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旧账(1 / 1)
夜色深沉。 西北之地的夜,天空中的星斗也显得格外的明亮和繁密。 静夜之中,不时有马蹄声和车辆的嘈杂声打破寂静。那是城内外兵马的喧嚣。 作为一座位于战争边缘的前线城池,近一个月来,便没有安静的时候。 天黑之后,张延龄便坐在城北军营的一间屋子里挑灯枯坐。在沉思了许久之后,张延龄拿出了临行前徐幼棠特地送给自己的那个包裹。将沉甸甸的包裹在桌上打开之后,里边是光泽黯淡的皮质火枪的枪袋。以及另外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 这便是徐杲知道张延龄要来西北平叛的消息之后,连夜组装起来,送给张延龄的连发后膛火铳。二月里,其实张延龄便得知了徐杲钻研后膛连发火铳有了进展。但是也只是进展而已。张延龄询问的时候,徐杲却说还有许多关键的部件不成熟,需要继续研究。 不过,张延龄从徐幼棠的口中却已经早已知道了新式火铳的研发进度。徐杲其实已经完成了制作和验证,只是他这个人追求精益求精,不肯将他自己还不够满意的作品拿给张延龄看。张延龄也耐着性子尊重他的意见,没有急着去一睹为快。 但在自己出发之前,徐杲还是决定将成品组装出来一柄,送给自己佩戴。 即便从徐幼棠口中知道了原理和样式,但此刻张延龄还是极为期待看到成品。来时路上急于赶路,没有时间同时也是出于保密的需要,张延龄并没有打开包裹。此刻正是时候。 皮质枪囊的连接处有一个小小的搭扣。张延龄伸手在一侧的突出的小圆球上按了一下。吧嗒一声,枪套便打开来。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机关设计,但却足见徐杲制作时的用心和精细。有了这个机关,便可快速从皮囊之中拿出火器来了。 枪套打开之后,张延龄已经看到了在烛火下带着黯淡光泽的木头枪柄。那是黑魆魆的经过了放火防腐处理之后的木柄,上面的木纹清晰可见。 张延龄伸手进去,握住了平滑的枪柄往外一抽,眼前光泽流动,一柄崭新的短火铳便出现在他的眼前。看形制,似乎和之前徐幼棠打造的短火铳差不多。一样的铜质龙头,一样的燧发装置,长短大小也差不多。但是拿在手上的重量和感觉已经相差不少。这只短火铳明显沉了许多。 而最大的不同处,便是在枪管后侧的位置多了一个圆柱形的精铁把手,打磨的光滑圆润。 张延龄伸手握住这只把手,他知道,设计的关键之处便在这个把手之处。握住,沿着沟槽滑动,上提,再沿着沟槽后拉。然后,咔嚓一声响,枪管侧面,露出了空空的枪膛。 整个过程,毫无滞碍之感。把手连接的是一个内置的枪膛,在转动和滑动之际,内枪膛沿着枪管后膛毫无滞碍的滑动,直至露出了空腔,才会发现原来这是嵌套在枪膛里的装置。而在此之前,严丝合缝,外表一点也没看出接口的痕迹。 张延龄长长的吁了口气。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个机械构造,若是在后世简直不值一提。可以轻易的制造出来这种装置。但是这是在大明朝,从无这种装置,从无这种制造的工艺。徐杲从无到有,设计出了这种装置。 看起来类似于枪栓,但张延龄知道这不是枪栓。简单的来说,这是结合了枪栓装置和佛郎机炮子母炮的一种装置,专门为了让纸包弹能够从后枪膛上膛而设计的。 旁边的皮囊里,张延龄抽出了一卷长长的皮制弹药袋。带状的皮带上有一圈小口袋,插满了纸包弹。皮囊里还有一大包纸包弹。很显然弹药带是为了便于装药携带的。皮囊里的是备弹,可以填充在子弹带上。 张延龄取出一枚纸包弹仔细观瞧,纸包弹的形制更为的规整,似乎经过模具的挤压,成为一个基本规则的圆柱形。比之之前的纸包弹的装药量更多。这显然是为了增大弹药的威力。 而更重要的是,张延龄看到了纸包弹后侧伸出来那一截短短的火绳。那才是这纸包弹设计的关键。这是明显的经过的设计,是为了不需要经过将药物洒进枪膛这一环节。以引药点燃引线发射,无需再在装弹环节上撕开纸包弹。 也就是说,徐杲的整个设计,都是为了满足后膛装药,减少装药的环节,加快击发速度,也同时增加威力。 张延龄吁了口气,将纸包弹塞入枪膛空腔之中,手握把手咔咔滑动,枪膛归位密合,严丝合缝,不见丝毫的缝隙。整个过程流畅之极。 张延龄缓缓举起火铳,对准门口瞄准。下一步只需要撒入引药,扣动扳机,便可轰然发射了。 但张延龄显然不能在这时候这么做,他决定明天找个僻静处试试威力如何。总体而言,火铳的改装是成功的。减少了前膛上药,用通杆压实的环节。将之简化为拉动后膛的子母枪膛,将之暴露在外。与此同时,也简化了装弹时将纸包弹咬开撒药的过程。只需拉开枪膛,循环往复的装弹射击,便可实现连发。 熟练之后,可在一两息的时间里完成所有的过程。这可比之前的火铳提高了数倍的频率。所以说,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连发射击,也还必须要通过引药引燃,操作还是不够简便。但是,对张延龄而言,这已经很让自己满意了。 真正意义上的自动连发,扣动扳机便哒哒哒冒蓝火的火器在这个时代怕是奢望。无论从火药的性能还是制作工艺来说,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怕是还需要机缘巧合的科学发现以及穷尽心智的探索钻研才成。 这个装置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是可复制的,并且可以用在鸟铳上。这样的话,鸟铳的升级换代是必然的。整体的火器性能和击发速度又要上一个台阶,这显然是更令人兴奋的一件事。 卸下弹药之后,张延龄拿着火铳仔细的端详,爱不释手。然后他才发现枪膛后侧的铜包柄上雕刻着一朵海棠花。张延龄立刻明白,这是徐幼棠偷偷刻上去的。 怪不得出征前的那天晚上,饯行宴之后,徐幼棠没有留下来陪自己,而是爱赶着回家了。看来,这柄火铳不是徐杲一人制作完成的,徐幼棠定然也参与了一部分。 想着这些,脑海中浮现出徐幼棠娇俏的面容来,张延龄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之声,打断了张延龄的思绪。 张延龄沉声问道:“谁?” “侯爷,是卑职。侯爷睡下了么?有人求见侯爷。”陈式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张延龄一愣,将火铳和弹药袋皮囊等物用包裹裹起来放在一旁,上前开了房门。 陈式一站在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材五短,浓眉大眼,英气勃勃。 “末将宁夏卫灵武守备史镛,见过张侯爷。”那人躬身行礼道。 张延龄拱手道:“原来是史将军。有礼有礼。” 史镛沉声道:“这么晚还来打搅张侯爷,着实不该。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张延龄微笑道:“无妨,进来说话吧。” 史镛道谢,举步进来。落座后,张延龄看着史镛道:“史将军这么晚来见我,必是有要事吧。” 史镛沉声道:“也算不上是要务,只是有些话想和张侯爷说一说。” 张延龄道:“请讲。” 史镛拱了拱手道:“今晚杨大人召集众将商议渡河攻击之事,侯爷应该知道吧?” 张延龄微笑道:“知道啊,他命人来请我了。不过,我不同意他的策略,去了也是不愉快,便没有前往。史将军应该参加了吧。” 史镛点点头,皱眉道:“杨一清大人……对侯爷如此,着实有些不该。侯爷是朝廷派来平叛的,他今日对侯爷的态度和作为……让人不安。侯爷想必心中很是恼怒吧。” 张延龄微笑道:“史将军,这件事不必提了。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杨大人。怎地看我不顺眼了。不过,我这个人好说话。他对我无礼,我敬他三丈。不会因此而恼怒的。反正我乐的清闲。这差事本来我便不愿来。杨大人能够一手包办,那是最好。” 史镛咂嘴道:“侯爷当真不知杨大人为何那般对你么?” 张延龄笑道:“我怎知道?我和杨大人昨日才见第一面,在此之前,我和他可并不相识,也谈不上有什么恩怨。” 史镛笑了一声,低声道:“张侯爷,你可认识一个叫李梦阳的人么?” 张延龄一愣,沉声道:“李梦阳?朝廷户部主事李梦阳么?” 史镛点头道:“正是他。那个李梦阳,是杨一清大人最为赏识的学生,杨一清大人最得意的门生。” 张延龄惊愕片刻,缓缓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梦阳是杨一清的得意门生,去年三月,李梦阳上了一道折子,奏议‘二病三害六渐’,其中便严厉抨击朝政,抨击刘瑾索贿,而且还连带张家兄弟一并带上。不但翻张鹤龄之前在宫中调戏宫女的旧账,还捏造出张家仆役从盗的证据。事情闹得很大。 最后的结果是,李梦阳摔死在大殿台阶上。说是失足,但其实都明白,他得死是因为弹劾失败,避免牵扯出内廷通风报信之人和外庭背后的支持者。不是他自己故意自杀,便是当时押他出去的牟斌动的手。 由此看来,这笔账看来是算在自己头上了。杨一清之所以这么对自己,怕是和这件事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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