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下)(2 / 2)
先被自己的武器所伤,然后遭正拳猛轰,尼克塔不得不踉跄跌退,空中垂下的碎纸片还没落地,他又挨了当胸一脚,耳边只听敌人喃喃的咒骂声,“王八蛋……看我怎么踹死你!”
今晚屡遭极端状态,森特先生基本撕破了脸皮,嘴里爆出连串粗口,手底下的肘击膝撞却都是精妙的招数。刚才调动“误导术”造成惊人幻觉,施法这位的身手却只高不低,令搏斗场面化成大团乱舞的气旋,痛揍敌人的间歇不断放出增益法术,将尚未失效的隐形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只见尼克塔被大团乱流猛抽,一时口鼻溢血频频败退,整个人从未如此狼狈过。刚截住敌人的拳锋,“寒冰之触”就把拳头变成一对急冻哑铃,捣在下巴上扬起长溜碎冰渣来;左手揪住了敌人的衣领,却在“加速术”作用下被拧成小股麻绳,差点扭断两根手指;尼克塔双目喷火,不眨眼地寻觅敌踪,没想到一瓶滑腻燃油凭空浇下,迫使他蒙着面跳出战圈——敌人此时已抛过一只打火匣,“轰”得点着他整个上身,迫使他扯下衣衫满地打滚……
围观人众目不暇接,观赏到一场极生动的“无差别格斗”。这类肉搏唯一的规矩就是击倒对手,通常只出现在市井街头,属佣兵和罪犯的惯技。任何有位阶的施法者、或水平较高的战士由于自重身份,至少会避免在人前运用相关技巧,比较而言,一剑定胜负的绅士决斗跟请人喝茶差不多。尼克塔显然低估了杰罗姆-森特的难缠程度,作为一方派别领袖,森特先生明目张胆使用这类打法,流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佣兵本色,也显示了他对尼克塔的极端痛恨;将法术和肉搏结合到天衣无缝,最挑剔的观众见了也唯有叹服,其他人连一句评语都讲不出,假如杜松将军在场,肯定会为得意弟子的表现大声喝彩。
五秒钟之后,尼克塔-鲁-肖恩“腾”得立起身来,衣不蔽体,一只袖子仍在冒烟。他从手下人那儿夺过一柄军刀,黑乎乎的脸上表情难辨,眼里已没有了目空一切的优越感,介于羞愤和混乱之间。毕竟是出身豪门,这一位所经历的挫折虽然严酷,却从未试过众目睽睽下在尘埃里打滚、被人玩命踢打臀部……一时有些进退失据。目睹密探头子惨烈的窘况,谁也没对他表现出半点同情。高智种照旧静观其变,造化师的队伍里甚至有人咯咯笑出声来,术士长格鲁普则冷然点头,显然在说“杀杀他们的锐气也好”。结合密探平常的作为,此时陷入孤立可谓顺理成章,连阴影中的蒙面人都超暗处缩得更紧了。
杰罗姆-森特再度施法,动作恍若一阵微风。他周身环绕的各色增益效果烟消云散,主动驱除全部的防御,就这么赤手空拳面对着武装强敌、外加难分敌友的人众。杰罗姆四面环视,同那些或友善、或激赏、或者怀疑警惕的目光做短暂接触,最后才停在尼克塔脸上。
“各位,我要说的就两件事。”
平定一下喘息,再开口时他已完全镇定下来。“先生们,这里还是我家后院,照罗森的老习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希望诸位能对主人保持起码的尊重……有谁再想继续挑衅,我会叫那人像条狗一样滚进烂泥坑里爬不出来。不怕自取其辱的,尽可以试试。”
这句话没说完,尼克塔举剑欲动,至少六十多柄法杖指向了他。其中不只包括杰罗姆的下属,许多人纯属自发行动,维护着罗森的优良传统,造化师中间还有几位女士高声谴责他,摆明支持男主人的立场。看到密探成为众矢之的,高智种的首领不得不发话:“请大家保持克制,我是说‘所有人’!一切误会皆可通过磋商加以澄清。”
尼克塔并非白痴,这时犯了众怒会死的不明不白,只好勉强咽下一口恶气,却被胸中郁积的愤恨憋得两眼发黑。见最大威胁变成了笼中困兽,杰罗姆主动让步,“放下武器,伙计们。完成任务以前没必要和‘友军’翻脸。”协会小组纷纷服从调遣,其中虽有几位犹犹豫豫,但杰罗姆的表现实在太过抢眼,此时对指挥官提出质疑同样十分不智,只好向别人看齐。他接着道,“我已确认重要目标物的所在位置,给我三分钟,会把它交还给主人妥善保管。这是此行的首要任务,因为事关重大,格鲁普,你跟我来,得请你帮我一把……”
“慢点走!请你先解释清楚刚才那一幕!”
自己人的队伍里有人排众而出,赫然是后备小组的指挥员,“半畿尼”卢-杨格。照旧是唱反调,照旧把时机拿捏到分秒不差,杰罗姆有种就快功亏一篑的预感。“半畿尼”接下来一反常态,连珠发问道:“即使现在,你妻子还与逃犯身在一处,就藏匿在你的私宅内,这应当如何解释?方才你声称王国官员向你挑衅,请问是你的私有权重要,还是国家安全更重要?你也说大家同属友军,执行公务时不仅不做让步,反而鼓励内斗,引发矛盾,难道这就是指挥官应有的行为?长久以来,长官,你一直是我全力效法的榜样……可我不得不说,今晚你的表现令我痛心疾首!”
——王八蛋,你小子可真会挑时候。
听了这番冠冕堂皇的指控,杰罗姆估计自己最好两腿一软,主动交代通敌卖国的事实。“半畿尼”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一句明指他叛国,却又句句敲在痛处,就算别人对这番表态不以为然,甚至有人还小声嘀咕两句,“国家利益”压下来、也只剩点头的份儿。杰罗姆把心一横,准备在人堆里上演大逃亡的戏码……尚未开始动作,身后传来两声惨呼:有人手持长木杆逼近半死的纸老虎。可惜他们的对手绝不是什么动物园里的驯兽,而是垂死挣扎的恐怖杀手。纸老虎爪子一扬,不知深浅的试探者便魂归天外,它昂起血淋淋的脑袋,硬是衔住莎乐美的腰腹、将她狠狠抛向半空!
尖叫声中,杰罗姆拔剑猛掷,给老虎添一道新伤,也阻止了自己的妻子被人从中撕裂。拔腿疾行两步,落下来的莎乐美刚好掉进他怀里。杰罗姆-森特听见阵阵虎吼,乱响的弩箭,以及身后各式叫嚷声,此刻他百感交集,再分不清谁是敌人,谁又是朋友。纸老虎做了仰慕者所能做出的最大牺牲,身为男人和丈夫,他甚至赶不上一个陌生人!怀抱着妻子,森特先生没费力气回头多看,径直朝地下室走去。
目标已经明确,他始终保持着沉默,全心思量自已与妻子共度的全部时光。当初她接受一名刽子手作为伴侣,那人居无定所,昼伏夜出,回家时每每挂伤,需要妻子绣花般为他缝合伤处。男人好像一只裹了玻璃心的铁皮娃娃,不仅关节需要定时加油,半夜里常被梦中的野兽惊醒,需要一个温暖怀抱才能再度入眠。天知道她必须付出多少热量,才能令他暖和起来?就算跟着这人亡命天涯,也没有多少抱怨,杰罗姆只得承认,生活对自己还是慷慨的,所有付出都已取得了报偿。
前方的朱利安依然站在原处。杰罗姆轻声对他说:“如果为我好,替我拦住他们。我需要一分钟。”
一分钟。
杰罗姆数来数去,自己总共才走了三十五步,分离的时刻便到了。
放下颤巍巍的妻子,他很想亲亲她额头,对她露出最后的微笑。或者直接告诉她,她有权追求更好的生活,只要她活得称心如意,自己愿做她故事里一名匆匆过客……但时间不等人,杰罗姆已来不及剖白心迹,抽出柜橱中的绒毛外套披在她肩头,他只说一句“多穿点,别冻着。”然后就把莎乐美交给了对面的金属巨人。
“永远关上它。”吐出这句话,杰罗姆-森特照原路返回,再没勇气面对绿眼睛里满溢的泪水。
据此不远,院子里的战斗也临近尾声。纸老虎浑身带伤,又挨一记凶狠的点射,两条后腿几乎完全被肢解。要不是活捉的命令,现在已然变作原地一摊灰烬。只见他把嘴一张,吐出大股闪烁火星的灰云来,老虎的外壳仅剩一层牛皮纸做的残余物。灰色云朵冲向最接近的敌人,自对方的口鼻强行灌入,然后那人摁住咽喉部位,像个气球似的膨胀起来……砰的一声,可怜的牺牲品从中爆开,灰云也重新凝聚,越过篱笆飘向桥下“夜半区”的方向。其他人面面相觑,开始对敌人的生命力感到恐慌。假如他们当真网住化成了“孢子云”的逃敌,对方会不会再变成一群耗子逃进下水道!?
这时冲进走廊追逐杰罗姆-森特的一小撮人逐渐倒退回来。男主人还是进去时的模样,身后只剩下朱利安-索尔,两人被各式武器团团围住,表情却异常平静。
杰罗姆手一抛,五面体划着弧还给了高智种。他先对自己人说,“抱歉,诸位,让你们失望了。”再把脸转向“半畿尼”,和声道,“现在请解除我的职务。作为一名军人,我准备好接受军法审判。收下我的徽章和武器……假如能办到,也请你照顾好弟兄们。”
直到这时,深刻的疲惫占据了他,杰罗姆-森特同时感到一阵宽慰。他叹息着坐到自家台阶上,等待有人来给自己带上手铐。不知出神多长时间,抬头只见板着脸的爱德华先生。
顶头上司凝视他整两分钟,最后冷冷地说:“站起来,跟我走。”杰罗姆木然照办,对方却移开目光,转身发出一声叹息。“……走吧!为你辩护将是一场硬仗。”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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