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囚居(1 / 2)
令狐冲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时候终于醒转脑袋痛得犹如已裂了开来耳中仍如雷霆
大作轰轰声不绝。睁眼漆黑一团不知身在何处支撑着想要站起浑身更无半点力气
心想:“我定是死了给埋在坟墓中了。”一阵伤心一阵焦急又晕了过去。第二次
醒转时仍头脑剧痛耳中响声却轻了许多只觉得身下又凉又硬似是卧在钢铁之上伸
手去摸果觉草席下是块铁板右手这么一动竟出一声呛啷轻响同时觉得手上有甚
么冰冷的东西缚住伸左手去摸时也出呛啷一响左手竟也有物缚住。他又惊又喜
又是害怕自己显然没死身子却已为铁链所系左手再摸察觉手上所系的是根细铁链
双足微一动弹立觉足胫上也系了铁链。他睁眼出力凝视眼前更没半分微光心想:
“我晕去之时是在和任老先生比剑不知如何中了江南四友的暗算看来也是被囚于湖
底的地牢中了。但不知是《 否和任老前辈囚于一处。”当即叫过:“任老前辈任老前辈。”叫了两声不闻丝毫声息惊惧更增纵声大叫:“任老前辈!任老前辈!”黑暗中只
听到自己嘶嗄而焦急的叫声大叫:“大庄主!四庄主!你们为甚么关我在这里?快放我
出去!快放我出去!”
可是除了自己的叫喊之外始终没听到半点别的声息。由惶急转为愤怒破口大骂:
“卑鄙无耻的奸恶小人你们斗剑不胜便想关住我不放吗?”想到要像任老先生那样
此后一生便给囚于这湖底的黑牢之中霎时间心中充满了绝望不由得全身毛皆竖。
他越想越怕又张口大叫只听得叫出来的声音竟变成了号哭不知从甚么时候起
已然泪流满面嘶哑着嗓子叫道:“你梅庄中这四个……这四个卑鄙狗贼我……我……
令狐冲他日得脱牢笼把你们……你们……你们的眼睛刺瞎把你们双手双足都割了……
割了下来。我出了黑牢之后……”突然间静了下来一个声音在心中大叫:“我能出这黑
牢么?我能出这黑牢么?任老前辈如此本领尚且不能出去我……我怎能出去?”一阵
焦急哇的一声喷出了几口鲜血又晕了过去。昏昏沉沉之中似乎听得喀得一声响
跟着亮光耀眼蓦地惊醒一跃而起却没记得双手双足均已被铁链缚住兼之全身乏力
只跃起尺许便即摔落四肢百骸似乎都断折了一般。他久处暗中陡见光亮眼睛不
易睁开但生怕这一线光明稍现即隐就此失去了脱困良机虽然双眼刺痛仍使力睁得
大大的瞪着光亮来处。
亮光是从一个尺许见方的洞孔中射进来随即想起任老前辈所居的黑牢铁门上有
一方孔便与此一模一样再一瞥间自己果然也是处身于这样的一间黑牢之中。他大声
叫嚷:“快放我出去黄钟公、黑白子卑鄙的狗贼有胆的就放我出去。”
只见方孔中慢慢伸进来一只大木盘盘上放了一大碗饭饭上堆着些菜肴另有一个
瓦罐当是装着汤水。令狐冲一见更加恼怒心想:“你们送饭菜给我正是要将我在
此长期拘禁了。”大声骂道:“四个狗贼你们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没的来消遣大爷。”只见那只木盘停着不动显是要他伸手去接他愤怒已极伸出手去用力一击呛当当
几声响饭碗和瓦罐掉在地下打得粉碎饭菜汤水泼得满地都是。那只木盘慢慢缩了出去。
令狐冲狂怒之下扑到方孔上只见一个满头白的老者左手提灯右手拿着木盘
正缓缓转身。这老者满脸都是皱纹却是从来没见过的。令狐冲叫道:“你去叫黄钟公来
叫黑白子来那四个狗贼有种的就来跟大爷决个死战。”那老者毫不理睬弯腰曲背
一步步的走远。令狐冲大叫:“喂喂你听见没有?”那老者竟头也不回的走了。令
狐冲眼见他的背影在地道转角处消失灯光也逐渐暗淡终于瞧出去一片漆黑。过了一会
隐隐听得门户转动之声再听得木门和铁门依次关上地道中便又黑沉沉地既无一丝
光亮亦无半分声息。
令狐冲又是一阵晕眩凝神半晌躺倒床上寻思:“这送饭的老者定是奉有严令
不得跟我交谈。我向他叫嚷也是无用。”又想:“这牢房和任老前辈所居一模一样看来
梅庄的地底筑有不少黑牢不知囚禁着多少英雄好汉我若能和任老前辈通上消息或者
能和哪一个被囚于此的难友联络上了同心合力或有脱困的机会。”当下伸手往墙壁上
敲去。墙壁上当当儿响出钢铁之声回音既重且沉显然隔墙并非空房而是实土。
走到另一边墙前伸手在墙上敲了几下传出来的亦是极重实的声响他仍不死心
坐回床上伸手向身后敲去声音仍是如此。他摸着墙壁细心将三面墙壁都敲遍了除
了装有铁门的那面墙壁之外似乎这间黑牢竟是孤零零的深埋地底。这地底当然另有囚室
至少也有一间囚禁那姓任老者的地牢但既不知在甚么方位亦不知和自己的牢房相距
多远。他倚在壁上将昏晕过去以前的情景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只记得那老者剑招越
使越急呼喝越来越响陡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自己便晕了过去至于如何为江南
四友所擒如何被送入这牢房监禁那便一无所知了。心想:“这四个庄主面子上都是高
人雅士连日常遣兴的也是琴棋书画暗底里竟卑鄙龌龊无恶不作。武林中这一类小人
甚多原不足为奇。所奇的是这四人于琴棋书画这四门确是喜爱出自真诚要假装也
假装不来。秃笔翁在墙上书写那《裴将军诗》大笔淋漓决非寻常武人所能。”又想
:“师父曾说:‘真正大奸大恶之徒必是聪明才智之士。’这话果然不错江南四友所
设下的奸计委实令人难防难避。”忽然间叫了一声:“啊哟!”情不自禁的站起心中
怦怦乱跳:“向大哥却怎样了?不知是否也遭了他们毒手?”寻思:“向大哥聪明机变
看来对这江南四友的为人早有所知他纵横江湖身为魔教的光明右使自不会轻易着他
们的道儿。只须他不为江南四友所困定会设法救我。我纵然被囚在地底之下百丈深处
以向大哥的本事自有法子救我出去。”想到此处不由得大为宽心嘻嘻一笑自言自
语:“令狐冲啊令狐冲你这人忒也胆小无用适才竟然吓得大哭起来要是给人知道了
颜面往哪里搁去?”
心中一宽慢慢站起登时觉得又饿又渴心想:“可惜刚才大脾气将好好一碗
饭和一罐水都打翻了。若不吃得饱饱的向大哥来救我出去之后哪有力气来和这江南四
狗厮杀?哈哈不错江南四狗!这等奸恶小人又怎配称江南四友?江南四狗之中黑
白子不动声色最为阴沉一切诡计多半是他安排下的。我脱困之后第一个便要杀了他。丹青生较为老实便饶了他的狗命却又何妨?只是他的窖藏美酒却非给我喝个干净
不可了。”一想到丹青生所藏美酒更加口渴如焚心想:“我不知已昏晕了多少时候
怎地向大哥还不来救?”忽然又想:“啊哟不好!以向大哥的武功倘若单打独斗胜
这江南四狗自是绰绰有余但如他四人联手向大哥便难操必胜之算纵然向大哥大奋神
勇将四人都杀了要觅到这地道的入口却也千难万难。谁又料想得到牢房入口竟会
在黄钟公的床下?”
只觉体困神倦便躺了下来忽尔想到:“任老前辈武功之高只在向大哥之上决
不在他之下而机智阅历料事之能也非向大哥所及。以他这等人物尚且受禁为甚么
向大哥便一定能胜?自来光明磊落的君子多遭小人暗算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向大哥隔了这许多时候仍不来救我只怕他也已身遭不测了。”一时忘了自己受困却为
向问天的安危担起心来。
如此胡思乱想不觉昏昏睡去一觉醒来时睁眼漆黑也不知已是何时寻思:“
凭我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脱困的。如果向大哥也不幸遭了暗算又有谁来搭救?师父已
传书天下将我逐出华山一派正派中人自然不会来救。盈盈盈盈……”一想到盈盈
精神一振当即坐起心想:“她曾叫老头子他们在江湖上扬言务须将我杀死那些旁
门左道之士自然也不会来救我的了。可是她自己呢?她如知我被禁于此定会前来相救。左道中人听她号令的人极多她只须传一句话出去嘻嘻……”忽然之间忍不住笑了
出来心想:“这个姑娘脸皮子薄得要命最怕旁人说她喜欢了我就算她来救我也必
孤身前来决不肯叫帮手。倘若有人知道她来救我这人还多半性命难保。唉姑娘家的
心思真好教人难以捉摸。像小师妹……”一想到岳灵珊心头蓦地一痛伤心绝望之意
又深了一层:“我为甚么只想有人来救我?这时候说不定小师妹已和林师弟拜堂成亲
我便脱困而出做人又有甚么意味?还不如便在这黑牢中给囚禁一辈子甚么都不知道
的好。”想到在地牢中被囚倒也颇有好处登时便不怎么焦急竟然有些洋洋自得之意。但这自得其乐的心情挨不了多久只觉饥渴难忍想起昔日在酒楼中大碗饮酒、大块吃
肉的乐趣总觉还是脱困出去要好得多心想:“小师妹和林师弟成亲却又如何?反正我
给人家欺侮得够了。我内力全失早是废人一个平大夫说我已活不了多久小师妹就算
愿意嫁我我也不能娶她难道叫她终身为我守寡吗?”
但内心深处总觉得:倘若岳灵珊真要相嫁他固不会答允可是岳灵珊另行爱上了林
平之却又令他痛心之极。最好……最好……最好怎样?“最好小师妹仍然和以前一样
最好是这一切事都没生我仍和她在华山的瀑布中练剑林师弟没到华山来我和小师
妹永远这样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唉田伯光、桃谷六仙、仪琳师妹……”
想到恒山派的小尼姑仪琳脸上登时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心想:“这个仪琳师妹现
今不知怎样了?她如知道我给关在这里一定焦急得很。她师父收到了我师父的信后当
然不会准许她来救我。但她会求她的父亲不戒和尚设法说不定还会邀同桃谷六仙一齐
前来。唉这七个人乱七八糟说甚么也成不了事。只不过有人来救总是胜于无人理睬。”想起桃谷六仙的缠七夹八不由得嘻嘻一笑当和他们共处之时对这六兄弟不免有
些轻视之意这时却恨不得他们也是在这牢房内作伴那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这时如能听
到实是仙乐纶音一般了想一会又复睡去。黑狱之中不知时辰朦朦胧胧间又见
方孔中射进微光。令狐冲大喜当即坐起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知是谁来救我了?”但
这场喜欢维持不了多久随即听到缓慢滞重的脚步之声显然便是那送饭的老人。他颓然
卧倒叫道:“叫那四只狗贼来瞧他们有没脸见我?”听得脚步声渐渐走近灯光也渐
明亮跟着一只木盘从方孔中伸了进来盘上仍放着一大碗米饭一只瓦罐。令狐冲早饿
得肚子干瘪干渴更是难忍微一踌躇便接过木盘。那老人木盘放手转身便行。令狐
冲叫道:“喂喂你慢走我有话问你。”那老人毫不理睬但听得踢*
带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灯光也即隐没。令狐冲诅咒了几声提起瓦罐将口就到瓦罐嘴
上便喝罐中果是清水。他一口气喝了半罐这才吃饭饭上堆着菜肴黑暗中辨别滋味
是些萝卜、豆腐之类。如此在牢中挨了七八日每天那老人总是来送一次饭跟着接去
早一日的碗筷、瓦罐以及盛便溺的罐子。不论令狐冲跟他说甚么话他脸上总是绝无半
分表情。也不知是第几日上令狐冲一见灯光便扑到方孔之前抓住了木盘叫道:“
你为甚么不说话?到底听见了我的话没有?”那老人一手指了指自己耳朵摇了摇头示
意耳朵是聋的跟着张开口来。令狐冲一见之下惊得呆了只见他口中舌头只剩下半截
模样极是可怖。他“啊”的一声大叫说道:“你的舌头给人割去了?是梅庄这四名狗
庄主下的毒手?”那老人并不答话慢慢将木盘递进方孔显然他听不到令狐冲的话就
算听到了也无法回答。
令狐冲心头惊怖直等那老人去远兀自静不下心来吃饭那老人被割去了半截舌头
的可怖模样不断出现在眼前。他恨恨的道:“这江南四狗如此可恶。令狐冲终身不能脱
困那便罢了有一日我得脱牢笼定当将这四狗一个个割去舌头、钻聋耳朵、刺瞎眼睛
……”
突然之间内心深处出现了一丝光亮:“莫非是那些人……那些人……”想起那晚在
药王庙外刺瞎了十五名汉子的双目这些人来历如何始终不知。“难道他们将我囚于此
处是为了报当日之仇么?”想到这里叹了口长气胸中积蓄多日的恶气登时便消了
大半:“我刺瞎了这一十五人的双目他们要报仇那也是应当的。”
他气愤渐平日子也就容易过了些。黑狱中日夜不分自不知已被囚了多少日子只
觉过一天便热一天想来已到盛夏。小小一间囚室中没半丝风息湿热难当。这一天实在
热得受不住了但手足上都缚了铁链衣裤无法全部脱除只得将衣衫拉上裤子褪下
又将铁板床上所铺的破席卷起赤身裸体的睡在铁板上登时感到一阵清凉大汗渐消
不久便睡着了。睡了个把时辰铁板给他身子煨热了迷迷糊糊的向里挪去换了个较凉
的所在左手按在铁板上觉得似乎刻着甚么花纹其时睡意正浓也不加理会。
这一觉睡得甚是畅快醒转来时顿觉精神饱满。过不多时那老人又送饭来了。令
狐冲对他甚为同情每次他托木盘从方孔中送进来必去捏捏他手或在他手背上轻拍数
下表示谢意这一次仍是如此。他接了木盘缩臂回转突然之间在微弱的灯光之下
只见自己左手手背上凸起了四个字清清楚楚是“我行被困”四字。
他大感奇怪不明白这四个字的来由微一沉吟忙放下木盘伸手去摸床上铁板
原来竟然刻满了字迹密密麻麻的也不知有多少字。他登时省悟这铁板上的字是早就刻
下了的只因前时床上有席因此未曾觉昨晚赤身在铁板上睡卧手背上才印了这四
个字反手在背上、臀上摸了摸不禁哑然失笑触手处尽是凸起的字迹。每个字约有铜
钱大小印痕甚深字迹却颇潦草。
其时送饭老人已然远去囚室又是漆黑一团他喝了几大口水顾不得吃饭伸手从
头去摸铁床上的字迹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摸索下去轻轻读了出来:
“老夫生平快意恩仇杀人如麻囚居湖底亦属应有之报。唯老夫任我行被困……”读到这里心想:“原来‘我行被困’四字是在这里印出来的。”继续摸下去那字
迹写道:“……于此一身通天彻地神功不免与老夫枯骨同朽后世小子不知老夫之
能亦憾事也。”
令狐冲停手抬起头来寻思:“老夫任我行!老夫任我行!刻这些字迹之人自是叫
做任我行了。原来这人也姓任不知与任老前辈有没有干系?”又想:“这地牢不知建成
已有多久说不定刻字之人在数十年或数百年前便已逝世了。”继续摸下去以后的字
迹是:“兹将老夫神功精义要旨留书于此后世小子习之行当纵横天下老夫死且不
朽矣。第一坐功……”以下所刻都是调气行功的法门。令狐冲自习“独孤九剑”之后
于武功中只喜剑法而自身内力既失一摸到“坐功”二字便自怅然只盼以后字迹
中留有一门奇妙剑法不妨便在黑狱之中习以自遣脱困之望越来越渺茫坐困牢房若
不寻些事情做做日子实是难过。可是此后所摸到的字迹尽是“呼吸”、“意守丹田”
、“气转金井”、“任脉”等等修习内功的用语直摸到铁板尽头也再不着一个“剑”
字。他好生失望:“甚么通天彻地的神功?这不是跟我开玩笑么!甚么武功都好我就是
不能练内功一提内息胸腹间立时气血翻涌。我练内功那是自找苦吃。”叹了口长气
端起饭碗吃饭心想:“这任我行不知是甚么人物?他口气好狂甚么通天彻地纵横
天下似乎世上更无敌手。原来这地牢是专门用来囚禁武学高手的。”初现铁板上的字
迹时原有老大一阵兴奋此刻不由得意兴索然心想:“老天真是弄人我没寻到这些
字迹倒还好些。”又想:“那个任我行如果确如他所自夸功夫这等了得又怎么仍然
被困于此无法得脱?可见这地牢当真固密之极纵有天大的本事一入牢笼也只可慢
慢在这里等死了。”当下对铁板下的字迹不再理会。
杭州一到炎暑全城犹如蒸笼一般。地牢深处湖底不受日晒本该阴凉得多但一
来不通风息二来潮湿无比身居其中另有一般困顿。令狐冲每日都是脱光了衣衫睡
在铁板上一伸手便摸到字迹不知不觉之间已将其中许多字句记在心中了。一日正自
思忖:“不知师父、师娘、小师妹他们现今在哪里?已回到华山没有?”忽听得远远传来
一阵脚步声既轻且快和那送饭老人全然不同。他困处多日已不怎么热切盼望有人来
救突然听到这脚步声不由得惊喜交集本想一跃而起但狂喜之下突然全身无力
竟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只听脚步声极快的便到了铁门外。
只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任先生这几日天气好热你老人家身子好罢?”
话声入耳令狐冲便认出是黑白子倘若此人在一个多月以前到来令狐冲定然破口
大骂甚么恶毒的言语都会骂出来但经过这些时日的囚禁已然火气大消沉稳得多
又想:“他为甚么叫我任先生?是走错了牢房么?”当下默不作声。只听黑白子道:“有
一句话我每隔两个月便来请问你老人家一次。今日七月初一我问的还是这一句话老
先生到底答不答允?”语气甚是恭谨。
令狐冲暗暗好笑:“这人果然是走错了牢房以为我是任老前辈了怎地如此胡涂?”随即心中一凛:“梅庄这四个庄主之中显以黑白子心思最为缜密。如是秃笔翁、丹青
生说不定还会走错了牢房。黑白子却怎会弄错?其中必有缘故。”当下仍默不作声。只
听得黑白子道:“任老先生你一世英雄了得何苦在这地牢之中和腐土同朽?只须你答
允了我这件事在下言出如山自当助你脱困。”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脑海中转过了无
数念头却摸不到半点头绪黑白子来跟自己说这几句话实不知是何用意。只听黑白子
又问:“老先生到底答不答允?”令狐冲知道眼前是个脱困的机会不论对方有何歹意
总比不死不活、不明不白的困在这里好得多但无法揣摸到对方用意的所在生怕答错了
话致令良机坐失只好仍然不答。黑白子叹了口气说道:“任老先生你怎么不作声?上次那姓风的小子来跟你比剑你在我三个兄弟面前绝口不提我向你问话之事足感
盛情。我想老先生经过那一场比剑当年的豪情胜概不免在心中又活了起来罢?外边天
地多么广阔你老爷子出得黑牢普天下的男女老幼你要杀哪一个便杀哪一个无人敢
与老爷子违抗岂不痛快之极?你答允我这件事于你丝毫无损却为甚么十二年来总是
不肯应允?”令狐冲听他语音诚恳确是将自己当作了那姓任的前辈心下更加起疑只
听黑白子又说了一会话翻来覆去只是求自己答允那件事。令狐冲急欲获知其中详情但
料想自己只须一开口情形立时会糟只有硬生生的忍住不半点声息。黑白子道:“
老爷子如此固执只好两个月后再见。”忽然轻轻笑了几声说道:“老爷子这次没破口
骂我看来已有转机。这两个月中请老爷子再好好思量罢。”说着转身向外行去。令狐
冲着急起来他这一出去须得再隔两月再来在这黑狱中度日如年怎能再等得两个月?等他走出几步便即压低嗓子粗声道:“你求我答允甚么事?”黑白子转身一纵到
了方孔之前行动迅捷之极颤声道:“你……你肯答允了吗?”
令狐冲转身向着墙壁将手掌蒙在口上含糊不清的道:“答允甚么事?”黑白子道
:“十二年来每年我都有六次冒险来到此处求恳你答允老爷子怎地明知故问?”令
狐冲哼的一声道:“我忘记了。”黑白子道:“我求老爷子将那大法的秘要传授在下
在下学成之后自当放老爷子出去。”令狐冲寻思:“他是真的将我错认作是那姓任前辈?还是另有阴谋诡计?”一时无法知他真意只得又模模糊糊的咕噜几句连自己都不知
说的是甚么黑白子自然更加听不明白了连问:“老爷子答不答允?老爷子答不答允?”令狐冲道:“你言而无信我才不上这个当呢。”黑白子道:“老爷子要在下作甚么保
证才能相信?”令狐冲道:“你自己说好了。”黑白子道:“老爷子定是担心传授了这
大法的秘要之后在下食言而肥不放老爷子出去是不是?这一节在下自有安排。总是
教老爷子信得过便是。”令狐冲道:“甚么安排?”黑白子道:“请问老爷子你是答允
了?”语气中显得惊喜不胜。令狐冲脑中念头转得飞快:“他求我传大法的秘要我又有
甚么大法的秘要可传?但不妨听听他有甚么安排。他如真的能放我出去我便将铁板上那
些秘诀说给他听管他有用无用先骗一骗他再说。”
黑白子听他不答又道:“老爷子将大法传我之后我便是老爷子门下的弟子了。本
教弟子欺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在下如何胆敢不放
老爷子出去?”令狐冲哼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三天之后你来听我回话。”黑白
子道:“老爷子今日答允了便是何必在这黑牢中多耽三天?”令狐冲心想:“他比我还
心急得多且多挨三天再说看他到底有何诡计。”当下重重哼了一声显得甚为恼怒
黑白子道:“是!是!三天之后在下再来向你老人家请教。”令狐冲听得他走出地道
关上了铁门心头思潮起伏:“难道他当真将我错认为那姓任的前辈?此人甚是精细怎
会铸此大错?”突然想起一事:“莫非黄钟公窥知了他的秘密暗中将任前辈囚于别室
却将我关在此处?不错这黑白子十二年来每隔两月便来一次多半给人察觉了。定是
黄钟公暗中布下了机关。”突然之间想起了黑白子适才所说的一句话来:“本教弟子欺
师灭祖向来须受剥皮凌迟之刑数百年来无人能逃得过。”寻思:“本教?甚么教?
难道是魔教莫非那姓任的前辈和江南四狗都是魔教中人?也不知他们捣甚么鬼却将我
牵连在内。”一想到“魔教”两字便觉其中诡秘重重难以明白也就不再多想只是
琢磨着两件事:“黑白子此举出于真情还是作伪?三天之后他再来问我那便如何答复?”东猜西想种种古怪的念头都转到了却想破了头也无法猜到黑白子的真意到后来
疲极入睡。一觉醒转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倘若向大哥在此他见多识广顷刻间便
能料到黑白子的用意。那姓任的前辈智慧之高显然更在向大哥之上……啊唷!”脱口一
声大叫站起身来。睡了这一觉之后脑子大为清醒心道:“十二年来任老前辈始终
没答允他自然是因深知此事答允不得。他是何等样人岂不知其中利害关节?”随即又
想:“任老前辈固然不能答允我可不是任老前辈又有甚么不能?”他情知此事甚为不
妥中间含有极大凶险但脱困之心极切只要能有机会逃出黑牢甚么祸害都不放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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