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1948年淮海战役前夕，羊进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赵二娃和陈大嘴一直没有见面。碾庄战斗结束后，他试过打听陈大嘴这个人，但那时处于战争时期，部队编制较乱，而且调动频繁。他甚至忘记了陈大嘴的真名，只记得因那人独特吃相而得名的外号。

解放后，赵二娃回到家乡工作，一直不忘寻找陈大嘴。但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他曾经是国军士兵的身份给他添了不小的麻烦。58年DYJ时，因为给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司令部上书，质疑大炼钢铁，同时举报自己所在团场虚报产量，对“高指标，瞎指挥，放卫星”的做法不满。结果被打成右派，判了有期徒刑，特殊时期时，又因历史问题，被加刑。直到1979年出狱，1980年才获得平反。

见到陈大嘴时，已是1983年。赵二娃在县城一个饺子馆吃饺子，发觉饺子馆老板很面熟。那老板见他也愣住了，半晌，赵二娃才认出这个人是陈大嘴。陈大嘴把他带到自己休息的方子，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陈大嘴在碾庄战斗开始前，因为被围困饿的直吐酸水，对面解放军喊话，让过去吃饭，吃完了再回来。蒋军连长分批让士兵过去，并交代愿意回来的回来，不愿意回的就自便。陈大嘴过去，几个包子下肚，直流眼泪。解放军政工人员趁机说道：“兄弟们，你们也都是穷苦人吧，吃饱了回去好好想一想，给蒋家王朝当炮灰值得吗？听说你们的黄师长对你们不错，可是，他与人民为敌，就是逆天而行，终究逃不过失败的命运。”

炊事班一老战士，这时又给陈大嘴加了个包子，说道：“吃吧，吃完了再来打我们，这样才有力气。”

这时，所有来吃包子的蒋军士兵全部低下了头。吃完包子，陈大嘴哭道：“我家父母和几个兄弟遇灾荒饿死了，一个姐姐逃去关东（指山海关以东，作者注），至今音讯全无。我是被抓了壮丁才活了下来，眼下我家就我一根独苗，我爹咽气时嘱咐我一定要把家里香火传下去。不是我不想报答黄师长，只是，我完了，我家香火就断了·······”

其他蒋军士兵没有理会他，一部分吃完包子回去了，一部分不回去，但表示不和自己原来的部队作战。

陈大嘴第二天就领到十块大洋的路费，带着投诚证明走了。因为家里早没什么人了，他带着路费，按山东人逃荒的习惯去了关东，那时辽沈战役已经结束，东北全境解放。在今天辽宁省的一个县城，他撕毁了投诚证明。报假名程思东在一个煤矿做矿工。1953年阜新煤矿成立，他成功应招，成为阜新煤矿的一名普通工人。这也算当时的人比较羡慕的工作了。

这个阜新煤矿可是当时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同时也是新中国第一座现代化，电气化，机械化的露天煤矿。1960年版五元面值人民币的背景图案，就是这座阜新煤矿。1955年，陈大嘴经组织介绍，和煤矿幼儿园的一个老师结婚，生有四个子女。特殊时期开始后，那名幼儿园女教师因为家庭成分是地主，受到牵连。陈大嘴被迫和这名女教师离婚。那名女教师在一次被批斗中精神失常，1972年自杀。

陈大嘴在特殊时期中保全了自己，却得无法得到自己四个儿女的理解。1978年改革开放后，他办理了停薪留职，回到老家菏泽，开了家饺子馆。

赵二娃告诉陈大嘴，自己一直在找他，要报当年的救命之恩。陈大嘴拿来两瓶老白干和一盘猪肉大葱馅的饺子，说道：“来，《三国演义》里说，‘一壶浊酒喜相逢’。过去的事就都别提了。全菏泽现在就四五家饺子馆，我这吃饺子的每天都排队。已经是万元户了。这顿我请，终于熬过这么些年，可以过好日子了。”

赵二娃吃了个饺子，喝了杯老白干，眼角漏出泪光，说道：“这么多年大狱，我算明白了一个问题，这人啊，有些真是命中注定的。就像你，竟然能少受这么多罪。哎，不提了，现在活着就是福气！”

“这话说的对，当初我们那些老战友，为了什么党国，死的死，缺胳膊断腿的断腿。那些党国大官还不是躲到台湾享福去了。后面起义加入解放军的，特殊时期时还不是被审查过来，审查过去。有交代不清的历史问题就麻烦了。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能管住自己的嘴。五八年厂里开会，领导让我们畅所欲言，有什么意见就提。轮到我，我就说，党让我们怎么干就怎么干。”说着陈大嘴喝了口老白干，吃了个饺子，咽下后，接着说：“我就是吃相大嘴，说话可从不大嘴。那些个提意见的，半个月后全给打成了右派。我不但没事，后来还入了党。67年我爱人出事，组织让我离婚，我一直犹豫。书记找我谈话，暗示我和组织对抗没有好下场。无奈，我只好离婚。先吃着我去添两个菜。”

赵二娃劝阻，但是陈大嘴不答应。硬是添了个香椿炒鸡蛋，又洗了头大蒜和几根大葱。又拿了两升当时市面上很稀奇的啤酒。

陈大嘴红着眼，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老婆。我当初不和她离婚，或许后来她不会想不开。这死了就死了，还落个自绝于人民的帽子！可是，我如果不和她离婚，我们两个都进监狱，家里四个子女怎么办？现在他们（指子女）还不理解我！”

赵二娃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命。毛主席他老人家伟大吧？当年战天斗地泣鬼神，十亿人祝福他万寿无疆，最后一样不能长生不老。这就是命！命的过程可能有些不公平，不平等，但命的结果都是平等的！”

赵二娃就着大蒜、大葱喝了口酒，说道：“58年进大狱后，没这么爽快过。吃一口蒜，喝一口酒，再吃一口葱。这是神仙一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