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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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披肩搭在头上挡雨,眼角余光瞥见路边的灌木丛里翻出来一个人。

那男孩棕色及肩长发,穿着这天气明显不够暖和的帽衫,手里拿一根鱼竿。

两人诧异地相互打量。

在这孤清的山路上,一个漂亮女人盛装打扮,却把披肩当做头纱般披着。男孩笑了,问:“Corpsebride(僵尸新娘)?”

池幸:“……”

她看那男孩一眼便猜出他是谁。冲他伸出手,池幸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Eric,借我手机。”

Eric摊开手掌:“我没有。”

池幸:“借我,放心,我不会把你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Eric:“我跟我妈妈玩儿捉迷藏的时候,从来不会把手机带在身上。”他口音很标准,偶尔几个字平卷舌不分,故意拗儿化音,生疏中有拙劣的趣致。

凑近池幸身边,他像个绅士一样弯腰:“需要我把你送回城堡吗?”

池幸:“我刚从你的城堡逃出来。”

Eric拍掌大笑:“原来你是长发公主。”

池幸被他的烂笑话弄得心烦,Eric拈起她的披肩:“这是血吗?公主,你受伤了?”

他没什么分寸,但脸上的担忧很真诚。正伸手要捏池幸肩膀,斜刺里伸来一只手,猛地攥住他手腕。

池幸一颗乱跳的、不安的心几乎瞬间就定了下来。

是周莽。

周莽打量Eric,说:“找你的人就在附近。”

Eric立刻攥紧鱼竿,潇洒挥手:“再见,公主。再见,骑士。”说完又钻进灌木丛,三两下便没了踪影。

周莽收起池幸的披肩,脱下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到周莽的瞬间,池幸浑身力气松懈,她甚至在这一时刻有了流泪的冲动,但很快控制自己,“后来怎么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

周莽并不知道池幸在室内出了什么事。池幸和原秋时跳完舞之后,何月把周莽叫了出去。周莽的身份被察觉,不得不正经八百地跟庄园管事报备身份资料。

报备完之后,才发现室内似乎起了争执,有些混乱。周莽无法进入,与何月准备强硬冲进去时,麦子抽着烟出现。

“他告诉我你在侧门等我。”周莽说,“他还把自己的车借给了我们,何月去了停车场。”

池幸:“……”

她完全猜不到麦子在想什么。

周莽看她鞋子。这双名贵的高跟鞋不适合在铺了沥青的山路上行走,太高了。池幸哪怕站着也摇摇晃晃。他托住池幸的手肘:“把鞋子脱了吧。”

池幸:“我得走下去,这条路太窄,何月开车进不来。”

周莽:“我背你。”

他不容池幸反驳,蹲在池幸面前,抬头看她。

周莽背着池幸慢慢往下走。寻找Eric的人并没有出现,池幸趴在他背上,圈着他胳膊,心想这个人原来也擅长说谎。

周莽不问她发生了什么,池幸也不说。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感到很倦的疲累侵袭全身。

“我挺重的。”她说,“我也不算瘦。”

“我可以背着你跑起来。”周莽说,“你比何月轻太多了。”

“你背过何月?”

“嗯。”周莽说起以前的事儿。他跟何年何月认识好几年,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上一份工作,三人也协同执行任务,保护一个富商去香港谈生意。中途发生了点儿矛盾,很是惊险。何月被流弹擦过脚踝,何年护着富商狂奔,是周莽背起了何月。

这十二年里周莽度过了怎样的生活,池幸完全不清楚。她听周莽说这些事情,感觉像□□电影,狐疑道:“真的吗?”

难得见周莽笑。他笑得很开心,胸膛震动,池幸听得清楚。她拧周莽的耳朵:“你骗我。”

“是真的。”周莽正色道,“后来我们三个一合计,不行,这些事儿太危险了,所以辞职了。”

三人辞职,从南方来到北方,投靠何年何月的舅舅。舅舅自己开了安保公司,承接各类保安任务,其中最轻松、来钱最多的就是给娱乐圈明星保驾护航。他当然要把这种肥差安排给何年何月。

兄妹俩极其信赖周莽,于是连带周莽也蹭了个彩头。

“……原来如此。”池幸笑,“那我得谢谢何年何月。”

周莽沉默了,却微微笑着。池幸也不说话,耳朵贴着周莽的耳朵,两个人在蒙蒙的秋雨里前行。

心跳声原来是这么嘈杂纷乱的声响。

池幸摸他头发,短而硬,和他的性格有几分相似。冰冷的湿润的空气涌进她的鼻腔、肺部,她贪婪地呼吸。呼吸到最后,狠狠抽了抽鼻子。

“我以后可能没法拍戏了。”她说。

周莽脚步没停,路走到了尽头,有一个小小的拐角,一丛蓬勃的小菊花在路边绽放,湿漉漉的金色。他背着池幸继续沿路行走。

“原秋时不帮你吗?”周莽问。

他不知就里,池幸沉默片刻:“他帮不了的。”

周莽眉头微皱:“他喜欢你,他应该帮你。”

池幸被他这话逗笑:“没那么简单。而且……不是他。我要的人不是他。”

她说完,胸口愈发震颤得厉害。

已经来到大路边上,却不见何月和车子。周莽把她放下,池幸倚着路灯柱,拨了拨黑色长发。长发被雨丝染湿,贴在她白净脸庞,一缕缕的,像黑黝的笔迹。

周莽没回答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的羞涩尴尬,池幸牵了牵裙摆,跳着舞一般笑起来,生硬转开话题:“你看过《爱乐之城》吗?”

“……你应该选他。”周莽看着空空的路面说。

池幸忽然失去了力气。她蹲下来,脚跟疼得厉害。半晌,她笑着说:“原秋时有未婚妻,麦子跟我说的。”

周莽呆住了。

“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池幸手指勾着头发打圈,“只是没人告诉我罢了。”

她的眼泪忽然之间涌了出来,太突然,根本无法抑制。

池幸心里有一块地方知道,她是确实想选原秋时的。

为什么要避开正确选项,去走更难更曲折的道路呢?人人都会选原秋时,池幸不够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原秋时喜欢她,她知道,也感受得到。他足够真诚真心,池幸信过他。选一个爱自己的人有什么不对?她很努力去说服自己。

池幸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天生注定没有好运气,所以总是被欺瞒、蒙骗。

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人,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任何好事都会绕道而行,和她毫无关系。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这不是单单为原秋时,也不是因为那华美奢侈但与她毫无关系的宴会。

不是因为颜砚,不是因陈洛阳那杯酒和奚落。

她哭得仓促,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何在这冷雨里嚎啕。心里隐隐想起上一次这般大哭不是在戏里,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孙涓涓的黑白照片放在她遗体前,她走之前干瘪得不成样子,照片却还是漂亮快乐的,迎着阳光笑得开朗。

池幸甚至没机会哭完。她跪在照片前哭得浑身发颤,被池荣拎起来扇了两个耳光。太晦气,这样哭,会让孙涓涓不肯甘心走。池幸认不清面目的亲戚议论纷纷,说她不孝,故意拖住孙涓涓投胎转世的脚,故意让池荣心里头犯怵。

今夜没人打她。她在周莽面前才敢这样哭。哭到摇摇晃晃时,周莽单膝跪下,抱住了她。

良久,池幸平静了一些。她试图推开周莽,周莽力气很大,一点儿没动摇。

池幸放弃了,她靠在周莽肩上,声音嘶哑,黏糊糊的,听不清楚:“我总是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往前冲就是了,可能也没有答案。我不该因为别人对我好一点点就飘飘然,就开始乱想。世上的事情,还是要分资格的。”

周莽拍拍她背,很轻地摸她头发。

池幸想起周莽家里那只被他温柔抚摸的小猫咪。

她又难过了。周莽怎么能让她选原秋时?

再次奋起力气,池幸脱离了周莽的怀抱。她毫不客气地用周莽的西服外套擦脸,把衣服丢回去给他时,周莽准确接住了。

山道上终于有车灯渐近,是麦子那辆古董车。

“明天总会好起来的,对吧?”池幸让自己露出笑容。

第二天早上,一夜未眠的周莽收到了接连不断的推送消息。

一篇狱中犯人亲笔书写的观影笔记被人拍下,发在了网上。

笔记写于四年前,犯人看的电影是《准绳》。电影讲述一个基层民警在日常工作中察觉一件案子的玄机。他历尽艰辛,缉拿真凶,洗清了一桩冤假错案。

池幸在《准绳》里饰演民警的女儿。她对父亲的工作充满了不理解,性格乖张,总是和父亲争吵。

观影笔记八百余字,犯人在落款处签的名字是:池荣。

字迹拙劣,但他深情地回忆自己的女儿,说她如何优秀、如何坚强,与电影中跋扈的少女截然不同。

这是监狱里受到表彰的优秀笔记,据说曾在系统里获过奖,也曾经展出。

四年前的照片被翻了出来。人们像嗅到了奶酪的老鼠,围在这张照片周围,议论纷纷。

很快,池幸曾经说过的谎言与池荣的身份都被扒了出来。

她的父亲没有死,而是因为诈骗和严重的故意伤人,被判入狱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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