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亿公主(1 / 2)
紫薇总是有一些奇特的想法,并根据自己的想法随便送人绰号。比如,她称漪纹为大亿公主,这个绰号让世恩怎么想都不得其要领。
紫薇说,看到漪纹的忙碌,漪纹的仪态万方,她就这样灵感一来,想起了这个称呼。后来,她总是这样称呼着漪纹,倒好象在她们的社交圈里也被接受了。
漪纹的确很忙。
这个前清朝大臣的公主有一套独特的生活习惯。她的父亲曾随从李鸿章与八国联军谈判,后任职清朝政府外务部。此公是一心一意搞洋务,朝廷里搞不通便搞到家里,先是送两个儿子到国外留学,学什么不问,只要能在国外某个学校呆它两三年;他的意思是,只要能够接受一些西洋的生活方式,将眼界打开些,就比总是呆在落后的中国要强很多。他的这种教子方式在当时已经很新潮了。但两个儿子溟颐和溟绚不管是己出还是庶出,都只是把洋派的生活方式学到了,西的是穿洋服,玩汽车;中的是抽鸦片,逛勾栏,土洋结合,一个都没有少,比起京城的八旗子弟还要全乎,还要会玩。黄大臣的这套教子方法一时引得他的同僚们好一通嘲笑。
在儿子身上的理想破灭后,黄大臣又在上海投资搞地产。他在上海苏州河附近的石库门买下了一条里弄,这条里弄里居住的多是青楼妓女。黄大臣是不过问此地的,却将自己的儿子从国外叫回来,一个掌管他投资的上海轮船招商局、江南制造总局,一个看上去文弱一些的就帮着管这片里弄。结果两个儿子都帮着他往破产里管,到了他想收回时,已经是一堆烂摊子了。黄大臣听闻此事却并不恼,还连连对自家的儿子赞叹:“佩服,佩服,能够这样迅速的消化钱财也是一种本事”。但大臣惟独对女儿漪纹十分娇宠,除了在她尚未成年时就断断续续给她建造了上海的这幢带花园的洋楼外,还给了她足够过一生富贵生活的财产。并下了命令不准漪纹的两个哥哥染指妹妹的财产,这是黄大臣对他宠爱的姨太太子女的最好的安排。
至于他老人家自己,则随着原配和另外一房姨太太住在北平皇城根的一片老宅里。到了退出朝廷的晚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乡下--桐庐他的堂叔家里,那里的严子陵钓台几乎成了他晚年精神寄托之地。而他的堂叔黄源弟一直是他能顺利在朝廷供职的幕僚。不仅给予了他财富的支持,也给了他一些只有在严子陵钓台生活过的人才能品位出的入世哲学。这个哲学让他积极入世,在朝廷上下驰骋了一番,又能让他欣然解甲归田,回味往事并不怆然。他对这个幕僚堂叔的最大回报就是把自己的余生放在了桐庐乡下。
这个幕僚不是别人,正是林世恩的东家,当然,此时的林世恩还并不知道这样复杂却又密切相连的关系。
回头再看漪纹的两个哥哥。
真是事与愿违,虽然经过了黄大臣的刻意栽培,但漪纹的两个哥哥却扶不上台面来。出任制造局董事长的哥哥溟颐跑到香港做金融债券生意,他买什么就赔什么。而另一个也就是紫薇的丈夫溟绚则在上海吸上了大烟。玩债券的玩没了一个招商局,吸大烟的也吸没了一个制造局,只剩下苏州河那条里弄还没有玩完,还是因为吸大烟的溟绚为人还算厚道,对待房客略有仁义,才算保存下来破破烂烂地的石库门房产。
漪纹本来是三个孩子中最听话的,也是最聪明的。从小就跟着搞外交的父亲学英语,她只所以能够成为黄家第一个去欧洲留学的女性,也全得力与她跟父亲学的那一口标准伦敦口音的英语。但漪纹也没有完成学业。从根本上说,她也没有什么学业,用溟绚的话说,也不过是用爹爹的钱养成了纯纯粹粹的贵族小姐。三年中去了三个国家留学。先后进修了音乐、绘画、文学等等不能谋生的学科,愈发出脱成上海滩上绝无仅有的有钱又有知识还有教养的黄家大亿公主。
其实,这位公主黄漪纹并非生长在真空里。她的爹爹早已解甲归田,其他的姨太太们不来瓜分她的财产已是幸事,而两位哥哥的不长进却直接影响到她目前的生活。
那一年,她从英国留学回来时途经香港,正逢大哥溟颐在金融市场中触霉头,几乎破产。让她吃惊的不是一向以精明强干自傲的大哥何以惨遭失败,而是吃惊大哥在破产后仍旧亢奋异常,连连搓手要背水一战几近疯狂。大哥的疯狂让她想起那个整天沉醉在奇香烟雾中的二哥的颓靡。她替她的父亲感到寒心,黄家的气数在他们这一代身上是彻底了尽了。疯狂的只能继续自己的疯狂,颓靡的也是不可救药。她只所以愿意陪同紫薇到处游学,也是从心里心疼紫薇,那样一个鲜活水灵的上海娇小姐,那样一个风情万种充满了异国韵味的摩登女郎,却被二哥溟绚扔在一边,难怪紫薇会不安于室。
说起来,紫薇的心眼儿也算是善良的。关于溟绚抽大烟的事情,紫薇从来就没有瞧不起他,也没有对外人说过。当然,作为两家的世交,她是知道溟绚抽大烟原是为了治哮喘病。但是,后来居然就此变成他的一个生活依靠,这真是让她失望到极点。这本身就可以看出溟绚的不可救药,他是黄家儿女中性情最懦弱的一个,也是最颓靡的一个。就像他明明很喜欢紫薇,却也以一种放任的态度对待紫薇,所以才造成了紫薇现在我行我素的生活方式。他和紫薇互为因果,因而也能平安相处,原则就是互不干涉,他抽他的大烟,紫薇在外面留自己的学。
表面上看,漪纹从小就是和哥哥在一起生活。但与其说是与哥哥在一起生活,毋宁说是奶妈把她带大的,她对奶妈的感情超过对自己哥哥的感情。父亲在她的心目中,是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放在心上的心事重重的慈祥老人。漪纹对这个老人更多的是同情,而非感情。因为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就看见父亲在不停地为他们的未来设计。有时漪纹也想,如果当初父亲不是这样把他们的未来都设计好了,要他们自己在外面闯,也许她的哥哥们比现在还有些个性和血性。面对这样的两位哥哥,漪纹真是替自己想的很周到的父亲感到心疼。还是奶妈何妈说的对,儿孙自有儿孙福,父亲全是白操心。要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知道这两个他日益操心的儿子是这个样子,他一定会气背过去。
她在香港的时候就对那个疯狂的大哥失去了信心。她在心里想,全中邪了。
大哥住在轩尼诗道上的一座洋房里,里面除了凌乱的麻将就是空的洋酒瓶子,漪纹在大哥的储藏室里就发现了还有两箱没有喝完的法国XO酒。即使他挣的钱再多,也不及他这样挥霍。大哥是独身,但他用来送女人的香水、首饰放置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紫薇和漪纹一起去时,就大惊小怪地对大哥说,早知道大哥是这样的疼女人,当初还不如让她父亲改为与大哥溟颐结婚算了。紫薇对自己的大哥也毫不客气,随手就敛了几件首饰,后来还是这几件首饰救了漪纹的命,这已是后话了。大哥只是沉迷在一败涂地的债券交易中,见了紫薇和漪纹先问有没有金条。她们原是绕道香港准备和大哥一起去北京,却不想大哥已经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早把垂危的父亲放在脑后了。他说让她们先走,老爷子实在不行了时再给他拍电报。漪纹见此状况,只得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留给了大哥。就连回上海的船票也是紫薇垫付的。
漪纹走的时候,中了邪的大哥送也不送这位多年不见的小妹,兀自迷醉在电话的摇来响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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