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的眼泪(1 / 2)
这是一个闷热的午后。
这是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书店。
四书五经放在显眼的位置。童蒙读物和笔记小说各占了两个架子。背后的高高书架上则是全套的经史子集。墙上散乱地挂着两三幅也不知道卖还不卖的字画。唯一一个小伙计,靠在竹椅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一个客人冲了进来。
冲这个动作,与这爿书店看起来似乎很不协调。这么闲适懒散的中午,该是一个摇着鹅毛扇腆着大肚皮的赤膊文士悠悠晃进来拈一本花间集臭两声之乎者也,才是佳配。
可是冲进来的这个客人,却是一身沾着不知是血是尘的劲装,一脸武林人士的精明暴戾,一身急冲冲赶着投胎地劲头,猛地拍桌子把小伙计震醒——
“快点,给老子拿书!”
“哎哟……”小伙计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架子不小,牢骚明显。“您要什么书呀?这里可没什么易筋经如来神掌卖的……”
“我要,从三十年前到现在的,——九榜三单年论!”
小伙计激灵灵一抖。“您……真要这玩意?”
“快点!”
“您要的,是目录,还是全文……”
“自然是全文!罗嗦!”
“我说大爷,年论目录是三百两一本,全文却要一千二百两一本。您要三十年的,就是……”
“三万六千!老子带来了!”剽悍的客人拍出一叠银票。
小伙计抬抬眉毛,收下银票。“三天后来取吧。”
“你说什么?”客人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老子有没有告诉过你,老子现在就要?!”
“我知道您现在要,可是小店现在没有货,要到总馆去调。再说了,”伙计翻翻白眼,“你的银票,也要去钱庄验一验才行。”
客人失去耐心,这次拍上桌子的是把金环大砍刀。“你敢怀疑老子的银票?你敢不卖书给老子?你活腻了是不是?”
“跟你说了,没有现货,要去调。你还想怎么样呀?”小伙计也恼了。“什么想活不想活,你吓唬谁呢?谁是被你吓唬大的?算你会吓唬人了是不是?你再吓唬也没有用,你再再吓唬也没有用,何况你根本吓唬不了我!”他口齿伶俐,说话有如放枪一般,倒在气势上压倒了那莽客。
客人气得低吼一声,唰地大刀就出了鞘。
说时迟那时快,小伙计抄起一本书,就对着大刀夹了过去。
硕大一把刀,却被一本纸书夹的没了脾气。小伙计轻轻松松,莽客却是用尽浑身力气也抽不出自己的佩刀,更别提用佩刀作出任何一个切砍的动作,他忙活半日,终于放弃,刀柄脱手。
在刀柄脱手的一刹那,那莽客的形容神色,忽然在电光火石中一变——
他闪电般地一指弹出。指风凌厉射向小伙计的眉心,还夹杂着不知从何而来、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几丝冷芒!
小伙计嘿嘿一笑,笑声未断,手里的书已经立了起来,顺带着沉重的金环砍刀也被立在了恰恰面门之前,刚好挡住了指风与冷芒的来势。
谁能料到,那轻轻一弹的指风,居然咻地一声,将厚厚的砍刀射穿了一个小孔。指风受阻而断,冷芒却继续射向小伙计的要害。
砍刀受力不匀,凝顿片刻之后,噗地一声闷想,四散碎裂。金属碎片哗哗显露之后,才发现那个小伙计已经悠闲地跳到了书桌之上,弯着腰,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手指间夹着的几枚银针。
“唐厉的大脑袋唐武的伞,唐害的**药唐威的手。唐门四杰,果然名不虚传。”小伙计嘻嘻笑。“只可惜,我师父早已经提醒我,要是看见一个手又白又细却偏要随身带着一把大砍刀的家伙,一定要留一百二十个心。唐三爷,您真要买三十本年论?”
莽客大笑起来。“三爷的银票已经给了你,还会赖么?你是斯长在的什么人?”
“忝为家师的小跟班,小随从,小书童而已。在下斯书。”
“很好,这个名字很痛快,撕书,哈哈哈哈!”唐威一通大笑。“却不知,令师仙游何处?是否有缘能够一见?”
“这个……唐三爷,您要的年论,大不了我给您特事特办,现在就从天书馆总馆调来,今夜之前送到您下榻之地,如何?”
“斯小侠怎么答非所问呢?我是问,你师父……”
“师父的事情自然要去找师父。徒弟只管卖书,其他一概不知。”
唐威冷笑一声。“我来问你你可以不说,只是不知道,若是连小开来问你,你说也不说?”
斯书抬了抬慵懒的眉毛。“他若有胆子走近天书馆的地盘,绝没有命再上下个月的九榜三单!”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唐威叹口气。“直到……十日前,任伯川伏尸盐城。七日前,李方雨被怨灵狙杀。李方雨之后是袁试剑的儿子袁纵袁横,双双死于淮安。”
“任伯川自从被英敏所伤之后,一蹶不振,再无从前的威风。李方雨这些年来,除了玩女人根本一无所长,不值一提。袁氏兄弟不过一个十六,一个十八而已,不是所有十六七岁的男孩子都会像连小开这么强悍。所以,这些事迹,只能用正常来形容。而且,连小开显然没有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他于昨日从唐门十七护卫雨花阵中,仅仅一刀三剑,便取了我大嫂林弱芝的性命呢?”
“一刀三剑?雨花阵?‘散花玉女’林弱芝?”斯书一震。
“不错。估计消息已经传到你们总馆。”唐威面有沉痛之色。“大嫂是作为唐门的代表,前去盐城道贺沈玉刃的接掌之礼的,却不料连小开连一个女流也放不过……我估计现在武林中已经没有闲人再敢靠近苏北一步。”
“这些事情,干我天书馆何事?”
“当年沈仙刀的一应好友兄弟中,只有令师尚在人世。你天书馆设在江南的几大分馆全部戒备森严,离开盐城最近的建湖分馆,也就是此地,竟然由你这位斯长在的亲传弟子镇守,难道这还不是天书馆的铁桶阵法?”
“好,我承认,三个月来,连小开已经接连作下六件,不,七件震动武林的杀戮,的确谁也不得不防。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然而,对我天书馆而言,真正要做的并非严阵以待,而是将此事查明查实,仔细记于今年的年论之中!”
“人都死光了,还写什么年论?不是我示弱,连小开的武功似乎已入魔道,惟今之计,只有请斯长在斯前辈出来共商良策,看看要如何应付才好!”
斯书撇着嘴角苦笑。“唐三爷包涵则个,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是,家师的踪迹根本无人知晓,连我也不例外!”
唐威失望地叹了一声。
“三爷不必失望。我倒觉得,要找出来商议的不是家师,而是……”斯书人虽瘦小,心思转的却比唐威灵巧得多。“三爷想想,此事都是因谁而起?连小开接连杀人,所为何事?”
“为了沈仙刀封刀仪式的请帖。他已经放出风声,只要拿到请帖,便不会再杀人。”
“那么,显然,所有的死者,都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难道我们要去将这请帖找出来,送到连小魔神的手上,让他收手不成?”
“其实啊……”斯书从书桌上跳了下来。“连小开虽然辗转杀人,唐门却已经成为了过去的目标,不会再有危险。唐三爷却为何不是怒气冲冲要为大嫂报仇,而是忧心忡忡要阻止连小开的杀人脚步?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唐门手中,其实是握有请帖,只是并未放在林夫人身上被连小开搜走而已?”
唐威一震。
“如果唐门乖乖交出请帖,其他宾客自然解套,然而唐门却会成为众人的笑柄……其实啊,我倒是有个主意。三爷何不去将请帖悄悄丢在连小开将要经过的大路上?”斯书极尽调侃之事。
“老板在不在?送书来了……”一辆印着大大的“杭”字的板车推到了书店门前。
“是总馆来的?”斯书皱起了眉头。“奇怪,这时候送什么书来?”他提起内力护体,小心地走了出去。
“杭州总馆的急函。”送书的小哥儿压低声音,递过来一套西湖夜话。
斯书翻开夜话,娴熟地抖出了夹页——
唐威之间斯书面如土色地回来。
“三爷说的对。”斯书颓然坐了下来,“我们的确应该精诚合作,仔细商议。”
“怎么了?”
“连小开已经不甘心守着大树一无所获了……他今晨突袭了杭州总馆,杀了我大师兄斯文和一众属下……”斯书不得不实话实说。“若留守杭州的是我……”他打了个哆嗦。
唐威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幸灾乐祸,还是唇亡齿寒。
斯书霍然站起来。“我们要找的不该是我师父,而是沈仙刀!若不是他搞什么劳什子的封刀仪式,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情?”
唐威嘿嘿干笑两声。“……你去找?”
连小开的魔功虽然可怕,可是难道沈仙刀是好捏的果子?
“我又没有说去找他兴师问罪。我是说,好歹我们都算他的后辈,他看在香火情分上,就不能出手管管此事?”
“是啊,也许他会管,还会和连小开拼上一场……可是,别忘了,他身在盐城的神仙洞府。你去找?”
谁敢踏入那个地方,送上门去做连小开的目标?
“我不必去找。”斯书的小眼睛中射出恐惧、仇恨、阴毒相混合的光芒。“会有人去找。”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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