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依稀故人 补(1 / 2)
被他这么一提点,胡炭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昨日临别时,单嫣姑姑对他做出一番奇怪举动。当时他心思没在彼处,便也没深究根由。等到这时候回想才觉奇怪。他记得自己是被明锥的气劲击伤昏迷过去的,但是醒转过来后,却是全身完好,很显然这是单嫣姑姑对他用了治疗之术,单嫣姑姑也会治疗术!他这时才刚惊悟过来这一点!而且似乎还要强于自己的定神符,难道……难道……胡炭想起来一个可能性,一时怔怔失语,看着劳老爷便起了呆。
“怎么?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劳老爷问他。
胡炭睒了睒眼睛,没有回答。忽然却作出一副懊丧的表情,向劳老爷伸出手:“啊哟!劳老爷,我刚想到一件事,给你的那些符咒是没画完全的,还需要再添几个花头呢,你拿来我帮你改一改。”
劳老爷微微一怔,随即便省悟到他在使诈,嘻嘻笑了起来:“想得美!到我手里你还想再拿回去,有这等好事么。”
胡炭刚才忽然想到,为什么只有自己和爹爹能够绘制定神符,秦苏姑姑也学过经书,但却怎么努力学都毫无作用。这疑问在赵家庄时五花娘子和续脉头陀也都问过,两个医者当时有过共同结论的,但胡炭那时并不知道。现在细一思索,胡炭却也有了想法,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自己和爹爹身上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小孩童心思灵动,立刻联想到昨日临别时单嫣给他度气的那一幕,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定神符生效的损耗,不在此即在彼。如果他和爹爹定神符生效的本源是来自于单嫣,那么,每一张符咒治伤活人之时,损耗或许就是应在单嫣姑姑身上!这便是胡炭忙不迭想要跟劳老爷讨回来定神符的原因。其实劳老爷刚才说的损益之理,胡炭一直是知道的,巫祝们欲救回重伤之人,通常都要损耗自身修为,遇危重紧急时甚至要减少医患二者的寿命。天道对于用术救命是极为严苛的,凭什么他的定神符就能无视天理,以微损甚至不损就能行旁人搏命之功?只是他之前不知有单嫣这样的亲人在,另又画符时别无异常,这才把定神符不当珍宝的乱使。
现在得知因果,他登时后悔以前那么大方了。
然而十几张定神符已经落入劳老爷的手中了,小童再怎么后悔,又怎可能从这狡猾的善人身上再抢回来。任凭胡炭大费口舌,又是赌咒又是立誓,再许出重诺,劳老爷也只笑嘻嘻听着,只当听个热闹,不时也嗯嗯啊啊的应和一句,但当涉及实质,想要让他把符拿出来,就两个字:免谈。
小童无可奈何,暗自腹诽劳老爷属王八的。一旦咬到肉,就是死也不松口了,对这等人他实在无计可施。生着闷气坐了一会,一方面愧疚曾对单嫣姑姑做过那么些不利的事情,一方面又痛恨自己以前怎不小心些。
便在这当口,那道价值千金的金鼋鲜羹终于送上来了。
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菜品不凡,连盛具都精美异常,錾青花薄胎瓷盆,盆缘做出双龙提耳,托盘也是同窑同色的瓷器,这一套碗具看着也有个百两银子的价值。揭开盖来,如玉的盏里盛着一盆淡黄色浓汤,鼋肉切薄,如同雪片一样齐齐整整的码成几叠浸在汤里,莹白润泽,鲜红的枸杞撒在上面,配着绿色的不知什么植物,这卖相只是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更何况香气异常!
胡炭立刻把所有愤怒都投入到吃食上去。话也不多说,手口急动,不住的舀汤吃肉,嘴里填满食物,恶狠狠的嚼着,似乎这样才能稍稍平复一下心中的不满,他现在算是知道自己定神符的价值了,平白送给劳老爷十几张,若不多吃点怎么找补回来!
劳老爷知道他的想法,笑嘻嘻的倒也不心疼,略略向秦苏劝了食,见那女子还有提防心,摇头婉拒,便也不再多言,自顾拿碗,舀汤捞肉,跟着大快朵颐起来。
好一顿风卷残云。小半刻之后,二人都吃得肚子滚圆。劳老爷是个识趣的人物,料知道胡炭心中还有不满,既然定神符已经是口中肉,他决不会再还给胡炭了,那么就从旁的事情上来弥补小童,当下便又吆喝小二,点起果品点心来,不问价钱,只求珍稀名贵。
各类吃食流水价的送上来,堆满了食桌。胡炭这时已经知道定神符拿不回来,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现实。吃着四方异果,心情渐渐平复,便又跟着劳老爷交谈起来。劳老爷这次是着意取悦,什么都顺着胡炭的话头说,他经历既多,见识也广,交谈之中很快就又抓住少年的喜好,被他一再劝诱描绘,胡炭渐渐的又变得兴致高涨。
二人谈了飞虫走兽,谈了各地糕食滋味,然后又是各地精致玩物,全是少年喜欢的东西,让胡炭欢喜异常。劳老爷倒也有个好处,说起这些事并不像是虚应故事,遇到精彩时,也是眉飞色舞,感叹连连。秦苏这时也看出这劳老爷不像是个怀有祸心的模样,便也没甚言语。自捡几个瓜果吃着,让二人聊得热闹。末了却又谈到马匹。胡炭因前两日有乘马的经历,兴致未消,对坐骑好坏甚是上心。劳老爷便又大评各地马匹的优劣,西南的矮马,契丹的骏马,河曲的大马,西域的天马,各个指出其特异俊拙之处,小童听得悠然神往,回想起前两日自己骑乘的那匹马来,也不知这马属于哪一类,只恨不得再牵到面前好好端详一番。
劳老爷看出了他的心思。眼见着羹食已残,是该撤席的时候了,便说道:“你要想见识一下名马,我倒有个提议,我府里现藏着两匹马呢,也都是难得一见的名种,我让人牵来给你瞧一瞧吧。”胡炭一听,登时两目放光,大声说好。
秦苏本想提醒胡炭天已太晚,可是见到少年兴致勃勃的,却又不忍拂了他的兴头。于是三人结伴,下了酒楼,途中不免遇到众食客殷勤相邀,劳老爷都笑着打了。
到了饭庄前的空地,劳老爷着人去府里牵了马来。未多时只听得得蹄响,两个庄汉各牵一匹马出现在石板路尽头,两匹马实在差别太大,一黑一白,白的高壮神骏,修身俊伟,自蹄至肩,比胡炭还要高,举动之间都极为优雅从容,娴静处却隐含风雷。胡炭一见就喜欢上了,对那匹黑的便没多少注意。
“你猜猜这两匹马谁更好一些?”劳老爷有意要考较胡炭。胡炭自不是个傻子,那匹黑马虽然貌不惊人,然而既然劳老爷能够将它与这匹白马并列,那就必有其特异之处,少年不会因此而看轻它的价值。只是他的想法终究不脱普通人的喜好,见到高大神骏的白马便觉有眼缘。
骑马么,当然要骑高头大马。怒马鲜衣,驰骋江湖,然后救弱扶困,除暴安良,这才是游侠子弟的风范!
胡乱应了几句,劳老爷也没在意。看出他很喜欢白马,便着意介绍起白马来:
“这匹白马,来历可是不凡,是西域名种,野马群里套来的。我听他们说,上百匹马里就只这么一匹全身银白的,所有马匹都跟着它行动,这是马王啊!你可知它在古时叫什么名号?”
“不知道。”胡炭摇头说道,对于品马鉴马,他还是个门外汉,哪有什么见识。
“传说在三国时赵云就骑了这么一匹马,它的名字,唤作雪夜狮子照。”劳老爷说。
“雪夜狮子照!”胡炭的心跳了起来,目光炽烈。这名字真好听!马匹神骏,名字也如此不凡!这马要是他的就好了。
“我是骑着它实测过,放开脚力的话,一日一夜至少能跑一千三百里路,飞跃三丈高障碍,是当之无愧的千里马。我那天是从颍昌府跑去江陵府,多处地段山路难行。若是路况好些,应该还能更快。”话刚说完,胡炭已经跑上前去,接过了庄汉的缰辔,伸手抚摸马鼻,又帮它捋去鬃,喜爱异常。
劳老爷眯眼嘻笑了起来。这小孩子很好对付嘛!这匹雪夜狮子照虽然名贵,但到底还是银钱上的东西,而劳老爷从来就不把银子当回事的。刚才受领了胡炭十几张定神符,这价值可就远远无法估量了,用得好,那就是十几条性命的收益!区区一匹骏马,送给他又何足挂齿!只是现在倒不忙提这话头,吊吊胡炭胃口也挺有趣的。
眼看着胡炭从马头看到马尾,抚着白马的腰身,又细细观看蹄足,目光中欣喜和跃跃欲试怎么都抑不住,劳老爷当即投其所好,提议乘马出城感受一番。胡炭这时哪会说半个不字,喜不自禁,也不正眼去瞧那匹黑马了,在庄汉的帮助下,小心翼翼跨上了马背,手握着缰绳,见到坐高离地直有寻许,这感觉实在太好,顿觉自己也形象巍然起来。
劳老爷跟店前的伙计打过招呼,先借过来客人的一匹马。以他的名望身份,自是无有不可。当下马匹牵来,又请秦苏去骑那匹黑马,三人扬缰,便在路上小跑起来,出了石板道,渐渐加,再出去数十丈之后,雪地开阔,放开脚力越奔越快,卷起三团白尘直向着城南跑去。
三匹马衔尾相追,短时间内也分不出上下。胡炭性子好强,拍着马脖子,只是要跑在最前头。劳老爷和秦苏都知道他心思,自不会去抢他风头。听得疾风过耳,感觉与前日里那次乘马又自不同。胡炭心怀舒畅,一时又把所有的不快都暂时忘记了。这匹白马当真神异,胡炭没多久就感觉得出来,奔行如风就不说了,蹄足高起而轻落,坐在鞍上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震动,踏雪之声虽然急骤,却又不失从容,嚓嚓嚓嚓的极有韵律,让人能联想起名师操琴,如此不慌不忙,行有余力,这正是名驹的能耐。
胡炭和秦苏二人是在申酉之交出的门,在饭庄中消磨了也有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到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沿着道路驰向南门,见路上许多店铺都挂起灯笼,照得街衢通明,因天气寒冷,路上走的行人却不多,因此也无须收避人。
经过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域,这里灯火就少了许多,通常户里只有一家亮着灯,而且只在室内照明,全没半点光亮透到街外,此处的积雪也要比别处要深,贫困人家,每日里光是为衣食奔忙便耗费了全部精力,更哪有多余精神来扫除外面积雪呢。胡炭‘驾!驾!’的吆喝着,抖缰催促坐骑,其实这马匹神骏异常,颇通人性,又何须用主人催促,小少年也只是喜欢这般掌控驾驭的感觉,过过嘴瘾罢了。
正行之间,前方暗影里却迎面行来五六人,衣色各异,黑暗里看不清面貌,然而几人行动迅,似也是术界中人。小童防备心重,经过几人时,不免多看了几眼。那几人在偏僻处赶路,也没想到在入晚时分遇见这般肆意驰骋的人,见到胡炭的雪夜狮子照着实神骏,都是纷纷注目,两方人马交错而过时,胡炭看清楚了走在前头那满面虬须的汉子,那人先是投来艳羡的一瞥,待得看清胡炭的面容,便是一呆,然后面上便涌起狂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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