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成婚大礼(2 / 2)
“呵,看来,我来得真是时候。”
门口传来的声音极为熟悉。
是裴炎。
我浑身一震,迅速扯开了脸上的红盖头,循声望去,当真是裴炎。
虽然早就预知他会寻上门来,却不想他来得如此之快,来得如此之巧。我心头不安的预感终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现实,这样的认知让我心底无端地愤怒。
裴炎立于门口,身上的衣裳瞧着有些湿漉,发梢更是因为雨水的拍打而湿透,黏糊成缕。他的笑容在喜堂之内的红烛映照之下,妖艳万分。许多随从打扮的侍卫自外头翻墙跳进院子,拥入喜堂中来,他们的手皆握着剑柄,侍立在裴炎两侧,一副随时准备拔剑的模样。
喜堂之内的喜庆气息在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冲散。
外头的细雨不知不觉中渐渐加大,伴着风淅淅沥沥地洒进了屋檐内的走道。
“我并不记得曾邀请过众位。”与我的震惊相比阿邵显得平静了许多,他移到我身侧,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淡淡说道,“众位若是来喝喜酒的,不妨先在一旁观礼。若是来捣乱的,我们这儿不欢迎!”
昭儿第一次当司仪,本是十分兴奋的,方才唱词被人无礼打断后,又见对方带了众多人马,愤恨道:“丑人多作怪!”
裴炎看都不曾看昭儿一眼,视线落在我与阿邵交缠的双手上,眸光流转,低敛眉目,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我的唇瓣早已在自己一番紧咬下失了血色,幸而在胭脂的遮掩下,并未让人看出异色。我屏息,片刻后,他终于抬眼看向阿邵,嘴角含笑,那双眸子却带着杀意。虽未看我,但话却是与我说的:“满儿,你要成亲,怎么能不知会我一声呢?”
“既然来了,不妨留下喝杯喜酒再走。”春婆婆轻轻叹息了一声后,脸上竟无一丝异色。她似是见惯了这等场面,平静地与昭儿说道:“昭儿,我们继续。”
“哦……”昭儿顿悟,抽走我手中那已然被我捏皱的盖头,再次盖在我的头上。
盖头隔开了裴炎的视线,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努力地稳住自己的身体,拼命说服自己当作不曾看到他。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在隐忍着,昭儿声音顿时拔高了许多,唱词到一半,再次又被打断。
裴炎冷笑道:“满儿,你可知他姓甚名甚?”
我虽不曾看到昭儿脸上的表情,却感觉到了她的愤怒。昭儿怒极,道:“人家姓甚名甚,与你又有何干系?你这人当真奇怪,难道不曾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句话吗?”
“你怕是不知吧?”裴炎未理会她,兀自说道,“他姓周。”
你怕是不知吧?他姓周。
这句话毫无防备地撞入我心头。
周。
从裴炎口中听到这个姓氏时,我狠狠地咬住了唇瓣,极用力,甚至咬出了血,咸腥的味道让我几欲窒息。天下周姓之人何其多,但能从他口中说出的,便只有那一家——
汴京周氏。
红盖头挡住了所有的视线,无一人看到我的失态,我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能让自己哭出来。
裴炎或许不知,此时的我,是何等恨他。恨他明知我想忘记过去,好好地活着,却一直强迫我面对过去,强迫我无日无夜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重演那场噩梦。恨他自以为是地揭开所谓的“真相”,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妄图左右我的意识。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我的心顷刻间鲜血淋漓,每一个字都在提醒着我:我姓秦,身上流着秦氏一族的鲜血,与汴京周氏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若非汴京周氏,那些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都能平顺地活在人世。我的父王、母妃,年纪尚幼的堂弟,甚至那些浴血杀敌护送我们逃出汴京城的侍卫,都不会死去。
人人都能活着。而我,也不至于在半生娇宠之后开始落魄,靠手艺过活,小心翼翼求生。
汴京周氏毁了我的一生。也毁了秦氏一族所有人的一生。
“他姓周,出自汴京周氏,是周绅之子,如此,你还要嫁给他吗?”裴炎缓慢地走向我。
我透着红布,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动,我闭上了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滴入在红鞋上绣着的那朵牡丹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昔年正是周绅处心积虑谋划了一切,将秦氏一族逼上了绝路。
裴炎终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步伐,轻笑:“满儿,他骗了你。”
你又凭什么说他骗了我呢?我抬手,轻轻扯开红盖头,脸上的泪痕早已风干。我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勾起了嘴角,笑得可人,在他不明所以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你一早就知道他姓周?”裴炎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
“是啊,一早就知道了。”我想我的谎言说得极为动听,轻而易举便让裴炎信以为真。
“你明知他是杀父仇人之子,却仍要嫁给他……”裴炎不自觉退了一步,眼中情绪复杂,充满了不信。
“裴炎,”我偎向身侧的阿邵,神色平静地看着裴炎,“我爱他。”
“即便你与他之间有血海深仇,即便他骗了你?”裴炎的眸光骤然变冷,“秦满儿,他接近你,只因你姓秦!今日你若嫁给他,明日便是大秦改朝换代之时!大周?呵,听着可顺耳?”
裴炎的话虽无比刻薄,却让我无从反驳,让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只因我姓秦,所以他们都刻意接近我。
只因我姓秦——多么伤人的一句话。
“他接近我,只因我姓秦。那么,你们呢?”我笑得怅然苦涩。
裴炎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视线紧紧地钳住我的:“原来,在你眼中,我接近你,也只因你姓秦。”
“若非我姓秦,你又怎会接近我呢?裴炎。”我的眼眶泛红,嘴角的笑容却不曾失去半分。
“是,我接近你,也因你姓秦。”裴炎自嘲地笑了一笑,“满儿,你怎会如此天真?你以为,只要姓秦,便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凤岐山脚下那贫穷破败的小村?如果仅仅你姓秦,若非你是秦满儿,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与我说话吗?”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打在我心上。
当日全村被屠,唯有我活了下来,我以为是因为我姓秦,因为裴家需要我,所以我才能活下来。可现在裴炎却告诉我,当日我之所以能活下来,并非因为我姓秦,而是因为我是秦满儿,与他青梅竹马的玩伴秦满儿。若他不曾念着幼时的旧情,我恐怕也成了一具不能说话的死尸,最终只能在大火之中化成灰烬。
世人只会以为昭仁郡主秦满儿早在乾佑十八年的逃亡中丧生,而永远猜不到我在人世苟且偷生活了十多年。
是啊,过往十多年都不曾出现过什么秦氏遗孤,裴家依旧是裴家,任其他势力如何打压,依旧平稳地占据了大秦四分之一的江山。裴家并不需要我,只是我天真可笑地以为,裴毅想借助秦氏遗孤的名头,让裴家占据上风,将顾、宋两家踩在脚底下。而从不曾想过是裴炎的一片私心让我得以存活至今。
原来,我竟这般天真。
要不是裴炎今日这番话将我打醒,我当真不知要令人发笑到何等程度。
我哆嗦着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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