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乡野少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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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一出,又触碰到了张青武内心伤痛之处,直与往他伤口处撒盐无甚区别。张青武内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但这少年的关切言语却成了无心之失。此刻张青武的脸色由欢喜转为呆滞,又由呆滞转为忧伤。

那少年十分机灵识趣,见张青武神色这般转换,宛如四季气候一般变化来去,心下已知这位武林前辈来历不凡,更是遭逢了一场大变故,当下柔声安慰道:“既然前辈不想透露,那便不必说了,就当小弟我没问。既来之,则安之,你便好好在这养伤罢。”

张青武不予回应,但脸色上却是好了许多,不再像适才那般忧愁,呼吸声也已回复畅顺,显是内心已然平静。那少年见现下局面又尴尬起来,寻思找一些个话题岔开一下,转头望向左首,心念一动,指着墙上,奇道:“前辈,这剑一看就知是柄宝剑,却不知是什么来头,你能给我说说么?”

张青武听他问话,回过神来,“啊”的一声低呼,转头向他手指处望去,只见墙上挂着一柄如翠玉般碧绿的宝剑,正是自己的所携的佩剑,听他这般赞美,不禁感到得意,笑道:“呵呵,这剑唤作青釭剑,来头着实不小,相传是三国时魏武帝曹操的随身佩剑,数百年来,几经周折,落到了本门手里,剑虽完好如新,但那剑鞘却已不知所踪,现下这副剑鞘是一位名匠所造,实是突出了这青釭剑中的‘青’字。这剑本是我师父所用,只因我于门派立有大功,后又由我师父传到我的手里。”那“师父”二字一出口,不由得哀叹一声。

那少年听他道述这青釭剑的来历,才知这剑原来这般宝贵,脸上尽是羡慕之色,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

张青武看这少年,越瞧越是奇怪,暗自寻思:“这少年潇洒倜傥,言语虽是口不遮拦,但怎么看也不似寻常农户人家,倒是颇有几分江湖豪客的模样,或许他身上也有什么故事。”

当下旁敲侧击,指着柜上的书,问道:“小兄弟,这些书是你的么?农家孩子爱看书,可真是不多见,莫非你要上京赶考,扬名立万?”少年回头瞧去,笑着应道:“这不过是爱好罢了,若要上京赶考,我何德何能,只怕进了棺材还没能中个秀才呢!”张青武心下更有把握,便进一步试探,“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般,对了,我适才见你走来,步伐稳健,沉而有力,必是有武功在身,且根基不浅,这可奇了,寻常农家孩子怎会习得武功?”张青武说罢,只待他回答。

但过了半晌,那少年却不回话,脸上也没有了适才的神采飞扬,变得像一根苦瓜,似是有甚么难言之隐。

张青武知自己说错了话,刚想想开口,说一句“不想说便不用勉强”之类的话,怎知那少年先发话了,淡淡的道:“不愧是前辈,一眼便瞧出来了,不错,我并不是个寻常的乡野孩子。我复姓上官,单字一个弘,本是陕西长安人氏,府上便是当年闻名一时的金虹镖局,我家的镖接遍大江南北,我的武功箭术便是向多位镖师请教的,我也从小便爱好读书,这就是为何能在这乡野木屋中发现四书五经的缘故。镖局生意兴隆,爹妈和我三口阖家欢乐,日子快活的紧呐,可直至到一日……”上官弘说到这里,语气倏忽间加重起来,张青武也知他正讲到酣处,当下亦感严肃,凝神细听,此时这房中除两人呼吸声外,听不见一丝动静。

上官弘喘了几口大气,似是在强忍怒火,过了一会子,沉着气道:“那一天我死也不会忘记,当日夜里,约摸是在子时时分,我在房中睡得正沉,忽的听外面喊杀声大作,我从睡梦中惊醒,接着房门处一人披头散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我一看,却是我的妈妈!她不说话,也不等我问话,一把抓过我右手,径往房外奔去,她抓得我很紧,生怕我会丢了似的。一出房门,转了几个弯,只见庭院、廊道处,我家的十数个镖师和众多黑衣人斗在一起,兵刃撞击之声此起彼伏,那些黑衣人个个身法快捷,出招有力,尽是些武林好手。”

张青武大感诧异,怎想得到这个乡野少年竟身世非凡,暗叹一声:“当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那群突如其来的黑衣人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派人物?”但觉现下又不便插话发问,只得继续细听,望他能说出来历。

“妈妈拉着我往家中后门处去,突然迎面冲来两个黑衣人,举起大刀,便要往我母子俩头上砍落,我吓得闭上了眼,忽听得嗖嗖两响,那刀落到离头顶处一尺,便停住了,我一睁眼,那两个黑衣人胸口各中一箭,登时毙命。箭法这般精妙,除金虹第一镖师王彦川还有谁?我的箭术便是得他传授。我得救大喜,叫道:‘王叔叔,你箭法还是这般神准!咦,我爹爹呢?’他上前伸手捂住我嘴巴,低声道:‘少爷,喊这么大声作死么!这左近还有很多敌人。’我妈妈急问:‘对了,王镖头,老爷呢?他现下安好么?’王叔叔望了望我,又看了看妈妈,支支吾吾道:‘老爷……老爷他,先别说了,你们先出去要紧。后头还有敌人,我来为你们殿后。’”

张青武清楚的很,已知上官弘的父亲必定凶多吉少,心下暗自惋惜,只盼他母亲能得幸逃脱。但不知为何,总觉这王彦川有些不妥。

“我听他这般说,那肯先行离去,甩脱妈妈的手,大喊道:‘咱们不能丢下爹爹,我要去救他!’但妈妈眼疾手快,左手捂着我口,右手将我拦腰抱起,转身就逃,顷刻之间便已到了后门处,妈妈从马厩牵过一匹快马,将我扶上马后,她自己却站在当地,只见她眼眶变得通红,泪水缓缓流下。我也不由得鼻子一酸,哽咽道:‘妈妈你怎地了?快上马罢。’她用袖子一抹眼泪,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儿啊,我嫁入了上官家,生是上官家的人,死是上官家的魂,如今你爹爹有难,妈怎能舍他而去,倒是你,要为咱们上官家传承香火,重振声威。不多说了,趁现下还没人追来,你快骑了这马,逃的越远越好。’便在此时,右首街道上两人手持火把,其中一人见到我母子二人,道:‘快看,那边有一个小孩儿和一个妇人,杀还是不杀?’另一人埋怨道:‘你可真是妇人之仁,帮主吩咐过,只要是这金虹镖局里的,不论男女老幼,决不放过一人,麻利点送他们上路,别让他们逃了。’”

张青武一听这“帮主”二字,暗自思索:“既然是称呼为帮主,那便不是江湖上门派所为,我除了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之外,江湖帮派所知少之又少,但丐帮里尽是豪侠之士,绝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张青武虽好行侠仗义,武功一流,但因常年居于青城山上,是以武林之事不甚知晓,也正因如此,江湖上送了他个称号,唤作“青城隐侠”。

“那两人的话语我母子俩听得清清楚楚,妈妈她不敢怠慢一扬马鞭,便往马臀上抽去,那马吃痛,撒开四蹄便奔,她冲我大喊道:‘儿啊!你珍重万千,日后再来为我和爹爹报仇罢!’拔出腰间短刀,便往颈中刎去,一股鲜血洒出,倒在了血泊之中……”

话到此处,上官弘恨意登生,胸臆间尽是怒气,左拳用力往柜子上一砸,“嘭”的一声响,只震得那碗中汤药也溢出几滴。

上官弘略微收拾一下心情,续道:“我亲眼得见妈妈惨遭自刎,但却如哑了一般,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只眼睁睁的望着,随那马奔驰而去。那一年,我只有八岁。”

“那马一路向南疾驰,不知行了几日,便到了这处僻静的乡野,这左近的乡民见我可怜,给了我粮食和水,又帮我造了这间茅顶木屋,教会我种地放牛,我才得以活命,平平静静的活到当下,他们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张青武听了他的遭际,伸手拍拍他的肩头,哀叹一声,道:“咱们同是苦命人呐。”想起自己的变故,就如是伯牙遇到了子期。

上官弘忽的向张青武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张青武吃了一惊,急道:“上官公子,你快快请起,有话好好说,这般大礼我可受不来。”上官弘不理,应道:“前辈,这江湖如此险恶,小弟本该隐居乡野不再踏足,但我身有大仇未报,且要重振家声,只因一直以来未有机遇,可现下却遇到了前辈这般高人,我岂能错失良机,求前辈收我为徒罢!”

张青武万万没料到他有这等举动,当真是受宠若惊,心下寻思:“这小兄弟机敏聪慧,仪表堂堂,又是个武学之才,这样的徒儿,却是上哪去寻?可现下我自身难保,宋青义随时能寻到此处,收他为徒,相当于是害了他。我张青武一生光明磊落,死则死矣,怎可连累于人。”沉吟片刻,答道:“对不住,在下实没有这个能耐,还请上官公子另谋高就罢。”

这句话说得坚如磐石,毫无情理,上官弘一听便知没戏,也不苦苦哀求,站起身来,沮气道:“既是如此,那便打扰前辈了……”指了指柜子上那碗药汤,“那碗药汤也趁热服了罢,凉了可就不好了,小弟还有些事要办,就失陪了,你好好休息罢。”

说罢转身出屋,张青武看他的背影,已没有了适才进屋时的洒脱,换来的却是一阵无奈与颓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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