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赤潮(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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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麋鹿吗,凯尔利姆?”

“……以前麋鹿散居在山林里、溪谷间、河滩上,有许许多多,与世无争,安静地咀嚼嫩芽。原本我们和麋鹿一样,遇见危险时转身跑开,头上的角从不指向陌生人。”

“令人神往,不过没意思。事实说明,这是个蚂蚁的时代,一人高的大蚂蚁。包括其他蚂蚁在内,一切都是蚂蚁的粮食,麋鹿不如早点制成标本挂在墙上展出。想生存,必须学会加入蚁群,孤零零的异类活不了几天。与其花时间谈什么自然美,不如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你并不真正理解自己的嘴,凯尔内姆,你造句,却不懂得题中之义。作为麋鹿而死,麋鹿依旧是麋鹿,麋鹿没办法‘加入’蚁群,变成蚂蚁这件事提前**了它,放弃麋鹿的身份和被蚂蚁吞噬是一回事。如果你说的‘活下去’是指‘继续喘气’,那么你,凯里姆,从头到尾都已经是只蚂蚁,再没有麋鹿的味儿。蚂蚁和麋鹿有什么法子交流呢?你们蚂蚁是天生的哑巴——不会说,不会想,不会听。”

“好一句‘天生的哑巴’!我不知道干嘛跟一个*臭未干的丫头废话半天。别再给我起名了,找个懂道理的人来跟我谈!”

“你要求麋鹿跟蚂蚁讲道理?说一万遍也只有一条——这是我们的土地,每一寸都是,为它流尽最后一滴血,值得。”

“很好……请看看你的人吧,‘先知’!他们能撑到今年冬天还是来年开春?没给冻死的话,也会在烧荒时被清扫干净。稍微理智些行吗?标本是没血可流的,挂起来的鹿头连表情都不由自主!比起被淘汰的哺*动物,我宁愿做一只没大脑的蚂蚁!”

“映着河水照照自己的脸,查尔利姆,你毕生加入过任何一个群体么?不管蚂蚁或者麋鹿,一只独狼只能在灰尘里拖尾巴,面对全世界紧闭的门,咬它自己的影子。”

“够了。开始我就不该浪费时间。”

“换做你能理解的说法,查内姆,我们才不稀罕你的怜悯。”

经过一番友好磋商,双方的谈判正式宣告破裂。

森特先生鼻子都气歪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冲动过,目送转身走开的年轻姑娘、很想背后赠她一记最恶毒的咒语。

——混到这地步还死不改口,你们不是自取灭亡吗?!

回想开头那一幕,杰罗姆被荒谬的情绪包围着,后悔没多扎她几下。也许逻辑做不到的事毒针可以办到……

“……别再靠近,不要试图攻击我。你们的先知已经挨了六七针,药量再加她会死于呼吸衰竭。”每个词都说得很慢,很慎重,杰罗姆不断调整着字和词的发音。距离上次使用这种语言眨眼过去十多年,若不是作为母语被认真地学习过,现在他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不断逼近的战士们没空感到绝望,虽然目光迟疑,但攻击的准备毫不松懈。怀里的女人开始低声**,浑身像散了架,全靠他的左手才撑住不倒。面对一双双仇恨的眼睛,除了共同的语言,杰罗姆对这群人知之甚少……不过某种天然的联系正逐渐加强着。

也许是双方共有的遗传特征,也许是发色、瞳形和发音的细节?时间越推移,杰罗姆越发肯定,这伙人必定出自他母亲的部族。好比孤身一人穿越大陆桥,步行数千里后遇见了同样习**的远亲,双方在血缘上的相似处犹如细细的蛛丝,只需一个支点就能勾出网来。

“慢着,他身上有我族的气味。”从包围中走出一个人,挡在杰罗姆和急于解救人质的战士间,“看着他,这是个凯里姆,半血之人……我想我曾见过他一面。十多年前,他和他母亲一道来参与我族的祭典,怀抱一把充满不详的剑,脸上还刻着罗森人的戾气。”

不禁用尾指弹弹剑柄,杰罗姆怀疑地皱着眉。“神奇的记**——我没向你借过钱吧,大叔?”

对方取下脑袋上的遮蔽物,现出一张被六七道伤疤毁容的脸。“虽然不应归罪于你,但被你带走的东西价值无法衡量。请先把她平放下,就照你所说,刀剑加身是没办法叙旧的。”

这层关系一旦被确认,中年男人用手势制止住蠢动的战士,吹箭与反曲刀不再对准目标,杰罗姆估计代表着某种有条件的休战。一帮人来去无踪,消失在麦田深处,同时卷走了所有能拿上的东西。疤面男人游魂般站在远处等候杰罗姆,任凭他上前收束溃败的散兵,吩咐手下将伤者运回堡垒。剩下的人被打到没了脾气,发现对方无故撤退,还以为首领又用变石头的法术吓退了敌人,巴不得回镇里灌着啤酒胡说一通。事情办完后,杰罗姆孤身尾随向导,前往他们设在河对岸的临时营地。

河水被茅草和碱蓬染成了淡红色,一条小船藏在芦苇丛中,两人借助横索渡过河面,接着逆流而上,在一处背风的岩洞附近爬上岸。岩洞连着一片高耸的乱石坡,洞似乎很深,像棕熊冬眠时用的巢**。加上一路所见,盘踞在此的外乡人总数不满一百五十,看不见老人和儿童,也找不到明火或者拖后腿的辎重;大部分人没有选择进洞里避风,反而在露天架起小披蓬休息,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即可背上粮食锅灶再次转移。除去敏感和敌意,这些人脸上最多的还是疲惫,眼神像野生动物般警觉。

疤面男人指指洞口说:“去和先知谈,我一直在外面等。”

“如果我居心叵测,准备不利于你们的‘先知’……”

“你不会。你不能。你也不敢。”

真够呛!杰罗姆由衷想到。要不是有几分本领,我才懒得跟这种病态团伙打交道。不过想归想,自己的现状容不得挑肥拣瘦,他冒着踩陷阱的风险,小心谨慎地走进去。出乎预料的是,洞里的布置极为普通,是个角落里撒着干粪团的兽**,“先知”离他才五步之遥。

褪去伪装用的绿衣服,她是个将要成年的半大姑娘,裹着件脏乎乎的破麻袍,跪在水坑边上清洗伤口。水从洞顶不断渗出来,积满了下方的小水洼,又顺着人工开凿的下水孔流出洞外。年轻姑娘冻得直哆嗦,身体又瘦得可怜,撩起袍子时露出大片淤青。只看一眼,杰罗姆可以数清她的肋骨——袍子下面什么都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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