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迎奸赴会 (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迎奸赴会)(2 / 2)
瓶儿、金莲的经历何其相似而又何其不同乎!一个毒死丈夫,一个等丈夫自家病死。然究其病死的原因,还是怕请太医花钱,“只挨着”,耽误了治疗而一命呜呼,则仍是被瓶儿(以及他的一班真假兄弟——告家财的花氏兄弟和西门庆这个结义兄弟)间接害死的,只不过一个以金钱相害,一个以身体之暴力相害,一个用“软刀子”,而一个使毒药:二人的区别在此昭然若揭。如前文所说,瓶儿是社会的人,金莲是原始的力与激情耳。
花子虚其实不死于气,而死于财:死于遗产的争夺、瓶儿的私藏。瓶儿善于利用手中的财物取悦他人或辖制他人(二者实则一也)。当子虚因为兄弟告他吞没遗产而被抓,瓶儿便把金银财宝都寄存在西门庆家。子虚出狱,没了银两、房舍、庄田,“依着西门庆,还要找过几百两银子与他凑买房子,倒是李瓶儿不肯”。瓶儿心狠不下于金莲,只是表现不同。金莲心狠表现在身体的暴力上,瓶儿在这方面,甚至不曾打过自己的丫头,而且在子虚被抓后再三央求西门庆行贿,“只不教他吃凌逼便了”,因此子虚得以“一下儿也没打”,放回来家。但提到无血的杀人,瓶儿其实何减于金莲。要记得金莲曾主动卖掉自己的钗环首饰给武大典房子,而瓶儿吞没了丈夫名下的遗产不肯给他买房子:瓶儿与金莲何其不同哉!虽然二人都是相当可怕的妇人,但从某种意义上说,金莲比瓶儿、月娘、玉楼都更“天真”(也即月娘所说的“孩子气”),因只是喜欢装饰打扮,以及一点吃食上的小便宜,但从来不谋财耳。
三花家的兄弟们
花子虚的三个和他争遗产的兄弟,在词话本中作“叔伯兄弟”,在绣像本中作花子虚的亲兄弟,则作者的谴责更深刻了一层。而过世的花太监与李瓶儿的暧昧关系,也同样更深厚了一层:既然四兄弟“都是老公公嫡亲的”侄儿,何以分遗产时如此厚薄不均乎。
《金瓶梅》的作者,绝非一味以道德正统自居的人。他对瓶儿与西门庆的私情,其实有很多同情。这种同情,表现在他对花子虚的批评上:虽然瓶儿对花子虚相当狠心,但是“若似花子虚落魄飘风,谩无纪律,而欲其内人不生他意,岂可得乎”。也就是说,花子虚一天到晚和狐朋狗友泡在妓院里流连忘返,实际上是自己导致了妻子生外心的结局。在十分陈腐的“自古男主外而女主内”等套话之后,作者给了读者一份相当朴素而清新的关于“爱情”的宣言:“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缘分相投,夫唱妇随”,还要“男慕乎女,女慕乎男”。也就是说,只是单方面的忠贞顺从是不够的,男女双方都对婚姻的成功负有责任,而“容德相感”,男女之互相爱慕,还有那神秘的“缘分”的作用,都是一个“无咎”婚姻的必要条件。虽然没有鼓励私情的发生,《金瓶梅》的作者却也从不曾盲目地谴责“犯了淫行”的妇人:对金莲,他哀惋她“买金偏撞不着卖金的”;对瓶儿,他同情她嫁了一个“把着正经家事儿不理,只在外边胡行”的丈夫。不少海外学者,如芮效卫、柯丽德,喜欢把《金瓶梅》放在一个儒家的思想框架里面研究,但是,正统的儒家对社会风气道德首先讲教化,教化行不通,就要采取惩罚的措施来纠正错乱的道德名分。《金瓶梅》的作者——尤其是绣像本的作者——对人生百态更多的是同情,是慈悲,是理解,而不是简单的、黑白分明的褒扬或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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