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西门庆新试白绫带 (潘金莲不愤忆吹箫 郁大姐夜唱闹五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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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忆吹箫,玉人何处也?”

玉楼生日酒席上,月娘点了一支曲子“比翼成连理”,西门庆偏偏吩咐小优儿改唱“忆吹箫,玉人何处也”,借以传达他对瓶儿的思念之情。席上何止金莲一人不愤?然而月娘深心,玉楼机灵:月娘既不高兴西门庆点唱此曲,又看不上金莲在酒席上和西门庆二人拌嘴——因为当众拌嘴也是亲密的一种表现——于是抽空便把金莲打发走了;玉楼则十分明白瓶儿和金莲在西门庆心中的分量,基本上已经和现实妥协,更兼秉性含蓄,所以虽然不快,也不肯表现出来,然而从此已经开始病源。只有金莲,热烈而外向,敢于公开揶揄西门庆。只可怜玉楼在生日宴席上打扮得“粉妆玉琢”,更兼与西门庆小别重逢,而西门庆自从东京来家,还一直没有去她屋中宿歇过一次,就连她的生日也无例外。金莲向来与玉楼相好,但在这种利害攸关的时候便完全不想到“让贤”。倘是瓶儿,必不如此。然而此时玉楼、月娘、金莲,又有哪个记得瓶儿的这种好处?早就已经只剩下吃醋了。

过后众人在月娘屋里说话,姐妹们的醋意各以各的方式表达出来,夹杂着杨姑娘、吴大妗子、王姑子等人插科打诨,煞是热闹好看。虽然众声喧哗,但各人口气分毫不差。比如金莲嗔西门庆叫给瓶儿戴孝,“他又不是婆婆,胡乱戴过断七罢了!”大妗子便说:“好快,断七过了,这一向又早百日来了。”和西门庆家较大妗子为疏、年纪较大、较糊涂的杨姑娘便问几时是瓶儿的百日,月娘答道:“早哩,腊月二十六日。”王姑子立刻见缝插针:“少不的念个经儿。”因为念经便是王姑子的赚钱机会到了。月娘说:“挨年近节,念什么经!”月娘对西门庆追思瓶儿的一腔不满,全在一句话中流露出来,但旋即意识到自己不免还是要随顺西门庆,遂又加上一句:“他爹只好过年念罢了。”虽然后来毕竟还是在腊月二十六日那天请来玉皇庙十二道士念了经(第七十八回),可以想见月娘心中的不悦。玉楼则冷而韵,见杨姑娘劝金莲:“你随官人教他唱罢了,又抢白他怎的?”玉楼便道:“好奶奶,若是我每,谁嗔他唱!俺这六姐姐,平昔晓得曲子里滋味……”月娘立刻响应:“他什么曲儿不知道!”则月娘不仅醋瓶儿,也醋金莲的聪明。按,以唱曲暗传机锋,又回应第二十一回“扫雪烹茶”时,金莲借点曲讽刺月娘。

在玉楼的生日酒席上听曲时,绣像本较词话本多了一句:“那西门庆只顾低着头留心细听。”只这一句,便活画出西门庆专注倾听的神情。然而,因为低头而看不见“粉妆玉琢”的玉楼,西门庆也正是所谓的不能“怜取眼前人”也。他在玉楼生日前后对玉楼的冷淡最终导致玉楼生病便是证明。

金莲对于西门庆请黄太尉,不记得场面盛大、官吏势要,单只记得西门庆在那天抱怨自从瓶儿死了,连一口好菜都没得吃。绣像本评点者眉评:“六黄太尉何等势焰?金莲‘黄内官’三字说得冰冷。可见真正情妇人、淫妇人胸中原无富贵。”金莲的确不在乎富贵,只在乎人。这是金莲可爱处,不得以“淫”字埋没之。

在词话本中,月娘后来命郁大姐唱《闹五更》,曲词全是相思难眠、情人负心之意。月娘心事也每每借唱曲写出,不可因月娘自言不晓得曲子滋味就放过伊。

二“不知东方之既白”

西门庆和金莲试验白绫带之后,“当下云散雨收,两个并肩交股,相与枕藉于床上,不知东方之既白”。绣像本评点者眉批:“用得好苏文!”苏东坡《前赤壁赋》末句,写苏子与客人“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被移来此处,作者可谓锦心绣口、调侃西门庆与金莲之甚也。然而,若没有前面一大段描写二人疯狂做爱的文字,这最后二句“苏文”的引用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幽默的效果。《金瓶梅》中关于做爱的文字,谁能说是赘疣、是不必要的呢。作者往往于此际刻画人物,或者推助情节的发展。西门庆与不同的妇人做爱,其中蕴涵的情愫都不同,做爱的动机、心情、风格、后果也不同。如果读者只能从中看到“淫”,那么这是读者自己的问题。

有趣的是此回稍前,月娘等人聚集在上房听薛姑子讲说佛法,薛姑子宣讲的,正是五戒禅师破戒戏红莲之后和好友明悟和尚相继坐化、转世为苏东坡与佛印禅师的故事。这个故事,一方面是以“幻化”来唤醒读者、预兆结局(须知后来西门庆的遗腹子孝哥,也是西门庆的转世托生,出家后法名就叫作明悟),一方面又与回末引用苏东坡《前赤壁赋》巧合。作者真是才子:虽然一字一句,也必不随意放过。

洪楩《清平山堂话本》中有《五戒禅师私红莲记》,冯梦龙《古今小说》第三十卷有《明悟禅师赶五戒》。又有明中叶陈汝元所作杂剧《红莲债》,有万历函三馆刊本,收在明末沈泰编《盛明杂剧》二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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