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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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凤功高盖主渐失威

荣国府内当家王熙凤,在前五十五回中一直是呼风唤雨,随心所欲,春风得意,为所欲为的。五十五回元宵节过忽然小产,情况急转直下,权威渐失。一方面王夫人另提拔了心腹薛宝钗当家,心中早已暗定了凤姐接班人;另一方面邢夫人对凤姐的嫌隙越来越重,时时刻刻寻机给她没脸;另则一直跟她维持着表面和睦的尤氏也因为尤二姐之死,而和凤姐貌和神离,结了很深的梁子。

于是,到了第七十一回,三位高层索性联起手来,一起当众下了凤姐面子,让她狠狠吃了个暗亏。

按理说荣国府家务应当由长房媳妇掌管。然而一则贾母偏心,不喜欢大儿子;二则贾赦原配死得早,邢夫人是填房,出身卑微,不堪重任。于是,这掌门人大权就落到了二儿媳王夫人的头上。但是王夫人能力平庸,虽有两个儿子,无奈长子早逝,未亡人李纨性情木讷,比王夫人更无能;而且一个寡妇处理内务,难免要与管外事的爷们打交道,深为不便;二子宝玉还小,尚未娶妻;探春更小,且在闺中,诸事不便。

这样子,王夫人只有借助自己的外甥女王熙凤来帮忙料理家务,凤姐与贾琏夫妻两个男主外,女主内,里应外合,有商有量,非常省心便利。

本来这主意是极好的,王熙凤既是长房儿媳,又是二房外甥女儿,由她来管家,正是平衡长房与二房关系的绝好策略。倘能处理得当,自可翻云覆雨,进退自如;然而一个不小心,就会两头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而王熙凤,偏偏是最不懂得低调做人的一只“凡鸟”。即使搁在今天,也绝不会是个好领导。这并不是因为她待下严苛,重利盘剥,而是她不懂得交际之道。

表面上,王熙凤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又风趣幽默,伶牙俐齿,最是交际能手。她对顶头上司史太君承色说笑,对风头人物贾宝玉体贴备至,对各位中层领导大嫂子小姑子谦和有礼,还能说人缘不好吗?

冷子兴曾经形容她:“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周瑞家的则说:“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

但事实上,王熙凤太卖乖能干了,也就远远失于周到,她机关算尽,却忽略了管理结构中相当重要的一环——董事会名誉成员:邢夫人、王夫人、尤氏等人。

尽管邢夫人无权,王夫人无能,但她们毕竟是贾府长辈,其身份在贾母之下,凤姐乃至众姑娘之上,如果凤姐是中层领导,首席执行官;那么邢、王二夫人便是公司高层,纵使不参与具体管理,却也是拥有议事权与投票权的。

那邢夫人禀性愚犟,贪得无餍,“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并不以儿媳能代任荣府管家为傲,反而妒恨不平,“嫌隙人有心生嫌隙”,时不时就要给凤姐找点麻烦。

书中邢夫人对王熙凤的嫌忌是明写的,曾亲口当着迎春的面说过:“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赫赫扬扬,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遮天盖日,百事周到,通共这一个妹子,全不在意。”一言未了,人回:“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冷笑两声,命人出去说:“请他自去养病,我这里不用他伺候。”嫌恶妒恨之情溢于言表。

听说贾琏当卖老太太古董,邢夫人立刻找上门来敲诈:“你没有钱就有地方迁挪,我白和你商量,你就搪塞我,你就说没地方。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里的?连老太太的东西你都有神通弄出来,这会子二百银子,你就这样。幸亏我没和别人说去。”逼得凤姐只得拿自己的金项圈当了二百两来交“封口费”。

小厮兴儿曾对尤氏姐妹说过:“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旁观者清,兴儿虽是基层员工,却看得很明白,邢夫人疏离凤姐,因为两点:一是妒,二是恨。妒,是因为凤姐这个做儿媳妇的权势比自己这个做婆婆的长房长媳还大;恨,则是因为凤姐不肯向着自己这一房,只知道讨老太太的好,顺承王夫人。

然而王夫人是不是就对凤姐十分满意呢?未必。

正如平儿劝凤姐的话:“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平儿想得到,王夫人又怎会想不到?防不到?

王夫人虽然是熙凤的亲姑妈,而且把管家大权交给了凤姐代理,但这并不代表她完全信任王熙凤。一边用着她,另一边也防着她,其心理同样出于妒恨。妒嫉凤姐本领比自己高,比自己更得贾母的宠,也更得众人的捧;恨她越俎代疱,恃宠生骄,并且随着她羽翼渐丰,锋芒毕露,气焰越来越嚣张,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

周瑞家的小子在凤姐生日里发酒疯,撒了一院子馒头,凤姐发火要撵他,且命赖大家的:“回去说给你老头子,两府里不许收留他小子,叫他各人去罢。”赖嬷嬷忙劝道:“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不好看。依我说,奶奶教导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

赖嬷嬷是府里老人,精于世故,一眼便看到了这件事的实质:“打狗也要看主人”——连无知识的老嬷嬷都知道的避讳,凤姐居然不在意,独断专行,岂非僭越?

此前林之孝家的曾劝诫宝玉说:“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这样简单的道理,凤姐偏偏不懂得,不看见,一而再地挑战权威。又怎么能让王夫人心里不怀恨呢?

王夫人屋里失窃丢了玫瑰露,丫鬟们互不认账,混咬一番。凤姐便做主意:“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

——明知道太太的丫头不便擅加拷打,却还要自作主张严刑逼问,岂非明知故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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