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老约翰妮(1 / 2)
穿过老柳树间的风一直在呼啸。
听上去就像是一支歌,风儿唱出了它的调子,树儿讲出了它的故事。要是你不理解的话,那么你可以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她在这里出生,所以她知道。
很多年以前,当这里还有一条公路的时候,这棵树已经很高大、很惹人注目了。现在,它仍然待在那个老地方,也就是那座属于裁缝的年久失修的木房子外面、水池的旁边。那时,水池还很大,家畜们经常在水池里洗澡;在酷热的夏天,来自农家的孩子常常赤着身子,在水池里拍打来拍打去。在柳树下面有一个里程碑,不过现在已经倒了,上面长满了黑莓子。
在一个有钱人家的农庄另一边,修筑起了一条新的公路,而那条陈旧的老公路早已成了一条田埂,那滩池水也早已成了漂满浮萍的水坑。一只青蛙跳了下去,水面上的浮萍就此散开,于是黑色的死水映入人们的眼帘。在它的四周,还有一些香蒲、芦苇,以及金黄的鸢尾花,而且越来越多。
裁缝的这座房子不仅老旧还有些歪斜;它的屋顶成了青苔与石莲花的温床。
鸽子房塌了,欧椋鸟又在上面筑起自己的窠臼来。山形墙与屋顶下都挂着一连串的燕子窝,貌似这里就是最好运的住处一样。
这是当时的某个场景,不过现在呈现的却是一种孤独与沉寂的景象。“可怜孤独无用的拉斯木斯”——大家都这样称呼他——就住在这里。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玩耍,还在田野和篱笆上跳跃。小时候,他还在池子中拍过水,在这里爬过老树。
曾经,树上长满了粗壮的树枝和漂亮的绿叶,现在它也依然这样。只是强风将它的躯干吹得有点倾斜了,时间也在它的身体上刻下了一道裂口。裂口里都是被风吹进去的泥土,现在,里面已经长出来草和其他绿色植物了。不错,那里面甚至还孕育过一棵小山梨。
在春天里,燕子会飞回来,在树上和屋顶上不断盘旋,修筑它们陈旧的巢窝。不过可怜的拉斯木斯却放任自己的巢窝自生自灭。他既不修葺它也不重塑它。“那样做有什么用呢?”这就是他的人生格言,也是他父亲的人生格言。
他就这样待在家里。燕子——忠诚的小鸟——从这里飞走,又回到这里。欧椋鸟飞走了,也还会唱着歌飞回来。有时候,拉斯木斯也会跟着歌唱,和它比赛。可是,此刻他既不会唱,也不会吹。
风又在这棵老柳树上呼啸而过——它依旧在呼啸,听上去就像是在歌唱一首歌曲。风在歌唱着自己的调子,老树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要是你听不明白的话,便可以去问约翰妮,她就住在济贫院里。她清楚,她知道很多过去的事情,她就好像一本写满字迹的回忆录。
当这里还是一座完好无损的新房的时候,村里的裁缝依瓦尔·奥尔塞与他的妻子玛伦一起来这里居住过。他们既勤俭又诚实,那时候,年老的约翰妮还只是个小孩子,她是一个木鞋匠的女儿,是这里最穷的人。玛伦那里从来不缺少吃的东西,所以约翰妮从她那里得到过很多黄油和面包。玛伦与地主夫人的关系也很好,她总是满面笑容,从不悲观,一副高兴的样子。不仅嘴很会说,手也很勤劳。她非常善于用针,就像她会说的嘴一样,她还很会料理家务,照顾着十二个孩子,不过第十二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穷人家总是会要一大堆孩子!”地主经常这样发牢骚,“要是他们肯把孩子像小猫一样淹死,只留下一两个身体强壮的,他们就不会这样穷困了!”
“希望上帝能够保佑我!”裁缝的妻子这样祷告,“孩子是上帝送给我们的礼物,是家庭幸福的象征,要是生活困难,张口吃饭的嘴多,那我们就应该努力,想尽办法,老老实实的活下去。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上帝就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玛伦的观点,地主太太很赞同,她和善地对着裁缝的妻子点点头,又摸了摸她的脸,她常这样做,有时甚至还吻过玛伦,不过这些都是她还小的时候,那时玛伦是她的奶妈。她们都很喜欢对方,现在也是这样。
每年过圣诞节的时候,地主家里总是会给裁缝家送一些过冬的粮食,比如一桶牛奶,或是一头猪、两只鹅、十多磅的黄油、干奶酪,以及苹果等。这对裁缝家的伙食改善有了很大的帮助。那时,裁缝依瓦尔·奥尔塞已经非常高兴了,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他那老套的名言:“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很干净、整齐,如窗帘、荷兰石竹,还有凤仙花。墙上的画框里镶裱着一幅绣有名字的刺绣,它的旁边是一篇很有韵律的“情诗”,这是玛伦·奥尔塞自己创作的。她对韵脚诗很熟悉,对自己的名字也很骄傲,因为在丹麦文里,这个词和“包尔寒”,也就是香肠这个词时同韵的。“还是不同于大众好一些!”她边说边大笑起来。她的心情总是很好,从不像她的丈夫那样,说“这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座右铭是:“靠自己,靠上帝!”她一直按照这个格言处理事务,将家庭成员维系在一起。孩子们都很健康、很强壮地长大,又都到很远的地方去旅行了,个人发展也不错。最小的一个孩子叫拉斯木斯,他非常可爱,曾经有一次,城里一个非常伟大的艺术家找他去做模特。当时他什么也没有穿着,就像是他初生到这个世上一样。这幅画被挂在了国王的宫殿里。地主夫人曾在那里见到过,虽然他当时没有穿着衣服,但是她依然认出那是拉斯木斯小时候。
不过艰难的日子降临了,裁缝的两只手得了关节炎,并且生出了很大的瘤。医生一点方法都想不出来,就连那位会“治病”的“半仙”斯娣妮也没有主意。
“不要担心!”玛伦说。“垂头丧气是毫无用处的!既然你们爸爸的双手不能用,那只好多用用我的双手了。况且小拉斯木斯也能使用针了!”
他已经在桌子旁边坐下开始工作了,他一会儿吹着口哨,一会儿唱着歌。
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是个快乐的孩子。
妈妈和他说不能整天就这样坐着,对于孩子来说,这是一桩罪过,孩子应该多活动、多玩耍。
他最好的玩伴就是木鞋匠家的小约翰妮。她家要比拉斯木斯家更穷困。而且她长得也不是很漂亮,双脚常光着露在外面,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人来替她缝补,她也不会自己做。她还是个孩子,就像是上帝赐予我们的阳光中的一只小鸟一样快乐。
拉斯木斯与约翰妮常在大柳树和里程碑旁玩闹。
他有一个很伟大的理想。那就是他要做一个勤快能干的裁缝,然后搬到城里居住——他爸爸曾经和他说过,城里的老板可以雇得起十多个师傅。他想先做伙计,然后再做老板。这样约翰妮就能来拜访他。要是她会做饭,她可以给所有人做饭,他将会给她一间大屋子住。
这样的事情,约翰妮简直不敢想象。但是拉斯木斯坚信这会变为现实。
他们就这样一直在那棵老树下坐着,风从树枝和绿叶间穿过,就像是风儿在歌唱,树儿在低语。
树叶会在秋天里都落下,雨水会从光秃秃的树枝上滴下。
“它还会再变绿的!”妻子玛伦说。
“那又有什么用呢?”丈夫说道,“新的一年又会有新的忧愁!”
“那样厨房里就会装满食物了啊!”妻子说。“我们还要为了这些感谢我们的地主夫人呢,我们现在很健康,而且有充足的精力,天天这样发牢骚是不对的!”
圣诞节,地主一家打算在乡下别墅度过,不过,新年过后不到一周,他们就又搬进城里去了。漫漫长冬,他们都是在城里度过的,享受着快乐和幸福的生活,有时会去参加舞会,有时会去参加国王都出席的宴会。
地主夫人从法国购得了两件漂亮的时装。从质量和样式、缝制艺术方面来说,玛伦都没见过这么华丽的时装。她和夫人请求,可不可以把自己的裁缝丈夫带到这里来,看看这两件漂亮的衣服。她说,一个在乡下的裁缝是很难有机会见到这样的衣服的。
他见到了,在他到家之前,他什么也没有说。他能说的还是那一套:“这又有什么用呢?”不过,这一次他说对了。
地主进到城里,欢乐的跳舞季已经开始了。不过在这快乐的时刻,地主却突然去世了。地主夫人非常难过,也不能穿那样华丽的时装了,她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的丧服,哪怕是一条白色的缎带也没有。仆人们也都穿上了黑衣,就连他们的马车都披上了黑色的细纱。
这个冰冻的夜是那么寒冷。雪花散发着晶莹的光,星星也在眨着眼睛。载着沉重尸体的灵车从城里行驶到乡下的教堂里了,遗体是打算葬在家族的墓地里的。管家与教区的小工骑在马背上,手中握着火把,等在教堂门口。教堂的光线很充足,牧师就站在敞开的教堂门口,迎接尸体。棺材被人们抬到唱诗班里去了;大家都在后面跟着。牧师的演说结束后,大家开始唱圣诗。夫人也在教堂里——她是坐着蒙着黑纱的轿车里来的。轿车的里面和外面都是黑色的,在这个教区里,人们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
整个冬季,人们都在议论这位先生的葬礼。“这才是一位地主应有的葬礼啊!”
“这样,人们就能看出这个人的重要性了。”教区的人都说,“他的出生很高贵,他的葬礼也很高贵。”
“这又有什么用呢?”裁缝说道。“此刻,他既没有生命也没有钱。起码我们还拥有这两种东西的一样啊!”
“还是不要这样说吧!”玛伦说道,“在天国里,他是永远活着的!”
“玛伦,这是谁告诉你的?”裁缝问,“尸体只不过是不错的肥料而已,只可惜这个人太高贵了,对泥土倒是没有什么,所以也只能让他躺在墓地里了!”
“不要说不信神的话!”玛伦说,“我再和你说一遍,他会永远活着的!”
“到底是谁告诉你的,玛伦?”裁缝重复了一遍。
玛伦将自己的围裙套在小拉斯木斯的脑袋上,不想让他听到这番话。
她把他抱到了柴草房里,哭了起来。
“我亲爱的拉斯木斯,刚才你听到的那些不是你父亲讲的,那是一个魔鬼恰好从屋子里经过,借用你父亲的口说出来的,我们一起来向上帝祷告吧!”她将这孩子的手合了起来。
“这下我放心了!”她说,“你要靠自己,靠上帝!”
一年的守丧期很快就结束了,现在寡妇只需要戴着半孝,就可以了。她的心里很快乐。
外面出现了些许谣传,说她有一个求婚者,而且想要结婚了。玛伦很想知道一些相关消息,牧师知道的就更多一些。
在棕枝主日33这一天,做完礼拜后的寡妇夫人便和她的爱人公布了结婚日期。他是一个雕塑家或是一个雕刻家,人们还不大清楚他的职业名称。当时,多瓦尔生与他的艺术还不被大众所谈及。他虽然出身不是名门望族,但却是一位品性高雅的人。人们都说,一般人是不可能了解他的。从他雕塑出来的人像可以看出,他的手艺非常高超,而且他本人也很英俊。
“这又有什么用呢?”裁缝奥尔塞还是这样说。
牧师宣布结婚预告后,人们就开始唱圣诗、领圣餐。裁缝和他的妻子,还有小拉斯木斯都在教堂里。爸爸和妈妈去领圣餐了。拉斯木斯独自坐在座位上,因为他还没有受过坚信礼。有一阵子,裁缝的家里没有衣服穿,几乎所有的旧衣服都被反复裁改过好几次,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不过这一刻,他们一家三口穿着的都是新衣服,只是都是黑颜色,好像他们参加葬礼似的,因为那些黑衣服都是用遮盖灵车的黑布缝制的。丈夫用它缝制了一件上衣和一条裤子,玛伦做了一件高领的袍子,而拉斯木斯则做了一套能够一直穿到受坚信礼时的衣服。灵车上的盖布和里布都被他们利用了。没有人知道这些布曾经被用来做过什么,但是很快人们就知道了。“半仙”斯娣妮和她那些拥有聪明头脑、但不靠“道法”吃饭的朋友们,都说穿这样的衣服是不吉利的,会带来灾难和疾病的,“除非是要走进坟墓的人,否则是绝对不能穿遮盖灵车用的布制成的衣服的。”
这话被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听到了,她哭了起来。无巧不成书,自从那以后,残风一家的境况越来越不好了,人们很容易就看出,是谁在倒霉。
事情显而易见。
在三一主日34后的那个周末,裁缝奥尔塞去世了。现在只剩下玛伦一个人来操持这个家了。她依然坚持这样生活下去:靠自己,靠上帝。
就在这之后的第二年,拉斯木斯接受了坚信礼。也是这个时候,他进城了,去给一个大裁缝做学徒。这个裁缝没有十二个学徒,只有一个,而年经的拉斯木斯最多只能算是半个。他非常高兴,也非常满意。可是小约翰妮却哭了,她爱他的程度远超过了她的想象。玛伦这个未亡人独自留守在老家,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这时那条新公路开辟出来了。在柳树后边,也就是裁缝住所旁边的那条公路现在已经变成了田埂,而那个水池则变成了一潭死水,漂满了浮萍。里程碑也倒在一边了——此刻它什么都不代表;但是那棵老柳树还健在,枝繁叶茂,很是好看。风儿不停地从它的叶子和枝丫间穿过,发出萧萧声。
燕子和欧椋鸟都飞走了,但是春天的时候,它们还会再飞回来的。当它们第四次飞回来的时候,拉斯木斯也回来了。他已经结束了学徒期。他有点消瘦,但仍然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他现在的心情,就是想背上背包,到国外旅行去。
但是他的母亲抓住他不放,这是多么美丽的家乡啊,另外几个孩子都离开了,他是最年幼的,应该留在家里啊。只要他肯留在这里,他一定会有做不完的生意的,他可以成为一个流动的裁缝,可以在老家做两周,再回到城里去,这也算是旅行啊。拉斯木斯就遵从了母亲的意愿。
他在老家的房子里睡着了,梦到自己又坐在那棵老绿树底下,听它沙沙作响。
他是个长相俊俏的男人。他可以像小鸟一样吹着口哨,吹出动听的新歌和老歌。所有的庄园都很欢迎他,特别是克劳斯·汉生的庄园。这个人是这一代第二富有的地主。
他的女儿爱尔茜就像一朵惹人爱的鲜花,总是微笑着。有些狡猾古怪的人说,她笑就是为了要露出漂亮的牙齿。她随时都可以笑,而且随时都可以开玩笑,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
她喜欢拉斯木斯,他也喜欢她。不过他们谁都没用言语表达出来。
这样的状况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他的性格和父亲很像,不太像母亲。只有当他见到爱尔茜的时候,他的心情才能高兴点。两个人在一起讲风趣的笑话,开口大笑。虽然适合开口表明的机会很多,但是他们俩人谁都没有吐露一丝心声来表达他们彼此的爱意。
“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这样想。“她的父亲一心想把她嫁给有钱人,而且哦是个穷小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她!”但是他舍不得离开这里,她的心就像是被爱尔茜一根线拴住了一般。在她面前,他就好比一只训练有素的小鸟:他可以为了她的快乐而遵照她的意愿来歌唱、来吹口哨。
在这个庄园里,还有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她在这里做佣人,做一些平常的粗活。她需要把奶牛赶到田野里,和其他女孩子们一起挤牛奶。必要的时候,她还要运粪。她从来不到客厅里去,所以她很少见到拉斯木斯或爱尔茜,但是她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说两个人的关系就像恋人一样。
“爱尔茜的运气真好,”她说,“我不可以嫉妒她!”随着,她的眼角就湿润了,虽然她没有理由这样做。
到了城里赶集的日子。克劳斯·汉生便驾着车子去赶集,同去的还有拉斯木斯。他就坐在爱尔茜的旁边,来回都是这样。他是那样深爱着她,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可以对我表示一下的啊!”这位姑娘这样想到,而且她想得还很有道理。“要是他不开口,我就要吓唬他一下!”
没过多久,庄园里就盛传一个谣言,说是有个很富有的庄园主在向爱尔茜求爱。他很明确的示爱了,但是对于她对他的回答,目前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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