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听范秀才讲故事（二）（1 / 2）

 水井湾里分成着大小不一的池塘，有些是后来为了养鱼人工挖的，有些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范秀才家门口的这口池塘是近年来村民挖的，边沿拉上了网，只开了丈来长的缺口。范秀才蹲在缺口处洗刷着几双半旧的布鞋，林秀站在范秀才的身后不远处，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七舅妈。

范秀才抬头瞄了林秀一眼，满眼神的悲哀、绝望还交织着迷离。她瘦削的脸色依然发着青，连嘴唇也有点发青。没梳好的头发搭拉下来遮住了半边脸，也遮住了有些红肿的眼睛。她瞄一眼林秀，眼神空洞，就像没看见面前有林秀这个大活人，又低下着继续洗她手上的布鞋。林秀的心揪紧了，不明白这几年在范秀才的生活都发生了什么变故。联想到了那天经过坟地里听到她在那里哭，还有昨晚她深更夜莫名地出现在外婆家的院子里，再看她现在憔悴红肿的脸庞，连林秀都觉得现在的范秀才是个病人，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来时准备的一大堆问题此刻竟不知如何开口。

范秀才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泡在水里，水面荡开一圈圈浑浊的涟漪。她左手持鞋，右手拿着鞋刷，嚓嚓的声音响起，她突然咯咯地笑了两声，接着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当年田地实行责任制，水井湾里每家每户都分到了完全属于自己家的土地，那时我们还年轻呀，感觉自己一身有用不完的力气、用不完的干劲儿！我们每天起早贪黑地在田间地头忙活，一年四季忙着种种收收、锄禾薅草，认为好日子就在眼前。这水井湾里的每一寸土地，在人们眼里都无比金贵——不是好些人为着些田地间的界线争得大动干戈么。就为着这片土地，那个年代的生活多么有盼头！朱仙娘当时不是说么，从今往后我们都要过上好日子了，再也不用饿肚子了。每天都有小米白饭，想吃肉都能吃上肉。人人都有衣穿、家家都有房住！盼着这样的好日子，我们鼓足了劲胼手胝足地劳作，拼了命东躲西藏地超生。盼望的好日子终究是来了，可我们这一代人也老了，都还没真正地过好日子，还没来得及品味什么是幸福呢，可我们也快死了！这水井湾也像是又要死过去了······”

林秀屏气凝神地站一旁边听，心说这哪儿像一个不正常的人的话呢。范秀才看都没朝身边的林秀看一眼，停了半晌又自言自语地说开了——

“朱仙娘你说得没错，这水井湾的气脉是散了哩。别的不说，你看现如今村里还有人气么？‘怎么没有，你们这些后生不是人么’——天吔，我们这些人都不年轻了哦，村里四十来岁的人都找不到了！你该晓得，何淑珍婶子死后村子里连抬棺材的人都找不齐！勉强找了四个，还都是六十开外的老头子了。水井湾里就是生活着这样一群人！年轻人呢，他们全国各地地流浪呢。混得好的在外开枝散叶不回来了，混得不好的也赖在外面不回来了（就像我的大儿子）；最可怜的是我的三儿呀，出门转悠几年带回个婆娘，婆娘生下个小孩儿就跑得没影儿了，你说我能忍得下心不管自己的小孙子么？半年前托人给三儿说下了个二婚女人，人家说要是成了，最差也得在镇上买上一套廉租房。三儿打工多年除了给我们家添个孙子就没往家拿过钱，可这买房的钱他上哪儿凑去呢？我们当老人的不得给他想法子么。可我家那个赌鬼老头儿竟然给我说钱没有了！我每年省吃俭用抠出来存得好几万啊，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她沙哑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她脸上松驰的皮肤褶皱流下来，滴在池塘的水面上，没有半点痕迹。听得林秀心里一阵阵地发酸！呵，这就是现在的范秀才生活的全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