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与嘶吼(2 / 2)
外婆去世的那天,秦裴照在医院病房里直直地坐着,她哑着声儿唱了很久的天黑黑,并没有痛哭流泪,反而很平静。
可越平静,看不到的难过也越深。
童年,外婆和秦裴照把天黑黑带给了我。
现在,我又把天黑黑带给了他们,歌声朴实陪伴,周女士始终抱着乔的头部,她亲吻他狰狞流汗的额头,也夸我唱得好听。不知是时间的作用,还是歌声的安定,乔渐渐平息了,他疲惫地闭上双目,一场回忆的恶斗似乎落幕了。
我忐忑的心,终于有所平复。
周女士拉起被子给他盖上,她的声音带着可爱的小固执和浓浓的希望,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会过去的...都会好的...肯定会...一定会。”
她的碎碎念念结束,屋内恢复平静,静得只能听见乔不平稳的呼吸声。
斜开墙面的书桌和满地的小物件,杂乱无章。
周女士扫了一眼周围的狼藉,她握着我的手臂带我慢慢退出房间,我们轻声关门,给他安眠的时间。
才刚退出去,周女士就将额头稍微磕在了墙壁上,我伸手轻拍她的背,她顿然直起腰,眼中流露愧疚,“乖孩子,对不起。”
我从口袋里搜出一张卫生纸,折叠起来帮她擦满额的汗,也撩开她脸庞濡湿的几缕凌乱黑发,纠正道:“应该说,辛苦你了。”
“是,辛苦你了,谢谢...谢谢...”
我声明,“不要说谢,说谢就生疏了。”
周女士瞎擦了擦汗水和眼睛,又开始夸我是好孩子的话。
我的手机铃再次响起,接通后,秦裴照对我果然一通臭骂,不管她骂什么,我都说是是是。
接电话的期间,我瞧见周女士匆匆忙忙地取了一把伞过来,她一指窗外给我看,我转头看过去,薄帘大半部分的颜色很深,布料上的深深浅浅象征了大雨对它的摧残,窗台和地上也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空中的雨似乎下了有一会儿,或许在我唱天黑黑的时候就下雨了。
等我的通话结束后,周女士问我是要住一晚还是回家?
在外留宿?我怕秦裴照会打断我的狗腿,届时还得靠老杜罩着。稍微想象了一下在外留宿的后果,我一个激灵,取过伞准备打道回府。
周女士解开手中另一把折叠伞的粘扣,不容拒绝地要陪我打车去。我屁股还没落到计程车的后座上,她就以最快的速度付了车费,并嘱咐司机开稳一些。
计程车由慢到快的前移,她颦眉撑着腰,目送我好一会儿后,才转身消失在了雨夜老街的拐角处,而雨棚遮挡下的干墙面,残留了一个又一个手印,连成了一条模模糊糊的黑线,末到拐角处,也瞧不见了。
回家老老实实听了秦裴照的数落,我才被放行,要不是有老杜帮忙的几句话,我恐怕还有大半个小时的数落要听。
她训起人来,比起高中教导主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要是反驳一句,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她就会瞪着情感强烈的金鱼眼大吼,我是你妈!
她都可以用“我是你妈”来封杀我的任何抗议。
对于赐予我生命而伟大的中国式母上,对于善用长辈威严来蔑视我平等交流的亲戚,对于他们理所当然而猖獗的联手批评,被围剿的晚辈该叹一声,我本好汉人格能立!今由祖规缩成乌龟!
往时,只要秦裴照当祥林嫂打几通电话给关系好的亲戚诉苦,谁都可以以劝矛盾的理由来践踏我,不由分说地教育我,肆无忌惮地批评我。
对此,我挂电话挂得相当利索。倒有一次我忍不住对大姨说了句关你屁事,她还专门跑到我家来,合着秦裴照一起整治我。
我么,来了一招假意离家出走,使秦裴照消停了大半年,也使其余亲戚的态度收敛了一二。
不过治标不治本,长辈的德行始终是难以消除的通病,面对秦裴照,我可以保持沉默,面对插手我家事的亲戚,我毫不客气。
于是成了所谓没教养的刺儿头以后,他们迎面倒没了声音,背地里个个传我又凶又恶,不是个好相与的坏东西,也教育自家儿女不准和我往来。
说来也好笑,秦裴照听了他们的背后话,气愤填膺站了我和老杜的阵队,往后也不当祥林嫂和亲戚诉苦了。
但秦裴照的念经功,可抵十个有毒亲戚。
我单手揉着有些发昏的脑门,写完日记后,搜了几部健康操的视频看,选中一个相对简单易学的腰部锻炼操,我熬夜练了大半宿,出了一身黏糊糊的汗,我受不了又洗了一个澡才安然上床。
都说,人要是累了,就睡得香,可是晚上我睡得并不好,浑浑噩噩间听到的全是乔傍晚时期的那种嘶吼,飘飘忽忽的声音,如同白日里经风吹起的薄帘,在我身边晃啊晃,飘啊飘,似远,似近,如鬼魅侵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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