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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是卜吉,一跳跳出金鼎外来。右手仗剑,左手揪住知州,就厅上把知州一剑剁为两段。众人见知州身死,俱各手足无措。厅上厅下人都道:“终不成杀了知州,就恁地罢了!”一齐向前捉那道士、卜吉。两个见众人来捉,提着金鼎,跳在马台石上放下。两个齐把双脚跨入鼎,再叫声:“列位请了,我们去也!”将头向下一缩,两个人都不见了。忽然起阵狂风,风过处连金鼎也都不见了。众人面面相觑,都道:“自不曾见这般怪异的事。”就请本州同知管事,六房吏典,买办棺木,将知州身尸殓盛了。一面差缉捕公人,四下里搜捉张鸾、卜吉,一面商议具表奏闻朝廷。只因此起,有分教:大闹河北,鼎沸东京。朝廷起兵发马,收捉不得,直惹出一位正直大臣,治国安民。正是

聊将左道妖邪术,说诱如龙似虎人。

毕竟那时表奏朝廷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包龙图新治开封府左瘸师大恼任吴张

君起早时臣起早,赶入朝门天未晓。

多少山中高卧人,不听朝钟直到老。

且说郑州官吏具表上奏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就将表文在御案上展开看了,遂问两班文武道:“郑州知州被妖人杀害,卿等当去剿捕袪除。”道犹未了,忽见太史院官出班奏道:“夜来妖星出现,正照双鱼宫,下临魏地,主有妖人作乱。乞我皇上圣鉴,早为准备。”仁宗皇帝曰:“郑州新有此事,太史又奏妖星出现,事属利害。卿等当预为区处。”众官共奏道:“目今南衙开封府缺知府,须得拣选清廉明正之人任之。庶可表率四方,袪除妖佞。”仁宗皇帝问:“谁人可去任开封府?”众官共奏道:“龙图阁待制包拯,字希仁,卢州合肥人也。为人刚正无私,不轻一笑。有人见他笑的,如见黄河清一般。必须此人方可任此职。”仁宗准奏,教宣至殿前,起居毕。命即日到任,包拯谢了恩出来。开封府祗候人等迎至本府,免不得交割牌印,即日升厅。行文书下东京,并所属州县,令百姓五家为一甲,五五二十五家为一保。不许安歇游手好闲之人在家宿歇。如有外方之人,须要询问籍贯来历。各处客店,不许容留单身客人。东京大小有二十八座门,各门张挂榜文,明白晓谕。百姓们都烧香顶礼,道:“好个龙图包相公,治得开封府一郡军民人等,无不欢喜。”真个是:

两行吏立春冰上,三郡民居宝镜中。

鬼魅潜形愁洞照,皇亲敛手避威风。

那行人让路,鼓腹讴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肃静了一个东京,不在话下。

却说那后水巷里,有一个经纪人,姓任名迁,排行第一,人都叫他做小大一哥,乃是五熟行里人。何谓五熟行,卖面的唤做汤熟,卖烧饼的唤做火熟,卖鲊的唤做腌熟,卖炊饼的唤做气熟,卖馉飿的唤做油熟。这小大一哥是个好经纪人,去在行贩中争强夺胜。在家里做了一日,卖的行货都装在架子上,把炊饼、烧饼、馒头、馂馅糕装停当了。那小大一哥挑着担子,出到马行街十字路口歇下担子。把门铺了,和一般的经纪人厮叫了,去架子后取一条三脚凳子方才坐得。只听得厮郎郎地响一声,一个人迳奔到架子边来,却不是买烧饼的。看那厮郎郎响的,此物唤做随速殿家,又唤做法环,是那解厌法师摇着做招牌的。那法师摇着法环,走来任迁架子边,看着任迁道:“招财来,利市来,和合来,把钱来。”任迁忍不住笑。看那解厌法师时,身材矮小,又瘸了一只腿,一步高,一步低。头巾没额,顶上破了,露出头发来,一似乱草。披领破布衫,穿着旧布裤,一似狮子。脚穿破行缠断耳麻鞋,腰里系一条无须皂绦。任迁道:“厌师仔细,照管地下,不要踏了老鼠尾巴。巳牌前后来解厌,好不知早晚。”瘸师道:“我也说出来得早了,只讨得三文钱。”任迁道:“何不晚些出来?”瘸师道:“哥哥莫怪!我娘儿两个在破窑里住,此时兀自没早饭得吃。胡乱与我一文钱,凑籴些米,娘儿们煮粥充饥。”任迁见他说得苦了,要与他一文钱。去腰里摸一摸看,却不曾带得出来。看着瘸师道:“我有钱也不争这一文,今日未曾发市。”瘸师见他说没钱,便问:“哥哥!炊饼怎样卖?”任迁道:“大炊饼两文钱一个,小的一文钱一个。”瘸师便去怀中取出三文钱来摊在盘中,道:“哥哥!卖个炊饼与我娘吃!”任迁收了两文钱,把一文钱还了瘸师,道:“我也只当发市,将这一文舍施你。”瘸师得了一文钱,藏在怀里。任迁去蒸笼内,取出一个大一个小,递与瘸师。瘸师伸手来接,任迁看他手腌腌臜臜黑魆魆地,道:“不知他几日不曾洗的?”瘸师接那炊饼在手里,看一看,捻一捻。看着任迁道:“哥哥!我娘八十岁,如何吃得这般硬饼?”换个馒头与我罢。”任迁道:“弄得腌腌臜臜,别人看见须不要了。”安在前头差儿里,再去蒸笼内捉一个馒头与他。瘸师接得在手里,又捻一捻,问任迁道:“哥哥!里面有什的?”任迁道:“一包精肉在里面。”瘸师道:“哥哥!我娘吃长素,如何吃得。换一个砂馅与我。”任迁道:“未曾发市,撞着这个男女。”待不换与他,只见架子边又许多人热闹。只得忍气吞声,又换一个砂馅与他。瘸师又按在手里捻一捻道:“如何吃得他饱,只换炊饼与我罢。”任迁看了焦燥起来:“可知叫你忍饥受饿!只卖得你两文钱,到坏了三个行货。这番不换了。”瘸师道:“哥哥!休要焦燥!两个炊饼如何吃得我娘儿两个饱,不如只籴米煮粥吃罢。”去架子上捉了铜钱,看着架子上吹口气便走。”任迁道:“叵耐这厮,坏了我三个行货。你待走那里去?”便来打那瘸师。忽然立住了脚,寻思道:这等一个模样,吃得几拳脚尖。若是有些一差二误,倒打人命官司,只好饶他罢休。回过身来,到架子边定睛打一看时,任迁只叫得苦。一架子馒头炊饼,都变做浮炭也似黑的。有诗为证:

炊饼馒头随意换,弄得腌臜不好看。

乡下老儿也憎嫌,要买除非是瞎汉。

任迁大怒道:“这厮蒿恼了我半日,又坏了一架子行货。这一日道路罢了,正是和他性命相博!”吩咐一般经纪人,看着架子,揎拳拽步向前,来赶瘸师。

后生家心性,赶了半日不见,欲待回来,只听得前头厮郎郎响声。任迁道:“莫非便是那厮么?”望前头直赶来看,又不见。翻来覆去,直赶到安上大门楼下。见一伙人围着一个肉案子门前看。任迁道:“这是我相识张屠家里,不知做什的,有这许多人?”立住了脚,去了人丛里望一望。只见一个婆婆倒在地上。一个后生扶着,口里不住叫娘。叫了半个时辰醒来,婆婆紧紧地闭着眼不肯开。后生道:“娘!你放松爽些,开了眼!”婆婆道:“快扶我归去。”后生道:“你开开眼!”婆婆道:“我怕了,开不得!”后生扶了婆婆自去了。任迁道:“不知这婆婆因什倒在这里?”只见张屠道:“众人散开!没什好看!”

任迁认得本人姓张名琪,排行第一,任迁道:“一郎!多时不见!”张屠道:“任大哥,那里去来?”任迁道:“干些闲事。”张屠道:“任大哥入来,我告诉你。”任迁入去问张屠道:“门首做什么这等热闹?”张屠道:“不曾见这般蹊跷作怪的事。方才一个瘸脚的道人,上裹破头巾,身穿破布衫,手里拿着法环。口里道:“招财来,利市来,和合来,把钱来。”我道瘸师:“你好不知早晚,想是你家没有天窗?”瘸师听了,道:“没钱便罢,却休取笑我怎的。”不想看口挂在案子的猪头,摸一摸,口里动动地不知说些什的。摇着法环自去了。我也不把他为事。侧首院子里做花儿的翟二郎,定下这个猪头,却叫他娘来取。我除下猪头与他。这猪头扎眉扎眼,张开口把婆婆一口咬住,惊死那婆婆在地。我慌忙教小博士叫他儿子来,想是救得他活。若有些山高水低,倒要吃他一场官事。他儿子提起这猪头看时,又没一些动静,翟二郎道:“老人家自眼花了,何曾见死的猪头扎眉扎眼。”方才扶了他娘去。”任迁听了,把适间瘸师买炊饼的事,从头至尾对张屠说了一遍。张屠道:“作怪!作怪!”说犹未了,只听得法环响。任迁道:“这厮兀自在前面!”张屠道:“坏了你炊饼不打紧,也不甚厉害,险些儿教我与婆婆偿命,不须你动手,待我捉这厮打一顿好的。”任迁道:“我和你同去赶那厮。”

两个拽开脚步来赶瘸师,赶了半日不见。张屠看着任迁道:“如何是好?若还赶着,断无干休。如今赶他不上,回去了罢。”却待要回,又听法环响,又赶了五六里,出安上大门约有十余里路了。听得法环响,只是赶不着。两个却待要回,只见市梢头一个素面店门前,一个人拿着一条棒棍打一个汉子。张屠却认得是卖素面的吴三郎,住了手,道:“一店人要面吃了赶路,教他快烧火,横也烧不着,竖也烧不着。半日不能得锅里热,人都走了去。似恁般做生意时,不如折了店面罢。定叫他皮开肉绽!”张屠道:“看我面罢休!”吴三郎道:“你今日不是日分出来闲走?”张屠遂把适才瘸师的事,一一说了一遍。

吴三郎听罢,呆了,道:“恁地我便错打了他。你两个听我说;我当着灶上,只见一个瘸师摇着法环,到我门前叫道:“招财来,利市来,和合来,把钱来。”我手里正忙,我道:“你也没早晚,日中出来解厌。晚些出来怕鬼捉了你去?我没零碎钱,且空过这一遭。”只见他看着我锅中吹一口气儿,便走了去。他转得背,我叫小博士去烧火,却如何烧得着。有两顿饭,只烧不着。许多吃面的人,等不得都走散了。我因此上打他。若不是你们说时,我那里知道。叵耐这厮却是毒害,坏了我一日买卖。”正说之间,只听得法环响。吴三郎望一望,见那厮在前面一路摇着来。吴三郎,任迁,张屠三人一齐道:“我们去赶那厮!”瘸师见三个人赶,急急便走。只因他三个来赶瘸师,有分教:到一个冷静佛门,见一件蹊跷作怪的事。正是:

开天辟地不曾闻,从古至今希罕见。

毕竟三人赶瘸师到何处,见什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莫坡寺瘸师入佛肚任吴张梦授圣姑姑

炊饼皆乌火不烧,猪头扎眼术能高。

只因要捉瘸师去,致使三人遇女妖。

话说当下瘸师见任吴张三人赶来,急急便走。紧赶紧走,慢赶慢走,不赶不走。三人只是赶不上。张屠道:“且看他下落,却和他理会不妨。”三人离了东京,行了一二十里,赶到一个去处,叫做蛟虬莫。那条路真个冷静,有一座寺,叫做莫坡寺。只见瘸师迳到入莫坡寺里去了。张屠笑道:“好了!他走入死路了,看他那里去?我们如今三路去赶!”任迁道:“说得是!”吴三郎从中间去赶,张屠从左廊入去赶,任迁从右廊入去赶。

瘸师见三人分三路来赶,迳奔上佛殿,爬上供桌,踏着佛手,爬上佛肩,双手捧着佛头。三个齐赶上佛殿,看着瘸师道:“你好好地下来。你若不下来,我们自上佛身,拖你下来!”瘸师道:“苦也!佛救我则个!”只见瘸师把佛头只一撺,那佛头骨碌碌滚将下来。瘸师便将身早钻入佛肚子里去了。张屠道:“却不作怪,佛肚里没有路,你钻入去则甚?终不成罢了!”张屠爬上供桌,踏着佛手,盘上佛肩,双手攀着佛腔子望一望,里面黑暗暗地。只见佛腔子中伸出一只手来,把张屠劈角儿揪住。张屠倒跌入佛肚里去了。吴三郎、任迁叫声:“苦!”不知高低,两个计较道:“怎地好!”任迁道:“不妨事,我且上去看一看,便知分晓。”吴三郎道:“小大一哥,放仔细些,休要也入去了。”任迁道:“我不比张一郎。”即时爬上供桌,踏着佛手,盘在佛肩上,攀着佛腔子望里面时,只见黑暗暗地,叫道:“张一郎,你在那里?”叫时不应,只见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揪住。任迁吃了一惊,连声叫道:“亲爹爹!活爹爹!可怜见饶了我,再也不敢来赶你了。我特来问你,要炊饼,要馒头,砂馅,我便送将来与你吃。”只见任迁头朝下,脚朝上,倒撞入佛肚里去了。吴三郎看了,道:“苦呀!苦呀!他两个都跌入佛肚里去,我却如何独自归去得?”欲待上去望一望看,只怕也跌入了去。欲待自要回去,这两个性命如何做道理处?只得上去,望望供桌来,手脚酥麻,抖做一堆,不敢上去。寻思了半响,没奈何,只得踏着佛手,攀着佛腔子。欲待望一望,只怕跌了入去。欲进不得,欲退不得。吴三郎即自思量道:“好没运智,只消得去寻些硬的物来,打破出佛肚皮,便救得他两个出来。”正待要下供桌,却被有个人在背后拦腰抱住了。只一撺,把吴三郎也跌下佛肚子里去了。一脚踏着任迁的头,任迁叫道:“踏了我也!”吴三郎道:“你是兀谁?”任迁应道:“我是任迁。”吴三郎道:“张一郎在那里?”只见张琪应道:“在这里。”任迁道:“吴三郎!你如何在这里来了?”吴三郎道:“我上佛腔子来望你们一望,却似一人把我撺入佛肚子来。”任迁道:“我也似一个人伸手劈角儿揪我入来。”张屠道:“我也是如此。这揪我们的,必然是瘸师,他也耍得我们够了。四下里摸着,若摸得他见时,我们且不要打他,只教他扶我们三个出佛肚去。他若不肯扶我们出去时,不得不打他了。”

当时,三个人四下里去摸,不见瘸师。任迁道:“原来佛肚里这等宽大,我们行得一步走一步。”张屠道:“黑了,如何行得?”任迁道:“我扶了你行。”吴三郎道:“我也随着你行。”迤逦行了半里来路,张屠道:“却不作怪,莫坡寺殿里,能有得多少大?佛肚里到行了许多路。”

正说之间,忽见前面一点明亮。吴三郎:“这里原来有路!”又行几步看时,见一座石门参差,门缝里射出一路亮来。张屠向前,用手推开石门,注目定睛只一看,叫道:“好!这里山清水绿,树密花繁,好一个所在!”吴三郎道:“谁知莫坡寺佛里有此景致!”任迁道:“又无人烟,何处可归?”张屠道:“不妨,既有路,必有人烟。我们且行。”又行二三里路程,见一所庄院。但见:

名花灼灼,嫩竹青青。冷冷溪水照人清,阵阵春风迎面暖。茆斋寂静,衔泥燕子翻风,院宇萧疎,弄舌流莺穿日。骑犊黄头稚子,吹来短笛无腔;荷锄黑体耕夫,唱出长歌有韵。羸羸瘦犬,隔疎篱乱吠行人;两两山禽,藏古木声催过客。

张屠道:“待我叫这个庄院。”当时,张屠来叫道:“我们是过往客人,迷踪失路的!”只听得里面应道:“来也!来也!”门开处,走出一个婆婆来。三个和婆婆厮叫了。婆婆还了礼,问道:“你三位是那里来的?”张屠道:“我三个是城中人,迷路到此。一来问路,二来问庄中有饭食买些呢?”婆婆道:“我是村庄人家,如何有饭食得卖。若过往客人到此,便吃一顿饭何妨。你们随我入来。”三个随婆婆直到草厅上,木凳子上坐定。婆婆掇张桌子,放在三个面前道:“我看你们肚内饥了,一面安排饭食你们吃。你们若吃得酒时,一家先吃碗酒。”三个道:“恁地感谢庄主!”婆婆进里面,不多时,拿出了一壶酒,安了三只碗。香喷喷地托出盘鹿肉来,斟上三碗酒。婆婆道:“不比你们城中酒好,这里酒是杜酝的,只好当茶!”三个因赶瘸师走得又饥又渴,不曾吃得点心,闻了肉香,三个道:“好吃!”一人吃了两碗酒。婆婆搬出饭来,三个都吃饱了。三个道:“感谢庄主,依例纳钱。”婆婆道:“些少酒饭,如何要钱!”一面收拾家伙入去。三人正要谢别婆婆,求他指引出路,只见庄门外一个人走入来。

三个看时,不是别人,却正是瘸师。张屠道:“被你这厮蒿恼了我们半日,你却在这里。”三个急下草厅来,却似鹰扑燕雀,捉住了瘸师。正待要打,只见瘸师叫道:“娘娘救我则个!”那婆婆从庄里走出来叫道:“你三个不得无礼,这是我的儿子,有事时便看我面!”下草厅来叫三个放了手,再请三个来草厅坐了。婆婆道:“我适间好意办酒食相待,如何见了我孩儿却要打他?你们好没道理!”张屠道:“罪过!庄主办酒相待我们,实不知这瘸师是庄主孩儿,奈他不近道理。若不看庄主面时,打他粉骨碎身。”婆婆道:“我孩儿做什么了,你们要打他?”张屠、任迁、吴三郎,都把早间的事对婆婆说了一遍。婆婆道:“据三位大郎说时,都是我的儿子不是。待我叫他求告了三位则个。”瘸师走到面前,婆婆道:“三位大郎!且看拙之面,饶他则个!”三人道:“告婆婆,且请不愿与令郎争了,只叫他送我们出去便了。”婆婆道:“且请少坐,我想你三位都是有缘的人,方到得这里。既到这里,终不成只恁地回去罢了。我却有法术,教你们一人学一件,把去终身受用。”婆婆看着瘸师道:“你只除不出去,出去便要惹事。直叫三位来到这里,你有什法术,教他三位看。”婆婆看着三个道:“我孩儿学得些剧术,对你们三位施逞则个。”三个道:“感谢婆婆!”瘸师道:“请娘娘法旨!”去腰间取出个葫芦儿来,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葫芦儿口里,倒出一道水来,顷刻间波涛泛地。众人都道:“好!”瘸师道:“我收与哥哥们看。”渐渐收那水入葫芦里去了。又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放出一道火来,顷刻间烈焰烧天。众人又道:“好!”瘸师又渐渐收那火入葫芦里去了。张屠道:“告瘸师!肯与我这个葫芦么?”婆婆道:“我儿!把这个水火葫芦儿,与了这个大哥。”瘸师不敢逆婆婆的意,就将这水火葫芦儿送与了张屠。张屠谢了。瘸师道:“我再有一件剧术教你们观看。”取一张纸出来,剪下一匹马,安在地上,喝声道:“疾!”那纸马立起身来,尾摇一摇,头摆一摆,变成通身雪练般一匹白马。有“西江月”为证:

眼大头高背稳,昂昂八尺身躯。浑身似银堆,照夜玉狮无比。

云锦队中曾赛,每闻伯乐声嘶,登山度岭去如飞,真个日行千里。

瘸师骑上那马,喝一声!只见曳曳地从空而起。良久,那马渐渐下地。瘸师跳下马来,依然是匹纸马。瘸师道:“那个大郎要?”吴三郎道:“我要学那个纸马儿法术。”瘸师就将纸马儿与了吴三郎。吴三郎谢了。婆婆看着瘸师道:“两个大郎皆有法术了。这个大郎如何?”瘸师道:“娘娘法旨,本不敢违,但恐孩儿法力低小。”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妇人走出来。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胡永儿。永儿与众人道了万福。向着婆婆道:“告娘娘!奴家教这大郎一件法术,请娘娘法旨。”婆婆道:“愿观圣作!”胡永儿入去掇一条板凳出来,安在草厅前地上,永儿骑在凳子上,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那凳子变做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这大虫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

项短身圆耳小,吊睛白额雄威。爪蹄轻展如飞,跳涧如同平地。

剪尾能惊獐鹿,咆哮吓煞狐狸。卞庄虽勇怎生施,子路也难当抵。

胡永儿骑着大虫,叫声“起!”那大虫便腾空而起。喝声“住!”那大虫渐渐下地来。喝声“疾!”只见那大虫依旧是条板凳。婆婆道:“任大郎!你见么?”任迁道:“告婆婆!已见了。”婆婆道:“吾女可传这个法术与了任大郎。”胡永儿传法与任迁,任迁谢了。婆婆道:“你三人各演一遍。”三人演得都会了。婆婆道:“你三人既有法术,我有一件事对你们说,不知你三人肯依么?”张屠道:“告婆婆!不知教我三人依什的,但说不妨。”婆婆道“你们可牢记取,他日贝州有事,你们可前来相助,同享富贵。”张屠道:“既蒙娘娘吩咐,他日贝州相助。今乞指引一条归路回去则个。”婆婆道:“我叫孩儿送你们入城中去。”瘸师道:“领法旨。”三个拜谢了婆婆。婆婆看着三人道:“我今日叫孩儿暂送三位大郎回去,明日可都来莫坡寺中相等。”三人辞别了婆婆、永儿。

当时瘸师引着路约行了半里,只见一座高山。瘸师与三人同上山来,瘸师道:“大郎,你们望见京城么?”张屠、吴三郎、任迁看时,见京城在咫尺之间。三人正看时,只见瘸师猛可地把三人一推,都跌下来。瞥然惊觉,却在佛殿上。张屠正疑之间,只见吴三郎、任迁也醒来。张屠问道:“你两个曾见什么来?”吴三郎道“瘸师教我们法术来。你的葫芦儿在也不在?”张屠摸一摸看时,有在怀里。吴三郎:“我的纸马儿也在这里。”任迁道:“我学的是变大虫的咒语。”张屠道:“我们似梦非梦,那瘸师和婆婆并那胡永儿想都是异人,只管说他日异时可来贝州相助,不知是何意故?”三人正没做理会处,只见佛殿背后走出瘸师来道:“你们且回去,把本事法术记得明白,明日却来寺中相等。”当时三人别了瘸师,各自回家去。有诗为证:

逍遥蝴蝶真成幻,富贵南柯亦偶然。

怎似梦中齐授法,等间变化似神仙。

当日无话。次日吃早饭后,三人来莫坡寺里,上佛殿来看,佛头端然不动。三人往后殿来寻婆婆和瘸师,却没寻处。张屠道:“我们回去罢!”正说之间,只听得有人叫道:“你三人不得退心,我在这里等你们多时了!”三个回头看时,只见佛殿背后走出来的,正是昨日的婆婆。三个见了,一齐躬身唱喏!婆婆道:“三位大郎何来甚晚,昨日传与你们的法术,可与我施逞一遍,异日好用。”张屠道:“我是水火既济葫芦儿。”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了葫芦儿口内倒出一道水来。叫声“收!”那水渐渐收入葫芦儿里去。又喝声:“疾!”只见一道火光,从葫芦儿口内奔出来了。又叫声“收!”那火渐渐收入葫芦儿里去了。张屠欢喜道:“会了!”吴三郎去怀中取出纸马儿来,放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喝声:“疾!”变做一匹白马,四只蹄儿巴巴地行。吴三郎骑了半响,跳下马来,依旧是纸马。任迁去后殿掇出一条板凳来骑在凳上,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那凳子变做一只大虫,咆哮而走。任迁喝声“住!”那大虫渐渐收来,依旧是条凳子。三人正逞法术之间,只听得有人叫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你们在此施逞妖术。现今官府明张榜文,要捉妖人,若官司得知,须连累我。”

众人听得,慌忙回转头来看时,却是一个和尚,身披烈火袈裟,耳带金环。那和尚道:“贫僧在廊下看你们多时了!”婆婆道:“吾师恕罪,我在此教他们些小法术。”和尚道:“教得他们好,便不枉了用心。教得他们不好,空劳心力。可对贫僧施逞则个。”婆婆再教三人施逞法术,三人俱各做了。婆婆道:“吾师!我三个徒弟何如?”和尚笑道:“依贫僧看来,都不为好。”婆婆焦燥道:“你和尚家,敢有惊天动地的本事?你会什么法术,也做与我们看一看则个。”只见那和尚伸出一只手来,放开五个指头,指头上放出五道金光,金光里现五尊佛来。任、张、吴三个见了,便拜。

三个正拜之间,只听得有人叫道:“这座寺乃朝廷敕建之寺,你们如今在此学金刚禅邪术?”和尚即收了金光,众人看时,却是一个道士,骑着一匹猛兽,望殿上来。见了婆婆跳下猛兽,擎拳稽首道:“弟子特来拜揖!”婆婆道:“先生少坐!”先生与和尚拜了揖。任、吴、张三个也来与先生拜揖。先生问道:“这三位大郎皆有法术了么?”婆婆道:“有了!”先生道:“贫道也度得一徒弟在此。”婆婆道:“在那里?”只见先生看着猛兽道:“可收了神通!”那猛兽把头摇一摇,摆一摆,不见了猛兽,立起身来,却是一个人。众人大惊。婆婆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客人卜吉。卜吉与婆婆唱个喏。婆婆道:“卜吉!因何到此!”卜吉道:“告姑姑!若不是老师张先生救得我性命时,险些儿不与姑姑相见。”婆婆问先生道:“你如何救得他?”先生道:“贫道在郑州三十里外林子里,听得有人叫圣姑姑救我则个。贫道思忖道乃婆婆之名,为何有人叫唤。急赶入去看时,却见卜吉被人吊在树上,正欲谋害。贫道问起缘由,卜吉将前后事情对贫道说了,因此略施小术救了他大难。”婆婆道:“原来如此,恁地时,先生也教得他有法术了?”卜吉道:“有了!”婆婆道:“你们曾见我的法术么?”和尚同道士道:“愿观圣作。”只见婆婆去头上取下一只金钗,喝声道:“疾!”变为一口宝剑。把胸前打一画,放下宝剑,双手把那皮贝就一拍,拍开来。众人向前看时,但见:

金钉朱户,碧瓦盈檐。交加翠柏当门,合抱青松绕殿;仙童击鼓,一群白鹤听经;玉女鸣钟,数个青猿煨药;不异蓬莱仙境,宛如紫府洞天。

众人却看了,失惊道:“好!”正看之间,只听得门外发声喊,一行人从外面走入来。众人都慌道:“却怎地好?”和尚道:“你们不要慌,都随我入来!”掩映处,背身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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