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曲谐(2 / 2)
鼓乐声中日月教教众一队队的上来。这些人显是按着堂名分列衣服颜色也各不同
黄衣、绿衣、蓝衣、黑衣、白衣一队队的花团锦簇比之做戏赛会衣饰还更光鲜
只是每人腰间各系白带。上峰来的却有三四千之众。冲虚寻思:“乘他们立足未定便一
阵冲杀我们较占便宜。但对方装神弄鬼要来甚么先礼后兵。我们若即动手倒未免小
气了。”眼见令狐冲笑嘻嘻的不以为意方证则视若无睹不动声色心想:“我如显得
张惶未免定力不够。”各教众分批站定后上来十名长老五个一边各站左右。音乐
声突然止歇十名长老齐声说道:“日月神教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驾到。
便见一顶蓝呢大轿抬上峰来。这轿子由十六名轿伕抬着移动既快且稳。一顶轿子便
如是一位轻功高手轻轻巧巧的便上到峰来足见这一十六名轿伕个个身怀不弱的武功。
令狐冲定眼看去只见轿伕之中竟有祖千秋、黄伯流、计无施等人在内。料想若不是老头
子身子太矮无法和祖千秋等一起抬轿那么他也必被迫做一名轿伕了。令狐冲气往上冲
心想:“祖千秋他们均是当世豪杰任教主却迫令他们做抬轿子的贱事。如此奴役天下
英雄当真令人气炸了胸膛。”蓝呢大轿旁左右各有一人左是向问天、右是个老
者。这老者甚是面熟令狐冲一怔认得是洛阳城中教他弹琴的绿竹翁。这人叫盈盈作“
姑姑”以致自己误以为盈盈是个年老婆婆自从离了洛阳之后便没再跟他相见今日
却跟了任我行上见性峰来。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何以不见盈盈?”突然间想起一
事眼见日月教教众人人腰系白带似是服丧一般难道盈盈眼见父亲率众攻打恒山苦
谏不听竟然自杀死了?令狐冲胸口热血上涌丹田中几下剧痛当下便想冲上去问向问
天但想任我行便在轿中终于忍住。见性峰上虽聚着数千之众却是鸦雀无声。那顶大
轿停了下来众人目光都射向轿帷只待任我行出来。忽听得无色庵中传出一声喧笑之声。一人大声道:“快让开好给我坐了!”另一人道:“大家别争自大至小轮着坐坐
这张九龙宝椅!”正是桃花仙和桃枝仙的声音。
方证、冲虚、令狐冲等立时骇然变色。桃谷六仙不知何时闯进了无色庵中正在争坐
这张九龙宝椅坐得久了引动药引那便如何是好?冲虚忙抢进庵中。
只听他大声喝道:“快起来!这张椅子是日月教任教主的你们坐不得!”桃谷六仙
的声音从庵中传出来:“为甚么坐不得?我偏要坐!”“快起来好让我坐了!”“这椅
子坐着真舒服软软的好像坐在大胖子的屁股上一般!”“你坐过大胖子的屁股么?”
令狐冲心知桃谷六仙正在争坐九龙宝椅你坐一会他坐一会终将压下机簧引埋藏
于无色庵下的数万斤炸药见性峰上日月教和少林、武当、恒山派群豪势必玉石俱焚。
他初时便欲冲进庵中制止但不知怎的内心深处却似乎是盼望那炸药炸将起来反正盈
盈已死自己也不想活了大家一瞬之间同时毕命岂不干净?一瞥眼间蓦地见到仪琳
的一双俏目在凝望自己但和自己眼光一接立即避开心想:“仪琳小师妹年纪还这样
小却也给炸得粉身碎骨岂不可惜?但世上有谁不死?就算今日大家安然无恶再过得
一百年此刻见性峰上的每一个人还不都成为白骨一堆?”只听得桃谷六仙还在争闹不
休:“你已坐了第二次啦我一次还没坐过。”“我第一次刚坐上去便给拉了下来那
可不算。”“我有一个主意咱们六兄弟一起挤在这张椅上且看坐不坐得下?”“妙极
妙极!大家挤啊哈哈!”“你先坐!”“你先坐我坐在上面。”“大的坐上面小
的坐下面!”“不大的先坐!年纪越小坐得越高!”
方证大师眼见危机只在顷刻之间可又不能出声劝阻泄漏了机关当即快步入殿
大声说道:“贵客在外不可争闹别吵!”这“别吵”二字是运起了少林派至高无上
内功“金刚禅狮子吼”功夫一股内家劲力对准了桃谷六仙喷去。冲虚道长只觉头脑一
晕险些摔倒。桃谷六仙已同时昏迷不醒。冲虚大喜出手如风先将坐在椅上的两人提
开随即点了六人穴道都推到了观音菩萨的供桌底下俯身在椅旁细听幸喜并无异声
只觉手足软满头大汗只要方证再迟得片刻进来药引一那是人人同归于尽了。冲虚和方证并肩出来说道:“请任教主进庵奉茶!”可是轿帷纹风不动轿中始终没
有动静。冲虚大怒心想:“老魔头架子恁大!我和方证大师、令狐掌门三人在当今武
林之中位望何等崇高站在这里相候你竟不理不睬!”若不是九龙椅中伏有机关他
便要长剑出手挑开轿帷立时和任我行动手了。他又说了一遍轿中仍是无人答应。向
问天弯下腰来俯耳轿边听取轿中人的指示连连点头站直身子后说道:“敝教任教
主说道少林寺方证大师武当山冲虚道长两位武林前辈在此相候极不敢当日后自当
亲赴少林、武当相谢赔罪。”
向问天又道:“任教主说道教主今日来到恒山是专为和令狐掌门相会而来单请
令狐掌门一人在庵中相见。”说着作个手势十六名轿伕便将轿子抬入庵中观音堂上放
下。向问天和绿竹翁陪着进去却和众轿伕一起退了出来庵中便只留下一顶轿子。冲虚
心想:“其中有诈不知轿子之中藏有甚么机关。”向方证和令狐冲瞧去。方证不善应
变不知如何才是脸现迷惘之色。令狐冲道:“任教主既欲与晚辈一人相见便请两位
在此稍候。”冲虚低声道:“小心在意。”令狐冲点了点头大踏步走进庵中。那无色庵
只是一座小小瓦屋观音堂中有人大声说话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只听得令狐冲道:“晚
辈令狐冲拜见任教主。”却不听见任我行说甚么话跟着令狐冲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
来。冲虚吃了一惊只怕令狐冲遭了任我行的毒手一步跨出便欲冲进相援但随即心
想:“令狐兄弟剑术之精当世无双他进庵时携有长剑不致一招间便为任老魔头所制。倘若真的不幸遭了毒手我便奔进去动手也已救不了他。任老魔头如没杀令狐兄弟
那是最好倘若令狐兄弟已遭毒手老魔头独自一人留在观音堂中必去九龙椅上坐坐
我冲将进去反而坏了大事。”一时心中忐忑不宁寻思:“任老魔头这会儿只怕已坐到
了椅上再过片刻触药引这见性峰的山头都会炸去半个。我如此刻便即趋避未免
显得懦怯给向问天这些人瞧了出来立即出声示警不免功败垂成。但若炸药一身
手再快也来不及闪避那可如何是好?”他本来计算周详日月教一攻上峰来便如何
接战如何退避预计任我行坐上九龙椅之时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均已退入了深
谷。不料日月教一上来竟不动手来个甚么先礼后兵任我行更要和令狐冲单独在庵中相
会全是事先算不到的变局。他虽饶有智计一时却浑没了主意。方证大师也知局面紧急
亦甚挂念令狐冲的安危但他修为既深胸怀亦极通达只觉生死荣辱祸福成败其
实也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大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头来结局如何皆是各人善业、
恶业所造非能强求。因此他内心虽隐隐觉得不安却是淡然置之当真炸药炸将起来
尸骨为灰那也是舍却这皮囊之一法又何惧之有?九龙椅下埋藏炸药之事极是机密除
方证、冲虚、令狐冲之外动手埋药的清虚、成高等此刻都在峰腰相候只待峰顶一炸
便即引地雷。见性峰上余人便均不知情。少林、武当、恒山三派人众只等任我行和令
狐冲在无色庵中说僵了动手便拔剑对付日月教教众。
冲虚守候良久不见庵中有何动静更无声息当即运起内功倾听声息隐隐听到
似乎令狐冲低声说了句甚么话他心中一喜:“原来令狐兄弟安然无恙。”心情一分内
功便不精纯一时再也听不到甚么又担心适才只不过自己一厢情愿心有所欲便耳有
所闻未必真是令狐冲的声音否则为甚么再也听不到他的话声?
又过了好一会却听得令狐冲叫道:“向大哥请你来陪送任教主出庵。”向问天应
道:“是!”和绿竹翁二人率领了一十六名轿伕走进无色庵去将那顶蓝呢大轿抬了出
来。站在庵外的日月教教众一齐躬身说道:“恭迎圣教主大驾。”那顶轿子抬到原先停
驻之处放了下来。
向问天道:“呈上圣教主赠给少林寺方丈的礼物。”两名锦衣教众托了盘子走到方
证面前躬身奉上盘子。方证见一只盘子中放的是一串十分陈旧的沉香念珠另一只盘子
中是一部手抄古经封皮上写的是梵文识得乃是《金刚经》不由得一阵狂喜。他精研
佛法于《金刚经》更有心得只是所读到的是东晋时高僧鸠摩罗甚的中文译本其中颇
有难解之处生平渴欲一见梵文原经以作印证但中原无处可觅此刻一见当真欢喜
不尽合十躬身说道:“阿弥陀佛老僧得此宝经感激无量!”恭恭敬敬的伸出双手
将那部梵文《金刚经》捧起然后取过念珠说道:“敬谢任教主厚赐实不知何以为
报。”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说道敝教对天下英雄无礼深以为愧方丈大师不加怪责
敝教已是感激不尽。”侧头说道:“呈上任教主赠给武当派掌门道长的礼物。”
两名锦衣教众应声而出走到冲虚道人面前躬身奉上盘子。那二人还没走近冲虚
便见一只盘子中横放着一柄长剑待二人走近时凝神看去只见长剑剑鞘铜绿斑斓以铜
丝嵌着两个篆文:“真武”。冲虚忍不住“啊”的一声。武当派创派之祖张三丰先师所用
佩剑名叫“真武剑”向来是武当派镇山之宝八十余年前日月教几名高手长老夜袭武
当山将宝剑连同张三丰手书的一部《太极拳经》一并盗了去。当时一场恶斗武当派死
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虽然也杀了日月教四名长老但一经一剑却未能夺回。这是武当派
的奇耻大辱八十余年来每一代掌门临终时留下遗训必定是夺还此经此剑。但黑木崖
壁垒森严武当派数度明夺暗盗均无功而还反而每次都送了几条性命在黑木崖上想
不到此剑竟会在见性峰上出现。他斜眼看另一只盘子时盘中赫然是一部手书的册页纸
色早已转黄封皮上写着《太极拳经》四字。冲虚道人在武当山见过不少张三丰的手书遗
迹一见便知这《太极拳经》确是真迹。
他双手颤捧过长剑右手握住剑柄轻轻抽出半截顿觉寒气扑面。他知三丰祖
师到晚年时剑术如神轻易已不使剑即使迫不得已与人动手也只用寻常铁剑、木剑
这柄“真武剑”是他中年时所用的兵刃扫荡群邪威震江湖是一口极锋锐的利器。他
兀自生怕给任我行骗了再翻开那《太极拳经》一看果然是三丰祖师所书。他将经书放
还盘中跪倒在地向一经一剑磕了八个头站起身来说道:“任教主宽宏大量使武
当祖师爷的遗物重回真武观冲虚粉身难报大德。”将一经一剑接过心中激动双手颤
个不住。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敝教昔日得罪了武当派好生惭愧今日完壁归赵
还望武当派上下见谅。”冲虚道:“任教主可说得太客气了。”
向问天又道:“呈上圣教主赠给恒山派令狐掌门的礼物。”方证和冲虚均想:“不知
他送给令狐掌门的又是甚么宝贵之极的礼品。”见这次上来的共二十名锦衣教众每人
也都手托盘子走到令狐冲身前。盘中所盛的却是袍子、帽子、鞋子、酒壶、酒杯、茶碗
之类日常用具虽均十分精致却显然并非甚么出奇物事。只有一只盘子中放着一根玉箫
一只盘子中放着一具古琴较为珍贵但和赠给方证、冲虚的礼物相比却是不可同日
而语了。令狐冲拱手道:“多谢。”命恒山派于嫂等收了过来。
向问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此番来到恒山诸多滋扰甚是不当。恒山派每一位出
家的师太致送新衣一袭长剑一口每一位俗家的师姊师妹致送饰物一件长剑一口
还请笑纳。敝教又在恒山脚下购置良田三千亩奉送无色庵作为庵产。这就告辞。”
说着向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深深一揖转身便行。冲虚叫道:“向先生!”向问天转
过身来笑问:“道长有何吩咐?”冲虚道:“承蒙贵教主厚赐无功受禄心下不安。
不知……不知……”他连说了二个“不知”再也接不下口去他想问的是“不知是何用
意”但这句话毕竟问不出口。向问天笑了笑抱拳说道:“物归原主理所当然。道长
何必不安?”一转身喝道:“教主起驾!”乐声奏起十名长老开道一十六名轿伕抬
起蓝呢大轿走下峰去。其后是号角队、金鼓队、细乐队更后是各堂教众鱼贯下峰。
冲虚和方证一齐望着令狐冲均想:“任教主何以改变了主意其中缘由只有你才知情。”但从令狐冲的脸色中却一点也看不来但见他似乎有些欢喜又有些哀伤。耳听得日
月教教众走了一会乐声便即止歇甚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呼声也不再响起竟
是耀武扬威而来偃旗息鼓而去。冲虚忍不住问道:“令狐兄弟任教主忽然示惠自必
是冲着你的天大面子。不知……不知……”他自是想问“不知跟你说了甚么”但随即心
想这其中的缘由如果令狐冲愿说自然会说若不愿说多问只有不妥是以说了两
个“不知”便即住口。令狐冲道:“两位前辈原谅适才晚辈已答允了任教主其中缘
由暂且不便见告。但其中亦无大不了的隐秘两位日久自知。”方证哈哈一笑说道:
“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实是武林之福。看任教主今日的举止于我正教各派实无敌意
化解了无量杀劫实乃可喜可贺。”冲虚无法探知其中缘由实是心痒难搔听方证这么说也觉甚有理由说道:“
不是老道过虑只是日月教诡诈百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说不定任教主得知咱们有备
生怕引炸药是以今日故意卖好待得咱们不加防备之时再加偷袭。以二位之见
是否会有此一着。”方证道:“这个……人心难测原也不可不防。”令狐冲摇头道:“
不会的一定不会。”冲虚道:“令狐掌门认定不会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心下却颇不
以为然。过了一会山下报上讯来日月教一行已退过山腰守路人众没接到讯号未加
截杀亦未引地雷。冲虚命人通知清虚、成高将连接于九龙椅及各处地雷的药引都割
断了。令狐冲请方证、冲虚二人回入无色庵在观音堂中休息。方证翻阅梵文《金刚经》。冲虚抚弄一会“真武剑”读几行《太极拳经》喜不自胜心下的疑窦也渐渐忘了。
突然之间供桌下有人说道:“啊盈盈是你!”另一人道:“冲哥你……你……你
……”正是桃谷六仙的声音。令狐冲“啊”的一声惊叫从椅中跳了起来。
只听得供桌下不断出声音:“冲哥我爹爹他……他老人家已过世了。””怎么
会过世的?”“那日在华山朝阳峰上你下峰不久我爹爹忽然从仙人掌上摔了下来。向
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只过得片刻便即断了气。”“那……那……有人暗算他老人家
么!”“不是的。向大哥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在西湖底下又受了这十几年苦近年来
以十分霸道的内功强行化除体内的异种真气实在是大耗真元。这一次为了布置诛灭五
岳剑派又耗了不少心血。他老人家是天年已尽。”“当真想不到。”“当日在朝阳峰上
向大哥与十长老会商一致举我接任日月神教教主。”“原来任教主是任大小姐不是
任老先生。”适才桃谷六仙争坐九龙椅方证以“狮子吼”佛门无上内功将之震倒。冲虚
生怕泄漏机密将六人点了穴道塞入供桌之下。不料六人内功也颇深厚不多时便即醒
转将令狐冲和“任教主”的对话都听在耳里这时便一字不漏的照说出来。方证和冲虚
听到任我行已死盈盈接了教主之位其余种种无不恍然心下又惊又喜。盈盈赠送二
人重礼送给令狐冲的却是衣履用品那自是二人交换文定的礼物了。只听得桃谷六仙还
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休:“冲哥今日我上恒山来看你倘若让正教中人知道了
不免惹人笑话。”“那又有甚么要紧?你就是会怕羞。”“不我不要人家知道。”“好
罢我答应你不说便是。”“我吩咐他们仍是大叫甚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圣教主甚么
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是要使旁人不瞧出破绽。可不是对你恒山派与方证方丈、冲虚道长
无礼狂妄。”“那不用担心大师和道长不会知道的。”“再说日月教和恒山派、少林
派、武当派化敌为友我也不要让人家说是我的主意。江湖上好汉一定会说因为我……
跟你……跟你的缘故连一场大架也不打了说来可多难为情。”“嘻嘻我倒不怕。”
“你脸皮厚自然不怕。爹爹故世的信息日月教瞒得很紧外间只道是我爹爹来到恒山
之后跟你谈了一会就此和好。这于我爹爹的声名也有好处。待我回到黑木崖后再行
丧。”“是我这女婿可得来磕头吊孝了。”“你能够来当然最好。那日华山朝阳峰
上我爹爹本来已亲口许了我们的婚事不过……不过那得我服满之后……”令狐冲听他
六人渐渐说到他和盈盈安排成亲之事当即大喝:“桃谷六仙你们再不出来在桌底下
胡说八道我剥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却听得桃干仙幽幽叹了口气学着盈盈的语气说道:“我却担心你的身子。爹爹没传
你化解异种真气的法门其实就是传了也不管用。爹爹他自己唉!”桃干仙逼紧着嗓
子说得极尽哀伤。方证、冲虚、令狐冲三人听着亦不禁都有凄恻之意。任我行一代怪
杰虽然生平恶行不少但如此下场亦令人为之叹息。令狐冲对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
虽憎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却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无忌惮、独行其是
的性格倒和自己颇为相投只不过自己绝无“一统江湖”的野心而已。一时三人心中
同时涌起了一个念头:“自古帝皇将相圣贤豪杰奸雄大盗元凶巨恶莫不有死!”
桃实仙逼紧了嗓子道:“冲哥我……”冲虚心想再说下去于令狐冲面上须不好看
笑道:“六位桃兄适才多有得罪。不过你们的话也说得够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门恼了
点了你们的‘终身哑穴’只怕犯不着。”桃谷六仙大惊齐问:“甚么‘终身哑穴’?”冲虚道:“那‘终身哑穴’一点一辈子就成了哑巴再也不会说话。至于吃饭喝酒
倒还可以。”桃谷六仙齐嚷:“说话第一吃饭喝酒尚在其次。”冲虚道:“你们刚才
的话一句也说不得的。令狐掌门你就瞧在方丈大师和老道面上别点他们的‘终身哑
穴’。方丈大师和老道负责担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听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说话决不泄
漏片言只字。”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们又不是自己要偷听声音钻进耳朵来又
有甚么法子?”冲虚道:“你们听便听了谁也不来多管听了之后乱说那可不成。”
桃谷六仙齐道:“好好!我们不说我们不说。”桃根仙道:“不过日月教圣教主那两
句八字经改了说不说得?”令狐冲大喝:“说不得更加说不得!”桃枝仙叽哩咕噜:
“不说就不说。偏你和任大小姐说得我们就说不得。”冲虚心下纳闷:“日月教的那八
句字经改了?八字经自然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八个字。任大小姐当了教主不想
一统江湖了却不知改了甚么?”
三年后某日杭州西湖孤山梅庄挂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这天正是令狐冲和盈盈
成亲的好日子。这时令狐冲已将恒山派掌门之位交给了仪清接掌。仪清极力想让给仪琳
说道仪琳手刃恒山大仇为师尊雪恨该当接任掌门之位。但仪琳说甚么也不肯急得当
众大哭。毕竟还是依着令孤冲之议由仪清掌理恒山门户。盈盈也辞去日月教教主之位
交由向问天接任。向问天虽是个桀傲不驯的人物却无吞并正教诸派的野心数年来江湖
上倒也太平无事。这日前来贺喜的江湖豪士挤满了梅庄。行罢大礼酒宴过后闹新房时
群豪要新郎、新娘演一演剑法。当世皆知令狐冲剑法精绝贺客中却有许多人未曾见过。
令狐冲笑道:“今日动刀使剑未免太煞风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齐声喝
采。当下令狐冲取出瑶琴、玉箫将玉箫递给盈盈。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纤纤素手接过
箫管引宫按商和令狐冲合奏起来。两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这三年中
令狐冲得盈盈指点精研琴理已将这曲子奏得颇具神韵。令狐冲想起当日在衡山城外
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刘正风和日月教长老曲洋合奏此曲。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
虽以为友终于双双毙命。今日自己得与盈盈成亲教派之异不复能阻挡比之撰曲之
人自是幸运得多了。又想刘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弥教派之别、消积年之仇的深意此
刻夫妇合奏终于完偿了刘曲两位前辈的心愿。想到此处琴箫奏得更是和谐。群豪大都
不懂音韵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一曲既毕群豪纷纷喝采道喜声中退出新房。喜娘请
了安反手掩上房门。突然之间墙外响起了悠悠的几下胡琴之声。令狐冲喜道:“莫大
师伯……”盈盈低声道:“别作声。”
只听胡琴声缠绵宛转却是一曲《凤求凰》但凄清苍凉之意终究不改。令狐冲心下
喜悦无限:“莫大师伯果然没死他今日来奏此曲是贺我和盈盈的新婚。”琴声渐渐远
去到后来曲未终而琴声已不可闻。
令狐冲转过身来轻轻揭开罩在盈盈脸上的霞帔。盈盈嫣然一笑红烛照映之下当
真是人美如玉突然间喝道:“出来!”令狐冲一怔心想:“甚么出来?”
盈盈笑喝:“再不出来我用水淋了!”
床底下钻出六个人来正是桃谷六仙。六人躲在床底只盼听到新郎、新娘的说话
好到大厅上去向群豪夸口。令狐冲心神俱醉之际没再留神。盈盈心细却听到了他六人
压得极细的呼吸之声。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六位桃兄险些儿又上了你们的当!”
桃谷六仙走出新房张开喉咙大叫:“千秋万载永为夫妇!千秋万载永为夫妇!”冲
虚正在花厅上和方证谈心听得桃谷六仙的叫声不禁莞尔一笑三年来压在心中的哑谜
此时方始揭开:原来那日令狐冲和盈盈在观音堂中山盟海誓桃谷六仙却道是改了日月
教的八字经。
四个月后正是草长花秾的暮春季节。令狐冲和盈盈新婚燕尔携手共赴华山。令狐
冲要带同妻子去拜见太师叔风清扬叩谢他传剑授功之德。可是两人踏遍了华山五峰三岭
各处幽谷始终没见风清扬的踪迹。
令狐冲怏怏不乐。盈盈道:“太师叔是世外高人当真是神龙见不见尾不知到哪
里云游去了。”令狐冲叹道:“太师叔固然剑术通神他老人家的内功修为也算得当世无
双。这三年半来我修习他老人家所传的内功几乎已将体内的异种真气化除净尽。”盈
盈道:“那可得多谢少林寺的方证大师了。咱们既见不到风太师叔明日就动身去少林寺
向方证大师叩头道谢。”令狐冲道:“方证大师代传神功多所解说引导便好比是半
个师父原该去谢的。”盈盈抿嘴笑道:“冲哥你到今日还是不明白你所学的便是
少林派的《易筋经》内功。”令狐冲“啊”的一声跳起身来说道:“这……这便是《
易筋经》?你怎知道?”盈盈笑道:“当日听你说这内功是风太师叔叫桃谷六仙带口讯
告知方证大师的。我心下生疑寻思这内功精微奥妙修习时若有厘毫之差轻则走火
入魔重则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代带口讯?桃谷六仙缠夹不清又怎说得明白?
方证大师虽说多半是风太师叔逼他们背熟了但终究太过凶险。后来我去问这六位仁兄
他们一口咬定确有其事。但要他们背诵几句一个说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一个说只能告
知方证老和尚不能说给别人听。六个人再说得几句更是前言不对后语破绽百出。后
来露出口风抵赖不得才说是方证大师为了救你性命却不愿让你得知才假托风太师
叔传功你若问起叫他们代为隐瞒。”令狐冲张大了口半晌做声不得。盈盈又道:“
但风太师叔叫他们传讯却是有的只是叫他们告知方证大师说日月教要攻打恒山请
少林、武当两派援手。”
令狐冲道:“你也坏得够了早知此事却直到今日才说出来。”盈盈笑道:“那日
在少林寺中你脾气倔强得很。方证大师要你拜师改投少林便传你《易筋经》神功
但你说甚么也不肯一拂袖子便出了山门。方证大师倘若再提传授《易筋经》之事生怕
你老脾气作宁可性命不要也不肯学那岂不糟了?因此他只好假托风太师叔之名
让你以为这是华山派本门内功自是学之无碍。”
令狐冲道:“啊是了你一直不跟我说也怕我牛脾气作突然不练了?现下得
知我异种真气化解殆尽这才吐露真相。”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你这硬脾气大家
知道是惹不得的。”令狐冲叹了口气拉住她手说道:“盈盈当年你将性命舍在少林
寺为的是要方证大师传我《易筋经》虽然你并没死方证大师却认定是答应了你的事
没有办到。他是武林前辈最重言诺终于还是将这门神功传了给我。这是你用性命换来
的功夫就算我不顾死活难道……难道一点也不顾到你竟会恃强不练吗?”
盈盈低声道:“我原也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令狐冲道:“咱们明天便下山去少
林寺既然学了《易筋经》只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盈盈知他说笑说道:“
你这野和尚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少林寺的清规戒律严谨得很没半天便将你这酒肉和尚
乱棒打将出来。”两人携手而行一路闲谈。令狐冲见盈盈不住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甚
么问道:“你在寻甚么?”盈盈道:“且不跟你说等找到了你自然知道。这次来到华
山没能拜见风太师叔固是遗憾之极但若见不到那人却也可惜。”令狐冲奇道:“
咱们还要见一个人那是谁?”
盈盈微笑不答说道:“你将林平之关在梅庄地底的黑牢之中确是安排得十分聪明。你答应过你小师妹要照顾林平之的一生他在黑牢之中有饭吃有衣穿谁也不会
去害他确实是照顾了他一生。我对你另一位朋友却也想出了一种特别的照顾法子。”
令狐冲更是奇怪了心想:“我另一位朋友?却又是谁?”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
表她既不肯说多问也是无用。当晚二人在令狐冲的旧居之中对月小酌。令狐冲虽面
对娇妻但想起种种往事仍不禁颇为伤感饮了十几杯酒已微有酒意。盈盈突然面露
喜色放下酒杯低声道:“多半是他来了咱们去瞧瞧。”令狐冲听得对面山上有几声
猴啼不知盈盈说的是谁来了跟着她走出屋去。
盈盈循着猴啼之声快步奔到对面山坡上。令狐冲随在她身后月光下只见七八只猴
子聚在一起。华山猴子甚多令狐冲也不以为意却见群猴之中赫然有一个人凝目看去
竟是劳德诺。他喜怒交集转身便欲往屋中取剑。盈盈拉住他手臂低声道:“咱们走
近些再看看清楚。”二人再奔近十余丈只见劳德诺夹在两只极大的马猴之间给两只
马猴拖来拖去竟似身不由主。他一身武功但对两只马猴却是全无反抗之力。令狐冲
骇然问道:“那是甚么缘故?”盈盈笑道:“你只管瞧慢慢再跟你说。”猴子性躁跳
上纵下没半刻安宁。劳德诺给左右两只马猴东拉西扯偶然出几声吼叫两只马猴便
伸爪往他脸上抓去。令狐冲这时已看得明白原来劳德诺的右手和右边马猴的左腕相连
左手和左边的马猴的右腕相连显然是以铁铐之类扣住了的。他明白了大半问道:“这
是你的杰作了?”盈盈道:“怎么样?”令狐冲道:“你废了劳德诺的武功?”盈盈道:
“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
群猴听得人声吱吱连声带着劳德诺翻过山岭而去。令狐冲本欲杀了劳德诺为6大
有报仇但见他身受之苦远过于一剑加颈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颇感复仇之快意心想
:“这人老奸巨猾为恶远在林师弟之上原该让他多吃些苦头。”说道:“原来这几日
来你一直要找他来给我瞧瞧。”盈盈道:“那日我爹爹来到朝阳峰上这厮便来奉承献
媚说道得了《辟邪剑法》的剑谱前来献给爹爹。爹爹问他有何用意他说想当日月教
的一名长老。爹爹没空跟他多说叫人将他看管起来。后来爹爹逝世大伙儿忙成一团
谁也没去理他将他带到了黑木崖。过了十几天我才想起这件事来叫他来一加盘问
却原来他自练‘辟邪剑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将一身武功尽数废了。这人是害你六师弟的
凶手而你六师弟生平爱猴因此我叫人觅了两只大马猴来跟他锁在一起放在华山之
上。”说着伸手过去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身和一只大
马猴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说着嫣然一笑娇柔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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