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禁地(1 / 2)
官道上很热闹。
官道上热闹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时间。
现在是三更。夜半三更。
官道上却车尘滚滚。
十来匹快马,一辆大车,不算太快,却也绝不缓慢地驶来。
奇怪的是,这大队人马却给人很安静的感觉,除了马蹄车轮,听不到一句人声,半声马嘶。
驿边的人家从睡梦中惊醒,挑开窗帘秉着烛火追看马尾扬起的烟尘。
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马队便已经奔驶出了视野之外。
官道上洒着月光,宁静冰寒,如一个梦。
挑灯夜看的人却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梦。
深夜里一只信鸽振翼划过夜空。
鸽信中只有一句话——
“吴铁汉到了。”
信鸽看起来并不疲累,甚是乖巧地站在一个黑衣少年的掌心中。
月渐西沉。
一抹晨光中粉色纱裳的丽人披着皮裘打着呵欠娇慵无限地步了出来。“鸽从大丰驿来,离此不过寥寥数十里路,他今日便可入城。你猜他敢不敢夜探禁地?”
黑衣少年并未看那丽人一眼,只是淡淡答道,“他不能去。要去的人是我。”
热闹喧嚣的盐城郡中,早起的行人纷纷闪避那群闯入城门,气势惊人,却秩序严明的马队。
天色明亮,可以看清马队上的骑手竟然一色的青色官服,未戴官帽,却都用黑布蒙面,看起来十分怪异。
而被骑手们簇拥居中的马车以青布铁骨制成,更是令人过目难忘。
而马队直直行去的方向,正是本地府衙。
本地的地方官似乎早知道这队人马的来头,竟然一早领着下属,着着官服,在衙门口迎候。
马队说停便是唰地一下全体急停,人不仰,马不翻,控力惊人。
地方官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迎上去向着那马车躬身笑道,“一接到邸报下官便已经在此恭候吴大人尊驾了!府内已备下筵席,大人与贵属快些进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冯大人太客气了,你我品级相同,何劳出迎?”马车中传出一个谦和的声音。
冯彦紧赶两步到马车边上,伸手将车中人搀了下来。
车中人一身锦衣玉带,面容清秀文弱,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他面白发乌,直有贵公子玉树临风之气,与这列肃杀严谨的马队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地不搭调。
更不搭调的是他的名字——
他便是吴铁汉了。
世上人有不知皇帝老子的,却很少有不知道吴铁汉的。
吴铁汉这三个字,是一个传奇。
传说中,只要有任何冤案疑案,只要去京城国公府中找到吴铁汉,便必然能够拨云见日,水落石出。又有传言说,吴铁汉一生行侠仗义,从未杀过一个好人,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
吴铁汉的生平,说书先生最为清楚:此人祖上是开国元勋,本可继承国公之位,却断然拒绝,依靠自己的力量,先是从军,从一个小卒开始累战建功,三年之间做到了将军一职。之后忽然对办案查案起了兴趣,在直隶府中做了一名小小捕头,也是三年的功夫里成了名动南北的神捕,所到之处几乎是万民拥戴。他的顶头上司直隶总督因嫉起意,设了圈套陷害于他。他不得已之下亮出身份,回京袭爵,从此居于国公府第之中,却依然掌管人间不平之事,麾下青衣铁骑队来去如风,替他奔波于大江南北,惩恶扬善。
至于说书人的故事有几人真会相信便无人得知了。至少,冯彦心中便很清楚,什么三年军队三年捕快,事实上,都是吴铁汉为了接掌这个国家的情报系统而作的必要培训而已。现今的吴铁汉与他的国公府、铁骑队便是朝廷与大内最锐利的一把暗箭,执行着军队、官府不方便执行的一切秘密任务。
“哎,吴大人是一品公爵,怎能说是与下官品级相同?”冯彦赶紧讨好。
“吴某从未以国公自居,向来以直隶府六品捕头行事。冯大人赏面给杯热茶驱寒便可,在下不惯沾酒。”吴铁汉笑笑。此人五官俊朗,一笑之间更如春风化雨,却隐约有叫人不敢轻慢的威严。
“这个……”
冯彦还在犹豫,吴铁汉已回首,简简单单地吩咐了一句,“下马,原地待命。”
十几条大汉齐唰唰跳下马来,也不管地上寒冷,原地盘腿坐下,如雕塑一般。
冯彦一惊,还想说什么,却见吴铁汉已不等他请,径直入了府衙。
就算口上再为谦逊,到底是国之重臣,是不会将一个六品地方官认真放在眼内的。
只是,冯彦对于吴铁汉来说,还多有可咨询问之处。
“羊魔之事,是何时开始传出?”吴铁汉品着香茗,抬起眉毛仔细盘问。
“大约是一个半月之前。”冯彦知道吴铁汉是专为此事而来,不敢隐瞒。
“出现在禁地何处?”
“不知。第一个遇见羊魔之人已经得了失心疯。其余镇民捕风捉影,前后矛盾,什么说法都有,只知道是在禁地之内。不过下官曾亲耳听过羊叫之声。”
“你入过禁地?”
冯彦吓得忙忙摇头。“朝廷明令不得靠近半步的禁地,下官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闯。只是在禁地边缘巡逻之时隐隐听见,尔后觉得气氛实在阴森诡异,便……便折返了。”
吴铁汉微微冷笑,心想此人必是被吓得不轻。“你要小心,此禁地不单朝廷律法规定擅入者族诛,国师更是在此地布下无间咒语,能教闯入者神魂俱灭,冯大人没事还是少去逗留的好。”
朝廷律法是第一重,国师咒语是第二重,还有武林盟规定下的擅入者死第三重。这片神秘禁地的入口悬挂着三种颜色的斗大“禁”字,令本无名字的禁地也或被人称作“三色禁地”。
“下官领会得,多谢吴大人关爱。”虽然连声应诺,冯彦心中却在暗骂:这才过了一年,又不是三五十年,什么禁地不禁地的,谁不记得,不就是神仙洞府的旧址么?
这是实话,不过知道的人多,敢说出来的就无。“神仙洞府”四字在一年之前已经随着禁地一起,成为了武林与朝廷乃至天下的禁语,简直比皇帝的名字还要忌讳,所谓偶语者弃市,并非虚言。
不过近日的羊魔事件的确古怪,有人在禁地边缘撞见所谓羊头人身的魔鬼,向着禁地中心而去——既然无人敢踏入禁地,那怎会有羊?怎会每逢半夜就有羊叫声传于四邻?怎会周遭贫民家中屡屡有诡异踪迹?
依冯彦看来,此事多半就是国师的所谓禁咒闹得,要么就是镇民以讹传讹,捕风捉影。
而吴铁汉的心中却有很清晰的推测:必是有人居于禁地之中,周遭盗食,以羊魔之名恐吓民众,掩藏身份。
只是,谁也不敢冒着那三重禁制入内一探,所以任羊魔之说在一个月内越演越烈,轰动江淮,却无人能够查出真相。
可能除了一个人之外。
吴铁汉。
“大人准备入禁地查探么?可要下官引路?”冯彦小心翼翼地探着上官脸色。
“现在还太早。”吴铁汉面无表情地饮尽自己杯中热茶,冯彦忙替他斟满。
“这样说来,大人是准备夜间前往?”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羊魔白日未必在禁地之内。”
“这样说来,大人还是准备前往的了?”
吴铁汉皱皱眉头,心想此人实在罗嗦。“不错。我携着圣上特旨,可入禁地无碍。”
“下官只是担心那国师的禁咒……”
吴铁汉面色微变,“离京之前,我已求得国师加持,邪魔不能近身,禁咒亦不能为害。”
“下官多虑了,下官多虑了。”冯彦忙赔笑。
吴铁汉心中一动。“不知冯大人在此为官是初任,还是再任?”
“下官幸得百姓拥爱,在此为牧已有五年,明年便要结任他往。”
地方官员三年一任,任满便要调离,唯有政声尤佳民众拥戴的方能破格连任。……吴铁汉暗忖,人不可貌相,一个能在盐城连任的官员,必然不会不得到本地士绅的支持。而此地一年之前,正是在某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家族掌控之中。那么这位地方官,又如何能够小觑?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拿茶壶。
“下官来下官来……”冯彦连忙伸手抢过来。
触到茶壶的一刹那,冯彦的脸色大变,哎哟一声,将壶整个跌落地上。
景瓷碎为片片。
奇怪的是,却并无滚水流出。
随着茶壶四分五裂的,竟是一块块碧澄澄的,里面还冻着茶叶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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