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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是迟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解凛的父亲。
被解凛叫作“老解”的男人,个头很高,肩阔腿长,脸也年轻得完全瞧不出已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只不过解凛的五官——或者说是给人的感觉,却和老解一点也不像,甚至完全相反。
毕竟他的阴郁苍白早在十七八岁隐露苗头。
而老解却是个浓眉大眼的北方汉子形象,与迟雪从前在贴吧里听到那些“传言”无出左右。
这个从不出席家长会,不接老师的电话,哪怕解凛在学校犯了错,校领导三催四请也请不到他过来的不称职家长,据说也是出了名的“三不管”。
不管爹妈,不管老婆,不管儿子。
是以,迟雪也一度认定他是个很冷漠的人。
但事实证明,老解后来被解凛喊过来、看到眼前场面,又看到脸上泪痕未干的迟雪。第一反应却不是质询或惊疑,反而像个很能理解她心情的朋友,走上前来安慰似的拍拍她肩。
莫名让她想起自己家里那位老好人父亲。
“没事了,”这位似曾相识的“老好人”说,“我家这兔崽子不是坏人。你安心,他就是正义感过剩,不会动你一个小姑娘的。”
但是重点是不是偏了?
迟雪闻言一愣。
“我……我知道。我不是怕他。”
她说:“我们是同学。我知道他是来帮、帮我。”
此话一出。
迟雪自不觉得有什么,仅仅只是阐述事实而已。
然而,除了地上被解凛摁得吱哇乱叫的男人,老解,包括解凛本人在内,竟都齐齐一愣。
“同学?”
老解从外套兜里掏出手铐丢给解凛,又观察着眼前的女孩,“那你不是也读高三?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我在这边咖啡店打工。”
“勤工俭学?”
“嗯。”
“好孩子。”
老解说:“辛苦你了……这杂种欺负你一个小女孩,真他……不好意思啊,叔叔没说脏话,我的意思是,他、这种人就挺不是人的。”
说罢。
大概是体谅到她和解凛毕竟同学、关系要“亲近”一些,又掉头走到解凛身边,边打电话报警,边把解凛赶到了她这头来——美其名曰要他安慰照顾。
解凛却仍是满脸莫名所以。
大高个儿杵在她跟前,略低下头。
安慰的话不知怎么说,倒是难得观察了她很久。
“你平时戴眼镜?”
他忽然问。
“嗯。”
“梳,两个辫子?”
“嗯……不过今天我工作的时候盘起来了,”迟雪说。连说带比划,眼神却不敢直视他,只怯生生盯着他肩膀,“下班才披着头发。”
是吗?
解凛沉默片刻。
末了,没头没尾喊了她一声:“迟雪。”
“嗯?”
“……”
她应了声,抬头看。
却见他的眉心忽蹙起,又定睛看她。
“怎么了吗?”
迟雪问。
读不懂他有一瞬复杂的表情,只能眼睁睁看他又低头,掏了掏外套的兜——不想竟当着她的面掏出个烟盒和打火机来。
老解正好往这看,见状大骂他兔崽子不学好,无奈正押着人也不好起身,回过神来,又连忙给电话里被他莫名殃及的警察同志道歉,快速报了个准确的地址。
解凛想是对“兔崽子”的称呼早已免疫,倒是眼皮也不抬一下。
只有点疑惑的表情,转而去翻另一个兜。
幸而这次却没翻车。
他从里头抓出什么,在迟雪面前展开手:映入眼帘是尤其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无凌乱的掌纹。以及手掌中央,两颗蓝白色的薄荷糖。
不是牛奶糖也不是棒棒糖,给女生似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尤其他还用了一个“压压惊”的借口。
……算是,安慰?
迟雪愣愣接到手里,塑料糖纸不算精美,但他把两颗全给了她,至少没有小气。给完,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黑咕隆咚、路灯微弱的小巷。
“你刚才说你在这边兼职?”
“嗯。”
我还给你点过单。
后面这句话迟雪忍住没说——唯恐两人之间又出现相对无话的尴尬局面。
果然,解凛压根没想起也没提这回事。
只因为刚才救了她都没认出她的事稍有歉意,又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刚才我听到有声音,但是不很清楚,所以来的路上耽误了时间。”
“……对不起。”
他说。
作为一个人尽皆知的刺头。
其实于解凛而言,主动或被迫的道歉并不少见。说对不起,也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轻而易举。光是国旗底下读检讨,从上小学开始,他读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
但敷衍的嘲弄和真诚的对不起总归有区别。
这一次则显然是后者。
是以说完这句话,仿佛完成了一个浩大工程。迟雪莫名从他并没太多细节的表情里,读出“终于说出口”的复杂情绪。且他只表达,无需回应,说完,只定定看她一眼,又转身去找老解。
两人背对迟雪简单聊了几句。
迟雪站得稍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在警察赶来的几分钟前,老解忽又向她笑着摆手、说了声再见,紧接着便快速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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