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走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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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跟我和好吗?”

龙七抱着膝,易拉罐被捏得发出嘎达嘎达的响。

能做朋友吗?

她于董西,董西于她,都有各自的心魔与羁绊,也有一种天生相克的气场,乃至她一稍作放松,一有前景开朗的错觉,董西就会莫名其妙地卷入一些事端,被精神诋毁,被肉体误伤,所以真的能相安无事地做朋友吗,能回去吗。

她看着台下七歪八扭的座椅,董西看着她,喧嚣,风,狂欢过后的空旷,易拉罐撞击的金属声,从高一开始长达三年多的跌宕时光,每一次偷看,每一个盛满夕阳的瞬间,每一场风波过后的心灰意冷,她接近的时候,董西接受,她抽身的时候,董西也接受,而这次董西第一次向她迈开步子,向她求和,向她讨要一个安全而稳定的相处距离,龙七一言不发地看着地板,思索着。

良久后,她看向董西。

但是话没说出口,班卫就突然冲上来。

龙七和董西的眼神对望被班卫的突兀起哄给冲散,他说:“来来,他们都不行了,你陪我喝你陪我喝……”

拉着龙七就走,龙七身上的毯子落下,掉在董西的膝盖旁,而章穆一坐回董西身边,他抵不住班卫的一通猛灌,喝得面红耳赤。

龙七进入班卫的圈子,周身被乐队成员挡住,她回头,从各人肩身之间的缝隙往外看,董西并没有多孤单,她的表情还是章穆一离开前的那个表情,正抽出一张湿纸巾,替他擦拭脸庞。

那个晚上,龙七喝了很多酒。

班卫是个酒鬼,一喝起来必须过瘾,灌人酒的功夫也和靳译肯不相上下,但龙七这回喝得比班卫还猛,或许是崩得太久了,想烂醉一次,也或许是董西还在那儿等着她的答复,而她并没想好怎么回答。

六瓶过后人就不对劲了,她开始不跟任何人说话,脸颊发烫,班卫看出她这状态是快接近断片了,喊着让人给老坪打电话:“我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啊姑奶奶,你可得缓着一口气告诉我个地址。”

“我知道。”董西开口,看着龙七的方向,“我会送她回去,你让她喝吧。”

龙七当晚记忆层面留存的最后一个声音,就是董西的这句话,但是董西后来并没有把她送回去。

她把她带到了自己家。

出租车拐进了熟悉的公馆,熟悉的院落,她的家一进去就是滑溜溜的木地板,龙七在玄关口摔了一跤,董西在后面扶起她,很快有第二人上前来扶,听到董西的声音:“阿姨,我来,你去帮我拿一套睡衣,把卧室的床理一下。”

“客卧还是主卧?”

“我的卧室。”

“哎,这不是最近新闻上那个明星吗。”阿姨小声嗫嚅。

龙七说:“我要卸个妆……”

但是董西刚把她扶到盥洗台前,她就开始吐,吐过之后喝了半杯温水,然后又在卫生间门口摔一跤,这一摔拉扯了董西,两人膝盖磕地的声音同时响起,龙七倒地上就没法起了,而董西一声不吭地将她重新扶起来,一个人,生生地将她扶到了卧室床上。

龙七的身体很软。

她的肌肤上残留着被夜风吹拂过的冰凉,有酒气,有一丝她自身的香气,她的身体是冷的,但脸上很烫,脖子里泛起一阵阵的红,好像有些酒精摄入过多后过敏的症状,董西叫她名字,她不回,但她还知道自己在床上,知道自己冷,提着被子往身上盖,就像在自家一样。

董西轻轻地将她的外套脱下,从被子里抽出来,收到衣架上,再从洗手间拿来一条浸过凉水的毛巾,擦拭她的脸。

脸部肌肤慢慢降温,脖子里的红印块也一点点褪去,龙七这会儿好像有点意识了,转身面朝床沿的董西,董西原本伸着手臂替她擦拭,这会儿距离突然变近,她手上的动作稍有停顿。

龙七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她的手腕。

“我想跟你和好……”

房门已经关上了,阿姨去休息了,不大不小的卧室里,暖黄的床头灯洒在被子上,龙七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是有意识的,又好像是没意识的,董西静静地看她,不说话。

龙七则在说完这句话后,支撑起身子来,董西的视线耐心地跟着她,看着她接近自己,龙七的头发从肩口垂下,落进董西的脖子,发梢轻刺肌肤,极痒地一下,董西的睫毛随之颤了一下,两人的身影短暂重叠后又分开,董西的身子突然没有力气,往后倒,瘫坐在地毯上,但手还被龙七握着。

……

龙七是被第二天的阳光刺醒的。

这卧室的窗户很大,不像她平时睡的那屋,好像没到生物钟起床点就被活生生地晒醒了,睁眼时果然满地阳光,她用手肘支起身子,眯眼扫半圈。

房间是由奶白地毯床铺和原木色家具组成的,墙上挂着几株木兰科植物的艺术画,隐约听见一声奶猫叫,她循着声音掀被子,一只苏格兰折耳猫从她的衣角旁探出脑袋,咪叫一声,迅速跳下床,窜出房间。

逆着猫咪往外窜的同时进房间的,是董西。

她眉骨上的伤已经不太明显,脖子里裹着围巾,穿着件月白色的针织衫,牛奶白的肌肤在阳光倾洒下泛着光,手里拿着几套叠好的衣服,直走向房间角落,那儿放置着一个打开的小行李箱,她将衣服放进箱子。

起身时,才看见龙七醒了。

龙七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董西继续别过头收拾衣服,说:“我要回学校了,你睡得好吗?”

“现在几点?”

“下午一点二十分。”

一下子想起三点有个活动,想起老坪孟姜女般的脸,她在心里火速骂了一遍昨儿个灌她酒的班卫,下床:“洗手间借我用一下!”

洗漱完穿戴好衣服,董西的行李也收整地差不多了,她问龙七:“你怎么过去?”

“老坪接我,半个小时后到,你回学校是吗,顺道送你?”

“两点学校有事,得早到,不用了。”

龙七正给老坪发定位地址,这时候头还酸痛,她的眉头始终轻蹙,抬头看了一眼董西:“我昨天有没有什么不礼貌的行为,闹事了吗?”

“没有。”

“你爸妈呢?”

“这个星期不在家。”

“昨天你一人扛我回来的?”

“家里的阿姨有帮忙。”

几番问答,董西的语气都很平静,龙七最后问:“我昨天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这句话后,董西有停顿。

因为这阵停顿,龙七瞥她,眼神刚落她身上,董西答:“你说你想跟我和好,这话奇怪吗?”

……

所以和董西的关系,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重修于好了。

十一月的风不太温柔,冷得透透的,龙七靠在郎竹公馆出口的车站广告牌下,手机在手里转,嘴里嚼着糖,脑子里回想着董西说的话。

董西半个小时前就走了。

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和好”两字的呢?

想得正细的时候,脑袋里突然回忆起另一个画面,好像昨天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包里而忘了拿出来,她打开包,手往里探了一下后,果然摸着章穆一的手机。

噢,忘记还给他了。

然后又想起另一件事。

想起昨天曾给靳译肯发了照片和信息,但之后一直没收到回应,她滑开手机屏幕,打字,发去一句:你死了啊?

中昱大学,女生宿舍公寓楼。

冗长的,光影交叠的走道里,有一些陆陆续续回学校的学生,行李箱车轱辘声在响,钥匙插进锁芯,扭两圈,门锁解开,隔壁宿舍的女生正好出来,打一句招呼:“咦董西,你今天来得挺早。”

“嗯。”

“我正要去超市,外面那么冷吗,要戴围巾?”

“我感冒了。”

“噢噢这样啊,你赶快回宿舍休息吧。”

女生从身后走过,董西扭下门把,空无一人的宿舍,光线阴暗,有走廊传来的外人走动声,有窗外的风声,和她的行李箱在地上移动时的车轱辘声。

窗帘拉开后,地板上才有了些光,她站在清冷的日光里,将桌上的一面立镜竖起来。

头发都缠进了围巾里,手轻轻地将发梢顺出来,随后下移到领口,解开围巾的一个结,缓缓地抽,围巾滑过脖子,顺溜落下。

她将围巾放在桌上。

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看着那里面,一个面色过白的自己,和此刻裸露在脖子里的,两块像被火烙过一样的红色印记。

心口轻微地起伏。

门口传出响动,有舍友进门,董西不紧不慢地将围巾重新裹上,她没回头,压下镜子开始理书,将书放架子上时,随手拿起原位置上的小盒子,但盒子不同以往的份量使她蹙眉,轻了点,她下意识地打开,然后看见里头本该躺着的一条桃木挂饰……

没了。

……

龙七依然没想起来昨天喝了多少酒。

也没想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断片的,又是如何组织语言向董西说了和好的话,手机依然在她的手心转来转去,糖依然在嚼,身上有股宿醉过后的慵懒痞气,乃至周围行人都只敢瞄她,倒不敢拍她。

风吹啊吹,吹来一条信息,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她低头瞧了一眼。

然后手指间所有不安分的动作都停息了下来。

糖也不嚼了,痞气也在无形中收了,她注视着屏幕,手心不知不觉地出汗。

老坪的车刚好到达,向她鸣笛,她不理,心口有团火开始烧,烧得整个人出虚汗,老坪连着叫她两声,她都不回。

因为靳译肯给她回复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解释任何原因,一贯像他平时懒得打字的德行,就四个字。

——爷刚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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