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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雪一愣。
迟大宇话说出口,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语气有点太过——两父女毕竟十几年没红过脸,他又哪里舍得凶自己的宝贝女儿?
一时也愧疚起来。忙又给女儿碗里夹了几筷子肉。
“是爸说话太凶了、太凶了,”他说,“但爸爸还不是怕你吃亏吗?之前,我们都以为你黄阿姨被儿子接过去是去享福了,结果这才几天,就从楼上摔下来。而且之前,就上个月,我还听黄玉提起过,说是儿子突然给她买了一大堆保险。”
“……”
“你别不信,这么一想不就说得通了么?那不是人的东西、八成就是他把他妈推下来的!压根就没想他妈能好。什么闹医院闹保险公司的,为的就是钱,想钱想疯了,”迟大宇指了指自己手背,“而且你没看他那手么?全是针孔!”
迟雪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
果然。
下一秒,迟大宇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便又鄙夷道:“那臭小子,瘦成那样、还说不了几句话就打哆嗦。我在这附近好歹这么多年了,还能看不出来吗?——也不知道哪里学的,竟然好的不学学坏的,学上了□□!”
满手背的针孔。
不正常的神态。
精神恍惚、反复的兴奋失落、以及瘦骨嶙峋的体态。
确实一切都对上了。
迟雪怔怔停下筷子。
记忆里那个机灵又讨喜的小麻仔,和今天见到的、没皮没脸的癫无赖,仿佛一瞬便分离开来——又怎么都彻底分不开。
而迟大宇仍在痛骂:“真的是造孽啊!清白人家出了个瘾君子,那何止是一个人毁了,是全家人都毁了!”
“你黄阿姨的命得要多苦,才会……唉。”
这一声叹息的余韵,仿佛飘了极远。
远到有人推门而入,半面玻璃门进风,两父女还没反应过来。
电视的声音。
亦全然遮盖过了那人淡淡的问候:“打扰了,保温盒放这边可以吗?”
凛冬将至,正是添置厚衣的时节。
他却仍是一身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白色t恤。没有花纹或图案,愈显出纤瘦落利的身形。然而说是瘦,又仍因身高而给人以无可避的压迫感。
迟雪眼角余光瞥到门口多了个人,下意识侧头望去,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
这次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几秒。
她“啊”一声,筷子却在这时好巧不巧掉到地上,只能狼狈地低头去捡。
等好不容易捡起来,平复好心情,那厢,迟大宇已自来熟地和解凛寒暄起来,又热情地招呼他要不要留下一起吃饭。
“我女儿今天还下厨了!”老迟甚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给她做宣传,“那盘子,呃,西红柿炒鸡蛋,就她炒的。刚出锅的时候可算色香味俱全——现在是放久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要不试试?”
“不了,吃过了。”
“哦,这样。”
老迟遗憾地搭腔。
却仍不气馁,很快又化灰心为勇气,继续追问:“你一般家里都吃什么啊?小谢,有人给你做饭吗?要是天天吃外卖什么的,那可不健康,不如常到我们家来搭个伙吃饭。”
解凛:“……?”
迟雪满头黑线:“爸!”
心想你偶尔送送汤就算了,这是不是还要招上门女婿陪吃陪聊?
“小……谢,他有女朋友了,”当下忍住酸溜溜的心情,努力轻松地替人补充,“你别让人家尴尬。那个,小谢。”
她看向他。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又道:“我爸平时说话就很不着调,你别当真。”
你别当真。
我的殷勤、我的讨好、我的自找麻烦。
我的眼神、我的眼泪、我关于你的所有梦。
解凛,你一定都不要记得。
也不要当真。
解凛:“……”
迟大宇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也自觉是牵错红线,不由露出懊恼的神情。
又忙打起圆场:“原来是这样?有女朋友了?那都怪叔叔、叔叔这个,没想到啊,那你肯定也有人照顾,这……这就轮不到叔叔瞎操心了。小谢,你就当我刚才没说过,这个,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你看我女儿都给闹尴尬了。”
何止是尴尬。
迟雪一边微笑一边想:完蛋。
怎么只是说几句真话,眼泪又想往下掉了?
她目送解凛出门。
原本心底还有的一点希望,此刻也彻底破碎。
好不容易调整心情回过神来,却见自家老父亲仍满脸愧疚,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大概是后悔自己的一时失言,让一向内向的宝贝女儿在别人面前丢脸。
这下碗也不要她洗了,什么活也不让干了。
又跟请尊菩萨出门似的,连连招呼迟雪要不出门走走、或者约个朋友出来玩。
迟雪说好。
结果扭头就一个人出了门。当然,压根也没约什么朋友。
只不过就沿着自家诊所门口那条大马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路人行色匆匆,天色昏暗。
街边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寂寞而长。
她只是往前走。
直到走着走着,忽然又莫名想哭。
于是一低头。
还没来得及安慰自己,眼泪就又往下掉。
甚至她拿手背擦,擦了还是不停掉。
这么个狼狈至极的样子。
她站在原地半天,却突然的,反而自己笑出声来:
想起很多年前做“拼命三娘”,做旁人眼里不会哭的冷漠姑娘时,其实泪点极高。
可是又该怎么办?被人知道了、笑她也没办法。毕竟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不能碰的地方。
而解凛就是她心里那个不能碰的地方——
她笑着深呼吸。
想继续往前走。
“……哎。”
突然间,却有人在身后叫住她。
迟雪认出那个声音。
只一瞬间,脚步已下意识顿住。但她也只是僵硬地站着,没有回头。
原以为对方只是随口一声。叫她,或者叫路边的野猫小狗也没有区别。
然而脚步声逐渐靠近,那个人真的走近。
离她甚至只有半步或一步远。
“……”
她不说话,手指倔强地紧攥着。
唯有呼吸声是无可控的从心。
突然便乱了节奏。
仿佛还是许多年前。
也是这样的夜,也是如此长街,同样的两人。
她一个人闷头往前走,不回头。
那次也是他追上她,温度异常发烫的手指,轻而郑重地捧住她的脸。
就这样看了好久好久。
她闻到他的身上有陌生的酒香,盖住熟悉的皂角香气。
问他是不是喝醉,他却不说话。
只伸出手,默默取下她脸上那副笨重的瓶盖眼镜。
而后他低下头。
轻轻吻了她颤抖的眼睫。
“小老师,”他说,“我会记住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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