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景阳冈武松打虎 潘金莲嫌夫卖风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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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描写,徐朔方认为“《水浒》写得极差,亏得在《金瓶梅》中得到补救”,因为这个拒绝屈从于大户的贞烈姑娘形象和后文不吻合。[3]《金瓶梅》改为金莲先被母亲卖在王招宣府,十五岁时,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以三十两银子转卖给六旬以上的张大户,大户于金莲十八岁时收用了她,遭家主婆嫉妒,于是大户把金莲嫁给武大,“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大户甚是看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私与他银两”。大户仍然与金莲私通,“武大虽一时撞见,原是他的行货,不敢声言”(此段绣像本与词话本大同小异,加点字是绣像本多出来的)。这段改写十分重要:一,大户变得有名有姓,与后来张二官的出现遥遥呼应;二,张大户死于“阴寒病症”,隐隐指向与金莲的偷情,但是实在是自找的也;三,武大明知大户与金莲私通而不敢声言,绣像本“原是他的行货”六字是神来之笔,否则武大何以不敢声言大户,却定要去捉西门庆、金莲的奸乎;四,当然武大还受了许多张大户的物质恩惠(不要房租的房子,白娶的老婆,卖炊饼的本钱),所以也是不敢声言的原因之一。物质恩惠能够买到妻子的身体,武大品格比《水浒传》降低了不少,同时更加突出了和下文韩道国的对应。

关于浮浪子弟来找麻烦一节,《金瓶梅》的描写详细得多。先说词话本:

妇人在家别无事干,一日三餐吃了饭,打扮光鲜,只在门前帘儿下站着,常把眉目嘲人,双睛传意。左右街坊有几个奸诈浮浪子弟,睃见了武大这个老婆,打扮油样,沾风惹草,被这干人在街上撒谜语,往来嘲戏,唱叫:这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口里!人人自知武大是个懦弱之人,却不知他娶得这个婆娘在屋里,风流伶俐,诸般都好,为头的一件,好偷汉子。有诗为证:

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这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得这伙人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扠儿难,口里油似滑言语,无般不说出来。因此武大在紫石街住不牢,又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混沌,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啰唣。不如凑几两银子,看相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负。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妇人道:“呸,浊才料。把奴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

这段描写,在绣像本里作:

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口里!油似滑言语,无般不说出来。(下同)

这样看来,绣像本此处比词话本干净简省很多,但是词话本和绣像本比起《水浒传》都多了一个关键的细节:金莲当掉自己的钗环供武大典房。这样一来,绣像本的叙述者不说金莲“好偷汉子”便有了重要的意义:一来绣像本往往让人物以行动说话而较少评论判断,二来好偷汉子的评语与下文金莲主动出钱帮武大搬家根本不合。试想如果金莲那么喜欢勾引男子,她又何必典卖自己的钗环以供搬家之需呢。[4]《水浒传》全无此等描写,金莲遂成彻头彻尾的恶妇。绣像本中的金莲在初次出现的时候,有着各种可能。她最终的沉沦与惨死,有无数的偶然机会在作祟,不完全是她自己的性格所决定的。

绣像本第一回与词话本还有一处值得注意的不同:那就是各色重要人物的上场次序被提前。比如应伯爵和花子虚以及女主角之一的李瓶儿,在词话本中都是直到第十回才出场;此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玳安,在词话本直到第三回才出场,而且十分不显眼,只是西门庆派去给王婆送衣料的“贴身答应的小厮”而已。在绣像本,玳安于第一回即出现(十分合适,因为他毕竟是第一百回中的“西门小员外”),作者描写他“生得眉清目秀,伶俐乖觉,原是西门庆贴身服侍的”,形象比词话本突出得多了。

注释

[1]AndrewPlaks,TheFourMasterworksoftheMingNovel.Ch.2.pp.169-170.

[2]按,这种解读,可以在一般人们对于《红楼梦》的世界坍塌后刘姥姥的幸存所作出的阐释之中找到对应。但刘姥姥的幸存并不能视为王六儿之幸存的对等:刘姥姥是一个本性朴实的农家妇女,其狡猾处无不是农民式的狡猾,为人知道感恩图报,也具有同情心;王六儿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妇女,既贪财,又充满情欲,是典型的“小市民”。

[3]徐朔方:《〈金瓶梅〉的成书以及对它的评价》,徐朔方、刘辉编:《金瓶梅论集》,第65页。

[4]按,金莲的大度,非很多女人小气、爱惜首饰之可比。而在古典文学里面,往往以一个女人是否能献出自己的首饰供丈夫花用或者供家用来判断她的贤惠,若依照这个标准,则金莲实在是贤惠有志气的妇人,而且她也并不留恋被浮浪子弟搅扰的生活。又可见她好的只是有男子汉气概的男人而已,并不是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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