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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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内外交困多年,北方士人见惯江河破碎、民不聊生的场面,陷入回天无力的绝望之中,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耐心等待再一次王朝兴亡、天下大治。江淮苏浙却繁华依旧、歌舞升平,南方士人流连风月之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既使如黄宗羲、顾炎武这样洞察千年的才俊也热衷于高谈阔论、抨击时弊,并未真切感受到危机将至。

丰州暗合自己的许多治国主张,而且成效显著,黄宗羲、顾炎武最初觉得耳目一新、精神振奋,甚至有心留在丰州大干一场,但随着深入了解,却发现丰州走得实在太远,与他们所思所想并不一致。

在办学问题上,黄宗羲认为“学校之盛衰关系天下之盛衰”,所以“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形成良好的风尚和强大的舆论,才能使“贼盗奸邪慑心于正气霜雪之下,君安国可保也”,顾炎武进一步说明“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教化纪纲为不可缺矣”,两人反对八股文,主张以学校推行教化,在此基础上改革科举,遴选才德兼备的官吏主理政务,以便培养丰州的良好官风、民风,彻底实现脱夷入华。丰州官员则认为,强行把“治天下之具”、“教化纪纲”灌输给学子无异于重造官学,但官学是大一统的产物,未必真能教人明辨是非、明道救世,大明的现状最能说明问题,良善奸恶乃普世之理根本无须教诲,丰州有喇嘛教,还有西教、回教,足以保证善良民风,官府管好自己就行了,不必瞎逞能!丰州实行公举选官,官民一律编入最基层的百户所,包括归化伯全家也是如此,所有人等如无要务在身,必须参预卫所事务,官员去职或学子结业也皆回本卫所,或自择其业、或充当各级官署吏员,如欲为官者须参加公举,竞选成功才可为官,如此选guān fāng能上下通达,收效也远胜于科举。

在治民问题上,黄宗羲主张以民为本,顾炎武也主张天下“众治”,但本意还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忠孝礼义关系伦理纲常,绝对不能抛弃。丰州却是奉行心学泰州学说,公然叫嚣“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把君父甩到一边,关内汉人出关没两年就剃发易服,自称丰州人而非汉人;“百姓日用即道”、“人人可为圣人”更使人心惑乱,冶铁成了“铁道”、制铳成了“铳道”、冲茶成了“茶道”,甚至做羊肉也叫“羊道”,大字不识的百姓只要把行道干到极致,就成了众人仰慕的圣人,如今归化满大街都是圣人,有的还因此被推举为官员,这让读书人的地位往哪儿摆?丰州还允许民间结党,商人的“自由党”、农牧民的“公民党”居然可以参预大政,小人当道成何体统——黄宗羲、顾炎武本来对泰州学说的一点好印象破灭了,贩夫走卒之学完全成了歪理邪说。

在地方治理上,黄宗羲、顾炎武认为丰州的卫所制与大明不符,更像是胡化的产物,卫所自治、全民皆兵、土地私有以及战利品分享,有几分形同清人的八旗牛录,归化似乎没有开化而是坚持野蛮。顾炎武就此向昆山同乡杜文焕提出异议,杜文焕却理直气壮说,这种卫所制才能保证丰州的动员能力达到极致,士兵的战力成倍提高,比如明军作战伤亡超过一成就基本崩溃,而丰州军既使伤亡超过三成也能继续打下去,说得顾炎武头上冒冷汗。

丰州的歪理邪说更荒唐,丰州官员普遍认为华夷可以变迁,原为夷狄者实现文明开化则为华夏,而原为华夏者如果野蛮暴虐也可沦为夷狄。老百姓说的更直白,丰州已是华夏,清国还处在野蛮阶段,依旧是夷狄,至于明国嘛,虽然不能说是夷狄,但从文明倒退回野蛮,应该是失败国家,甚至跟他们毫不沾边的罗刹国也被定性为邪恶国家,这种说法当然荒谬,但日趋强大的丰州藐视大明却不是好兆头,联想到丰州以陆九渊所言“东海西海,心同理同”为依据大力倡导西学,对关内正统儒学却极为排斥,黄宗羲、顾炎武两人嘴上没有明说,但内心有了一种“亡天下”的危机感。

丰州出兵山西的消息传来,两人惶恐不安,认为这是丰州侵吞大明的开始,下定决心尽快离开,免得卷入其中沦为叛逆,不过临走前还是想亲眼看看李榆到底是何许人。

这个人现在就在面前,全然没有一点对文人的恭敬,还巧言狡辩,古之安禄山、石敬塘也莫过于此吧,黄宗羲似笑非笑地说道:“归化伯割据一方实力强悍,图谋中原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大明国祚两百七十年,非蚍蜉之力所能撼动,民为主、君为客,一朝一代不过两三百年的事,既使帝王之家最终也免不了支离破碎,为一时之妄想而荼毒天下、祸及子孙,愚以为不值矣!”

李榆很奇怪地看着黄宗羲答道:“太冲说得对,本帅也觉得不值,只有妄人才会争帝王之位,你肯定心里骂本帅是大明叛逆,其实朝臣也一直这样骂,不过无所谓,本帅只忠于皇帝,从来瞧不起大明朝廷,想骂随便骂,你们一定以为丰州军入山西是为了抢大明的疆土,错了,本帅对疆土毫无兴趣,你们回家的路上仔细打听,山西可有丰州官吏奴役压迫百姓?可有丰州军杀戮掠夺百姓?本帅只是从昏庸贪墨的官吏手中抢走权柄,给百姓一个自治自救的机会,山西乱不得呀,你们没有治理过地方,不懂得其中的祸患。”

投靠丰州的士人大多是明国废官、罪官,李榆相信善政能把坏人变好、恶政能把好人变坏,不计前嫌放手用人,这些劣迹斑斑的家伙也确实不孚众望,为丰州出力甚多,其中的周愕、大老王等人还身居高位政绩显著,而对于名流士子李榆却不感兴趣,反而觉得留下这些人是自找麻烦,随手把云荣、常书的引荐信放到一边,说出的话也有点赶人的意思。

“吾虽然未做过政务,但也知国有律法,只有依法治国才能国泰民安,归化伯不从朝廷政令,违反大明军制随意调兵侵地,恐怕贻害无穷矣,归化伯口称忠于皇上,忠在何处?”黄宗羲忍住怒火说道。

“归化伯私款清人,其中的关节天地可知,这似乎也算不上忠于皇上吧!”顾炎武也讥讽道。

“法有良法、恶法,法自民意所出才可能为良法,自然应当依法治国,而法自食肉者所出,其不过是一家一团伙的家规帮规而已,所谓依法治国岂非笑柄?你们不要以为本帅要害大明,其实普天之下只有本帅在真心保卫大明,老实说,本帅过去一直以为明国很强大,但现在才明白其实是外强中干,所谓百万大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不过是朝廷豢养来镇压百姓的走狗而已,再过一百年也没有走出边墙的勇气,相反清国却如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其锋芒锐利无比,本帅最怕皇上被奸党出卖,大明江山落到清国手中,那时丰州就危险了!”李榆挥着手边走边说。

“汉人的治国之策肯定出了问题,自汉以后的历代王朝似乎再没有雄心壮志,对外懦弱无能,对内却越加凶暴,唯一的大唐盛世也是融合鲜卑人开创的,你们真该彻底反省革新了,否则清国也有可能吞并你们。”张之耀在长辈面前一般不说话,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不过一开口就把自己排除在汉人之外。

顾炎武瞪了张之耀一眼,站起来要争辩,黄宗羲一把摁住他,向前拱拱手说道:“受教了,我们确实应该反省革新,比如玉山兄所提出的统一与大一统的问题就须好好思考,不过我大明人才济济,找出原因所在必能彻底解决,各位就不必操心了。”

“中国千年之弊非一朝一夕能除,除非有外力推动,再过五百年也未必能解决问题,说不定还会走上更邪的路,你们有太多野心勃勃的枭雄了!”李槐和黄、顾两人在包克图谈过几次,虽然不太投机,但还是想把这两个人才留住,朝李榆使了个眼神后说道,“太冲、宁人,你们明白问题所在,回去无能为力更痛苦,就留下随便找点事做吧。”

“自上而下革新难,自下而上革新更难,然食肉者鄙,士大夫之无耻,是为国耻,而天下之兴亡,匹夫有责焉,吾二人必回乡召集同志奋力一搏。”顾炎武挥动拳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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