍穷追不舍,碰见岔道靠聆听异响辨别方向。再奔出十几步,咒语和“魔法飞弹”的尖啸清晰可闻,对面合围的组员与目标短暂交手,趁此机会全速狂奔,杰罗姆堪堪赶上了诡异的场面。
风衣半掩着,敌人露出脖颈以上黑乎乎的躯体,像穿戴只现出双目的黑面罩,一道光柱由眼部激射而出,拳头般捣在拦截他的两人身上。果如先前所说,这家伙简直是个透风撒气的黑色灯罩,频频发射白热厉芒,中招的两位不分先后惨叫跌退,乍看体表并无伤痕,令旁观者摸不清射线究竟造成何种损伤。
“加速术”效果短暂,连续使用会产生大量肌酸,副作用等若长途负重行军造成的疲劳。不过任由这家伙全力突围谁也遮拦不住,趁还有放手一搏的筹码,杰罗姆别无选择,硬着头皮拔剑出鞘。
快到不可思议,背对他的小黑人仿佛中央插杆的双面剪纸,打个哆嗦便反转过来。杰罗姆不敢痛下杀手,短剑闪电般割向横伸的左臂,不料对方来者不拒,还举手配合他动作——“噗”的一声,只见原本黝黑平滑的头部浮现出狄米崔的脸孔,“嘿!真的很疼!”
“抱歉——”本能地回一句,这个词尚在唇齿间逗留,短剑已三次命中对方上肢。森特先生心中闪念,要是砍断双腿能够保命,你小子做好截肢准备吧!
一个照面,赤手空拳的怪物全无还手之力,一味被动挨打,杰罗姆很快暗叫不妙:除去同情牌,这混蛋绝对还有后着!身形稍缓,对方果真故技重施,眼部射线风驰电掣、大都落到攻击者身上。“啊!”
剧痛毫无征兆,森特先生眼前一花——明明有把青铜短剑对自己上肢快斩三记,肌肤受创、骨肉分离、鲜血喷薄的感觉如假包换,他都能瞧见施加伤害那人惨白的脸——他自己的脸,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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