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聆秘(1 / 2)
林平之只想挣扎起身扑上去和方人智、于人豪一拚但后心被点了几处穴道下半
身全然不能动弹心想手筋如被挑断又再穿了琵琶骨从此成为废人不如就此死了干
净。突然之间后面灶间里传来“啊啊”两下长声惨呼却是贾人达的声音。方人智和于
人豪同时跳起手挺长剑冲向后进。大门口人影一闪一人悄没声的窜了进来一把抓
住林平之的后领提了起来。林平之“啊”的一声低呼见这人满脸凹凹凸凸的尽是痘瘢
正是因她而起祸的那卖酒丑女。那丑女抓着他向门外拖去到得大树下系马之处左手
又抓住他后腰双手提着他放上一匹马的马背。林平之正诧愕间只见那丑女手中已多了
一柄长剑随即白光闪动那丑女挥剑割断马缰又在马臀上轻轻一剑。那马吃痛一声
悲嘶放开四蹄狂奔入林。
林平之大叫:“妈爹!”心中记挂着父母不肯就此独自逃生双{手在马背上拚命
一撑滚下马来几个打滚摔入了长草之中。那马却毫不停留远远奔驰而去。林平之
拉住灌木上的树枝想要站起双足却没半分力气只撑起尺许便即摔倒跟着又觉腰
间臀上同时剧痛却是摔下马背时撞到了林中的树根、石块。
只听得几声呼叱脚步声响有人追了过来林平之忙伏入草丛之中。但听得兵刃交
加声大作有几人激烈相斗林平之悄悄伸头从草丛空隙中向前瞧去只见相斗双方一
边是青城派的于人豪与方人智另一边便是那丑女还有一个男子却用黑布蒙住了脸
头花白是个老者。林平之一怔之间便知是那丑女的祖父、那姓萨的老头寻思:“
我先前只道这两人也是青城派的哪知这姑娘却来救我。唉早知她武功了得我又何必
强自出头去打甚么抱不平没来由的惹上这场大祸。”又想:“他们斗得正紧我这就
去相救爹爹、妈妈。”可是背心上穴道未解说甚么也动弹不得。方人智连声喝问:“你
……你到底是谁?怎地会使我青城派剑法?”那老者不答蓦地里白光闪动方人智手中
长剑脱手飞起。方人智急忙后跃于人豪抢上挡住。那蒙面老者急出数招。于人豪叫道:
“你……你……”语音显得甚是惊惶突然铮的一声长剑又被绞得脱手。那丑女抢上一
步挺剑疾刺。那蒙面老者挥剑挡住叫道:“别伤他性命!”那丑女道:“他们好不狠
毒杀了这许多人。”那老者道:“咱们走罢!”那丑女有些迟疑。那老者道:“别忘了
师父的吩咐。”那丑女点点头说道:“便宜了他们。”纵身穿林而去。那蒙面老者跟在
她身后顷刻间便奔得远了。
方于二人惊魂稍定分别拾起自己的长剑。于人豪道:“当真邪门!怎地这家伙会使
咱们的剑法?”方人智道:“他也只会几招不过……不过这招‘鸿飞冥冥’可真使得
……使得……唉!”于人豪道:“他们把这姓林的小子救去了……”方人智道:“啊哟
可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林震南夫妇!”于人豪道:“是!”两人转身飞步奔回。
过了一会马蹄声缓缓响起两乘马走入林中方人智与于人豪分别牵了一匹。马背
上缚的赫然是林震南和王夫人。林平之张口欲叫“妈!爹!”幸好立时硬生生的缩住心
知这时倘若出半点声音非但枉自送了性命也失却了相救父母的机会。离开两匹马数
丈一跛一拐的走着一人却是贾人达。他头上缠的白布上满是鲜血口中不住咒骂:“
格老子入你的先人板板你龟儿救了那兔儿爷去这两只老兔儿总救不去了罢?老子每
天在两只老兔儿身上割一刀咱们挨到青城山瞧他们还有几条性命……”
方人智大声道:“贾师弟这对姓林的夫妇是师父他老人家千叮万嘱要拿到手的
他们要是有了三长两短瞧师父剥你几层皮下来?”贾人达哼了一声不敢再作声了。林
平之耳听得青城派三人掳劫了父母而去心下反而稍感宽慰:“他们拿了我爹妈去青城山
这一路上又不敢太难为我爹妈。从福建到四川青城山万里迢迢我说甚么也要想法子
救爹爹妈妈出来。”又想:“到了镖局的分局子里派人赶去洛阳给外公送信。”他在草
丛中躺着静静不动蚊蚋来叮也无法理会过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已黑背上被封的穴
道终于解开这才挣扎着爬起慢慢回到饭铺之前。
寻思:“我须得易容改装叫两个恶人当面见到我也认不出来否则一下子便给他们
杀了哪里还救得到爹妈?”走入饭店主人的房中打火点燃了油灯想找一套衣服岂
知山乡穷人真是穷得出奇连一套替换的衣衫也无。走到饭铺之外只见饭铺主人夫妇的
尸兀自躺在地下心道:“说不得只好换上死人的衣服。”除下死人衣衫拿在手中
但觉秽臭冲鼻心想该当洗上一洗再行换上转念又想:“我如为了贪图一时清洁
耽误得一时半刻错过良机以致救不得爹爹妈妈岂不成为千古大恨?”一咬牙齿将
全身衣衫脱得清光穿上了死人的衣衫。点了一根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父亲和自己的
长剑、母亲的金刀都抛在地下。他将父亲长剑拾了起来包在一块破布之中插在背后
衣内走出店门只听得山涧中青蛙阁阁之声隐隐传来突然间感到一阵凄凉忍不住便
要放声大哭。他举手一掷火把在黑影中划了一道红弧嗤的一声跌入了池塘登时熄
灭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他心道:“林平之啊林平之你若不小心若不忍耐再落入青城派恶贼的手中便
如这火把跌入臭水池塘中一般。”举袖擦了擦眼睛衣袖碰到脸上臭气直冲几欲呕吐
大声道:“这一点臭气也耐不了枉自称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当下拔足而行。走不了
几步腰间又剧痛起来他咬紧牙关反而走得更加快了。在山岭间七高八低的乱走也
不知父母是否由此道而去。行到黎明太阳光迎面照了过来耀眼生花林平之心中一凛
:“那两个恶贼押了爹爹妈妈去青城山四川在福建之西我怎么反而东行?”急忙转身
背着日光疾走寻思:“爹妈已去了大半日我又背道行了半夜和他们离得更加远了
须得去买一匹坐骑才好只不知要多少银子。”一摸口袋不由得连声价叫苦此番出
来金银珠宝都放在马鞍旁的皮囊之中林震南和王夫人身边都有银两他身上却一两银
子也无。他急上加急顿足叫道:“那便如何是好?那便如何是好?”呆了一阵心想:
“搭救父母要紧总不成便饿死了。”迈步向岭下走去。到得午间腹中已饿得咕咕直叫
见路旁几株龙眼树上生满了青色的龙眼虽然未熟也可充饥。走到树下伸手便要去
折随即心想:“这些龙眼是有主之物不告而取便是作贼。林家三代干的是保护身家
财产的行当一直和绿林盗贼作对我怎么能作盗贼勾当?倘若给人见到当着我爹爹之
面骂我一声小贼教我爹爹如何做人?福威镖局的招牌从此再也立不起来了。”他幼禀庭
训知道大盗都由小贼变来而小贼最初窃物往往也不过一瓜一果之微由小而多终
于积重难返泥足深陷而不能自拔。想到此处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立下念头:“
终有一日爹爹和我要重振福威镖局的声威大丈夫须当立定脚跟做人宁做乞儿不作
盗贼。”迈开大步向前急行再不向道旁的龙眼树多瞧一眼。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
他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乞讨食物。他一生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曾向旁人乞
求过甚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
那农家的农妇刚和丈夫怄气给汉子打了一顿满肚子正没好气听得林平之乞食
开口便骂了他个狗血淋头提起扫帚喝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
见了一只母鸡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来偷鸡摸狗。老娘便有米饭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
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家那天杀的大脾气揍得老娘周身都是乌青……”那农
妇骂一句林平之退一步。那农妇骂得兴起提起扫帚向林平之脸上拍来。林平之大怒
斜身一闪举掌便欲向她击去陡然动念:“我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乡下蠢妇岂不笑
话?”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岂知用力大了收掌不易一个踉跄左脚踹上了一堆牛粪
脚下一滑仰天便倒。那农妇哈哈大笑骂道:“小毛贼教你跌个好的!”一扫帚拍
在他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这才转身回屋。林平之受此羞辱愤懑难言挣扎着
爬起脸上手上都是牛粪。正狼狈间那农妇从屋中出来拿着四枝煮熟的玉米棒子交
在他手里笑骂:“小鬼头这就吃吧!老天爷生了你这样一张俊脸蛋比人家新媳妇还
要好看偏就是不学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那
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
林平之心想:“要救爹爹妈妈报此大仇重振福威镖局今后须得百忍千忍再艰难耻
辱的事也当咬紧牙关狠狠忍住。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算得甚么?”便道:“多
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转身走开自言自
语:“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家这天杀的能有他一半
好脾气也就好了。”
林平之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采摘野果充饥好在这一年福建省年岁甚熟五谷
丰登民间颇有余粮他虽然将脸孔涂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
难。沿路打听父母的音讯却哪里有半点消息?行得八九日后已到了江西境内他问明
途径径赴南昌心想南昌有镖局的分局该当有些消息至不济也可取些盘缠讨匹快
马。到得南昌城内一问福威镖局那行人说道:“福威镖局?你问来干么?镖局子早烧
成了一片白地连累左邻右舍数十家人都烧得精光。”林平之心中暗叫一声苦来到镖局
的所在果见整条街都是焦木赤砖遍地瓦砾。他悄立半晌心道:“那自是青城派的恶
贼们干的。此仇不报枉自为人。”在南昌更不耽搁即日西行。不一日来到湖南省会长
沙他料想长沙分局也必给青城派的人烧了。岂知问起福威镖局出了甚么事几个行人都
茫然不知。林平之大喜问明了所在大踏步向镖局走去。来到镖局门口只见这湖南分
局虽不及福州总局的威风却也是朱漆大门门畔蹲着两只石狮好生堂皇林平之向门
内一望不见有人心下踌躇:“我如此褴褛狼狈的来到分局岂不教局中的镖头们看小
了?”
抬起头来只见门那块“福威镖局湘局”的金字招牌竟是倒转悬挂了他好生奇怪
:“分局的镖头们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连招牌也会倒挂?”转头去看旗杆上的旗子时不
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左旗杆上悬着一对烂草鞋右旗杆挂着的竟是一条女子花裤
撕得破破烂烂的却兀自在迎风招展。正错愕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局里走出一个人来
喝道:“龟儿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想偷甚么东西?”林平之听他口音便和方人智、贾
人达等一伙人相似乃是川人不敢向他瞧去便即走开突然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
一脚。林平之大怒回身便欲相斗但心念电转:“这里的镖局是给青城派占了我正可
从此打探爹爹妈妈的讯息怎地沉不住气?”当即假装不会武功扑身摔倒半天爬不起
来。那人哈哈大笑又骂了几声“龟儿子”。
林平之慢慢挣扎着起来到小巷中讨了碗冷饭吃了寻思:“敌人便在身畔可千万
大意不得。”更在地下找些煤灰将一张脸涂得漆黑在墙角落里抱头而睡。
等到二更时分他取出长剑插在腰间绕到镖局后门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
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果园轻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掩将过去。四下里黑沉沉地
既无灯火又无人声。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下踏着柴草砖石出声
音走过了两个院子见东边厢房窗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他极缓极
缓的踏步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墙而坐。刚坐到地下便听得
一人说道:“咱们明天一早便将这龟儿镖局一把火烧了免得留在这儿现眼。”另一人
道:“不行!不能烧。皮师哥他们在南昌一把火烧了龟儿镖局听说连得邻居的房子也烧
了几十间于咱们青城派侠义道的名头可不大好听。这一件事多半要受师父责罚。”林
平之暗骂:“果然是青城派干的好事还自称侠义道呢!好不要脸。”只听先前那人道:
“是这可烧不得!那就好端端给他留着么?”另一人笑道:“吉师弟你想想咱们倒
挂了这狗贼的镖局招牌又给他旗杆上挂一条女人烂裤福威镖局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整个
毁啦。这条烂裤挂得越久越好又何必一把火给他烧了?”那姓吉的笑道:“申师哥说得
是。嘿嘿这条烂裤真叫他福威镖局倒足了霉三百年也不得翻身。”两人笑了一阵
那姓吉的道:“咱们明日去衡山给刘正风道喜得带些甚么礼物才好?这次讯息来得好生
突兀这份礼物要是小了青城派脸上可不大好看。”
那姓申的笑道:“礼物我早备下了你放心包你不丢青城派的脸。说不定刘正风这
次金盆洗手的席上咱们的礼物还要大出风头呢。”那姓吉的喜道:“那是甚么礼物?我
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那姓申的笑了几声甚是得意说道:“咱们借花献佛可不用自
己掏腰包。你瞧瞧这份礼够不够光彩。”只听得房中簌簌有声当是在打开甚么包裹。
那姓吉的一声惊呼叫道:“了不起!申师哥神通广大哪里去弄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缝中去瞧瞧到底是甚么礼物但想一伸头窗上便有黑影给敌人
现了可大事不妙只得强自克制。只听那姓申的笑道:“咱们占这福威镖局难道是白
占的?这一对玉马我本来想孝敬师父的眼下说不得只好便宜了刘正风这老儿了。”
林平之又是一阵气恼:“原来他抢了我镖局中的珍宝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盗贼的行径
么?长沙分局自己哪有甚么珍宝自然是给人家保的镖了。这对玉马必定价值不菲倘若
要不回来还不是要爹爹设法张罗着去赔偿东主。”那姓申的又笑道:“这里四包东西
一包孝敬众位师娘一包分众位师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拣一包罢!”那姓
吉的道:“那是甚么?”过得片刻突然“哗”的一声惊呼道:“都是金银珠宝咱们
这可了大洋财啦。龟儿子这福威镖局入他个先人板板搜刮得可真不少。师哥你从
哪里找出来的?我里里外外找了十几遍差点儿给他地皮一块块撬开来也只找到一百多
两碎银子你怎地不动声色格老子把宝藏搜了出来?”那姓申的甚是得意笑道:“镖
局中的金银珠宝岂能随随便便放在寻常地方?这几天我瞧你开抽屉劈箱子拆墙壁
忙得不亦乐乎早料到是瞎忙只不过说了你也不信反正也忙不坏你这小子。”那姓吉
的道:“佩服佩服!申师哥你从哪里找出来的?”那姓申的道:“你倒想想这镖局
子中有一样东西很不合道理那是甚么?”姓吉的道:“不合道理?我瞧这龟儿子镖局不
合道理的东西多得很。***功夫稀松平常却在门口旗杆之上高高扯起一只威风凛凛
的大狮子。”那姓申的笑道:“大狮子给换上条烂裤子那就挺合道理了。你再想想这
镖局子里还有甚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那姓吉的一拍大腿说道:“这些湖南驴子干的邪
门事儿太多。你想这姓张的镖头是这里一局之主他睡觉的房间隔壁屋里却去放上一口
死人棺材岂不活该倒霉哈哈!”姓申的笑道:“你得动动脑筋啊。他为甚么在隔壁房
里放口棺材?难道棺材里的死人是他老婆儿子他舍不得吗?恐怕不见得。是不是在棺材
里收藏了甚么要紧东西以便掩人耳目……”
那姓吉的“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对对!这些金银珠宝便就藏在棺材
之中?妙极妙极***先人板板走镖的龟儿花样真多。”又道:“申师哥这两
包一般多少我怎能跟你平分?你该多要些才是。”只听得玎珰簌簌声响想是他从一包
金银珠宝之中抓了些放入另一包中。那姓申的也不推辞只笑了几声。那姓吉的道:“
申师哥我去打盆水来咱们洗脚这便睡了。”说着打了个呵欠推门出来。林平之缩
在窗下一动也不敢动斜眼见那姓吉的汉子身材矮矮胖胖多半便是那日间在他屁股上
踢了一脚的。过了一会这姓吉的端了一盆热水进房说道:“申师哥师父这次派了咱
们师兄弟几十人出来看来还是咱二人所得最多托了你的福连我脸上也有光彩。蒋师
哥他们去挑广州分局马师哥他们去挑杭州分局他们莽莽撞撞的就算见到了棺材也
想不到其中藏有金银财物。”那姓申的笑道:“方师哥、于师弟、贾人达他们挑了福州总
局掳获想必比咱哥儿俩更多只是将师娘宝贝儿子的一条性命送在福州说来还是过大
于功。”那姓吉的道:“攻打福威镖局总局是师父亲自押阵的方师哥、于师弟他们不
过做先行官。余师弟丧命师父多半也不会怎么责怪方师哥他们照料不周。咱们这次大举
出动大伙儿在总局和各省分局一起动手想不到林家的玩意儿徒有虚名单凭方师哥他
们三个先锋就将林震南夫妻捉了来。这一次可连师父也走了眼啦。哈哈!”林平之只
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寻思:“原来青城派早就深谋远虑同时攻我总局和各省分局。
倒不是因我杀了那姓余的而起祸。我即使不杀这姓余的恶徒他们一样要对我镖局下手。
余沧海还亲自到了福州怪不得那摧心掌如此厉害。但不知我镖局甚么地方得罪了青城派
他们竟敢下手如此狠毒?”一时自咎之情虽然略减气愤之意却更直涌上来若不是自
知武功不及对方真欲破窗而入刃此二獠。但听得房内水响两人正自洗脚。
又听那姓申的道:“倒不是师父走眼当年福威镖局威震东南似乎确有真实本事
辟邪剑法在武林中得享大名不能全靠骗人。多半后代子孙不肖没学到祖宗的玩艺儿。”林平之黑暗中面红过耳大感惭愧。那姓申的又道:“咱们下山之前师父跟我们拆解
辟邪剑法虽然几个月内难以学得周全但我看这套剑法确是潜力不小只是不易挥罢
了。吉师弟你领悟到了多少?”那姓吉的笑道:“我听师父说连林震南自己也没能领
悟到剑法要旨那我也懒得多用心思啦。申师哥师父传下号令命本门弟子回到衡山取
齐那么方师哥他们要押着林震南夫妇到衡山了。不知那辟邪剑法的传人是怎样一副德性。”林平之听到父母健在却被人押解去衡山心头大震之下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那姓申的笑道:“再过几天你就见到了不妨向他领教领教辟邪剑法的功夫。”突
然喀的一声窗格推开。林平之吃了一惊只道被他们见了行迹待要奔逃突然间豁
喇一声一盆热水兜头泼下他险些惊呼出声跟着眼前一黑房内熄了灯火。林平之惊
魂未定只觉一条条水流从脸上淋下臭烘烘地才知是姓吉的将洗脚水从窗中泼将出来
淋了他一身。对方虽非故意自己受辱却也不小但想探知了父母的消息别说是洗脚
水便是尿水粪水淋得一身又有何妨?此刻万籁俱寂倘若就此走开只怕给二人知觉
且待他们睡熟了再说。当下仍靠在窗下的墙上不动过了好一会听得房中鼾声响起
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一回头猛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窗上一晃一晃的抖动他惕然心惊急忙矮身
见窗格兀自摆动原来那姓吉的倒了洗脚水后没将窗格闩上。林平之心想:“报仇雪恨
正是良机!”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轻轻拉起窗格轻跨入房放下窗格。月光从窗纸
中透将进来只见两边床上各睡着一人。一人朝里而卧头微秃另一人仰天睡着颏
下生着一丛如乱茅草般的短须。床前的桌上放着五个包裹两柄长剑。林平之提起长剑
心想:“一剑一个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正要向那仰天睡着的汉子颈中砍去心下又想
:“我此刻偷偷摸摸的杀此二人岂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他日我练成了家传武功再来诛
灭青城群贼方是大丈夫所为。”当下慢慢将五个包裹提去放在靠窗的桌上轻轻推开窗
格跨了出来将长剑插在腰里取过包裹将三个负在背上缚好双手各提一个一步
步走向后院生恐出声响惊醒了二人。他打开后门走出镖局辨明方向来到南门。其时城门未开走到城墙边的一个土丘之后倚着土丘养神唯恐青城派二人知觉追
赶前来心中不住怦怦而跳。直等到天亮开城他一出城门立时足疾奔一口气奔了
十数里这才心下大定自离福州城以来直至此刻胸怀方得一畅。眼见前面道旁有家
小面店当下进店去买碗面吃他仍不敢多有耽搁吃完面后立即伸手到包裹中去取银
两会钞摸到一小锭银子付帐。店家将店中所有铜钱拿出来做找头兀自不足。林平之一
路上低声下气受人欺辱这时候当即将手一摆大声道:“都收下罢不用找了!”终
于回复了大少爷、少镖头的豪阔气概。又行三十余里后来到一个大镇林平之到客店中
开了间上房闩门关窗打开五个包裹见四个包裹中都是黄金白银、珠宝饰第五个
小包中是只锦缎盒子装着一对五寸来高的羊脂玉马心想:“我镖局一间长沙分局便
存有这许多财宝也难怪青城派要生觊觎之心。”当下将一些碎银两取出放在身边将五
个包裹并作一包负在背上到市上买了两匹好马两匹马替换乘坐每日只睡两三个时
辰连日连夜的赶路。不一日到了衡山一进城便见街上来来去去的甚多江湖汉子林
平之只怕撞到方人智等人低下了头径去投店。哪知连问了数家都已住满了。店小二
道:“再过三天便是刘大爷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满了贺客你家到别处问问罢!”林平之只得往僻静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处客店才寻得一间小房寻思:“我虽然
涂污了脸但方人智那厮甚是机灵只怕还是给他认了出来。”到药店中买了三张膏药
贴在脸上把双眉拉得垂了下来又将左边嘴角拉得翻了上去露出半副牙齿在镜中一
照但见这副尊容说不出的猥琐自己也觉可憎之极;又将那装满金银珠宝的大包裹贴肉
缚好再在外面罩上布衫微微弯腰登时变成了一个背脊高高隆起的驼子心想:“我
这么一副怪模样便爹妈见了也认我不出那是再也不用担心了。”吃了一碗排骨大面
便到街上闲荡心想最好能撞到父母否则只须探听到青城派的一些讯息也是大有裨益。走了半日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在街边买了个洪油斗笠戴在头上眼见天边
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转过一条街见一间茶馆中坐满了人便进去找了个座头。茶
博士泡了壶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蚕豆。
他喝了杯茶咬着瓜子解闷忽听有人说道:“驼子大伙儿坐坐行不行?”那人也
不等林平之回答大刺刺便坐将下来跟着又有两人打横坐下。
林平之初时浑没想到那人是对自己说话一怔之下才想到“驼子”乃是自己忙陪
笑道:“行行!请坐请坐!”只见这三人都身穿黑农腰间挂着兵刃。
这三条汉子自顾自的喝茶聊天再也没去理会林平之。一个年轻汉子道:“这次刘三
爷金盆洗手场面当真不小离正日还有三天衡山城里就已挤满了贺客。”另一个瞎了
一只眼的汉子道:“那自然啦。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再加五岳剑派联手声势浩
大哪一个不想跟他们结交结交?再说刘正风刘三爷武功了得三十六手‘回风落雁剑
’号称衡山派第二把高手只比掌门人莫大先生稍逊一筹。平时早有人想跟他套交情了。只是他一不做寿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没这份交情好套。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
武林群豪自然闻风而集。我看明后天之中衡山城中还有得热闹呢。”另一个花白胡子道
:“若说都是来跟刘正风套交情那倒不见得咱哥儿三个就并非为此而来是不是?刘
正风金盆洗手那是说从今而后再也不出拳动剑决不过问武林中的是非恩怨江湖上
算是没了这号人物。他既立誓决不使剑他那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的剑招再高又有
甚么用处?一个会家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无异再强的高手也如废人了。旁人跟他套交
情又图他个甚么?”那年轻人道:“刘三爷今后虽然不再出拳使剑但他总是衡山派中
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交上了刘三爷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岳剑派哪!”
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结交五岳剑派你配么?”那瞎子道:“彭大哥话可不是
这么说。大家在江湖上行走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冤家不少。五岳剑派虽然武艺高
声势大人家可也没将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他们倘若真是骄傲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怎么衡山城中又有这许多贺客呢?”那花白胡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
才轻声道:“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老子瞧着心头有气。”林平之只盼这三人不停谈下去
或许能听到些青城派的讯息哪知这三人话不投机各自喝茶却不再说话了。忽听得
背后有人低声说道:“王二叔听说衡山派这位刘三爷还只五十来岁正当武功鼎盛的时
候为甚么忽然要金盆洗手?那不是辜负了他这一副好身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盗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后这打家
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算是从此不干了那一来是改过迁善给儿孙们留个好名声;二来
地方上如有大案生也好洗脱了自己嫌疑。刘三爷家财富厚衡山刘家已了几代这
一节当然跟他没有干系。”另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干。”
那王二叔道:“学武的人一辈子动刀动枪不免杀伤人命多结冤家。一个人临到
老来想到江湖上仇家众多不免有点儿寝食不安像刘三爷这般广邀宾客扬言天下
说道从今而后再也不动刀剑了那意思是说他的仇家不必担心他再去报复却也盼他们
别再来找他麻烦。”那年轻人道:“王二叔我瞧这样干很是吃亏。”那王二叔道:“为
甚么吃亏?”那年轻人道:“刘三爷固然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却随时可来找他。如果有
人要害他性命刘三爷不动刀动剑岂不是任人宰割没法还手么?”那王二叔笑道:“
后生家当真没见识。人家真要杀你又哪有不还手的?再说像衡山派那样的声势刘三
爷那样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烦别人早已拜神还愿、上上大吉了哪里有人吃了狮
子心、豹子胆敢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烦?就算刘三爷他自己不动手刘门弟子众多又有
哪一个是好惹的?你这可真叫做杞人忧天了。”坐在林平之对面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语:“
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谁敢自称天下无敌?”他说的声音甚低后面二
人没有听见。
只听那王二叔又道:“还有些开镖局子的如果赚得够了急流勇退乘早收业金
盆洗手不再在刀头上找这卖命钱也算得是聪明见机之举。”这几句话钻入林平之耳中
当真惊心动魄心想:“我爹爹倘若早几年便急流勇退金盆洗手却又如何?”
只听那花白胡子又在自言自语:“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当局者迷
这‘急流勇退’四个字却又谈何容易?”那瞎子道:“是啊因此这几天我老是听人
家说:‘刘三爷的声名正当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委实了不起令人好生钦佩’。”
突然间左桌上有个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说道:“兄弟日前在武汉三镇听得武林中的同
道说起刘三爷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瞎子转身道:“武汉的朋
友们却怎样说这位朋友可否见告?”那人笑了笑说道:“这种话在武汉说说不打紧
到得衡山城中那可不能随便乱说了。”另一个矮胖子粗声粗气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
着实不少你又何必装得莫测高深?大家都在说刘三爷只因为武功太高人缘太好这
才不得不金盆洗手。”
他说话声音很大茶馆中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脸上好几个人齐声问道:“为
甚么武功太高人缘太好便须退出武林这岂不奇怪?”
那矮胖汉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奇怪知道了却毫不希奇了。”
有人便问:“那是甚么内情?”那矮胖子只是微笑不语。隔着几张桌子的一个瘦子冷冷的
道:“你们多问甚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信口胡吹。”那矮胖汉子受激不过大声道
:“谁说我不知道了?刘三爷金盆洗手那是为了顾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生门户之争。”好几人七张八嘴的道:“甚么顾全大局?”“甚么门户之争?”“难道他们师兄弟之
间有意见么?”
那矮胖子道:“外边的人虽说刘三爷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手可是衡山派自己上上
下下却都知道刘三爷在这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上的造诣早已高出掌门人莫大先生
很多。莫大先生一剑能刺落三头大雁刘三爷一剑却能刺落五头。刘三爷门下的弟子个
个又胜过莫大先生门下的。眼下形势已越来越不对再过得几年莫大先生的声势一定会
给刘三爷压了下去听说双方在暗中已冲突过好几次。刘三爷家大业大不愿跟师兄争这
虚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后便安安稳稳做他的富家翁了。”
好几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刘三爷深明大义很是难得啊。”又有人道:“那莫大
先生可就不对了他逼得刘三爷退出武林岂不是削弱了自己衡山派的声势?”那身穿绸
衫的中年汉子冷笑道:“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坐稳掌门人的位子
本派声势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他娘的了。”那矮胖子喝了几口茶将茶壶盖敲得
当当直响叫道:“冲茶冲茶!”又道:“所以哪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各门各
派中都有贺客到来可是衡山派自己……”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伊伊呀呀的响起了胡
琴之声有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门拉得长长的声音甚是
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着一
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状甚是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那矮胖子喝道:“鬼叫
一般嘈些甚么?打断了老子的话头。”那老者立时放低了琴声口中仍是哼着:“金沙
滩……双龙会……一战败了……”
有人问道:“这位朋友刚才你说各门各派都有贺客到来衡山派自己却又怎样?”
那矮胖子道:“刘三爷的弟子们当然在衡山城中到处迎客招呼但除了刘三爷的亲传弟
子之外你们在城中可遇着了衡山派的其他弟子没有?”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道
:“是啊怎么一个也不见?这岂非太不给刘三爷脸面了吗?”那矮胖子向那身穿绸衫的
汉子笑道:“所以哪我说你胆小怕事不敢提衡山派中的门户之争其实有甚么相干?
衡山派的人压根儿不会来又有谁听见了?”
忽然间胡琴之声渐响调门一转那老者唱道:“小东人闯下了滔天大祸……”
一个年轻人喝道:“别在这里惹厌了拿钱去罢!”手一扬一串铜钱飞将过去拍的一
声不偏不倚的正落在那老者面前手法甚准。那老者道了声谢收起铜钱。那矮胖子赞
道:“原来老弟是暗器名家这一手可帅得很哪!”那年轻人笑了笑道:“不算得甚么?这位大哥照你说来莫大先生当然不会来了!”那矮胖子道:“他怎么会来?莫大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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