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一日急雨中(2 / 2)
青布大褂的队伍纷纷投入各家店铺,我也跟着一队跨进一家,记得是布匹庄。我听见他们开口了,差不多掏出整个的心,涌起满腔的血,真挚地热烈地讲着。他们讲到民族的命运,他们讲到群众的力量,他们讲到反抗的必要;他们不惮郑重叮咛的是“咱们一伙儿!”我感动,我心酸,酸得痛快。
店伙的脸比较地严肃了;他们没有话说,暗暗点头。
我跨出布匹庄。“中国人不会齐心呀!如果齐心,吓,怕什么!”听到这句带有尖刺的话,我回头去看。
是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粗布的短衫露着胸,苍暗的肤色标记他是在露天出卖劳力的。他的眼睛里放射出英雄的光。
不错呀,我想。露胸的朋友,你喊出这样简要精炼的话来,你伟大!你刚强!你是具有解放的优先权者!——我虔诚地向他点头。
但是,恍惚有蓝袍玄褂小髭须的影子在我眼前晃过,玩世的微笑,又仿佛鼻子里轻轻的一声“嗤”。接着又一晃过一个袖手的,漂亮的嘴脸,漂亮的衣著,在那里低吟,依稀是“可怜无补费精神”!袖手的幻化了,抖抖地,显出一个瘠瘦的中年人,如鼠的觳觫的眼睛,如兔的颤动的嘴唇,含在喉际,欲吐又不敢吐的是一声“怕……”
我如受奇耻大辱,看见这种种的魔影,我愤怒地张大眼睛。什么魔影都没有了,只见满街恶魔的乱箭似的急雨。
微笑的魔影,漂亮的魔影,惶恐的魔影,我咒诅你们!你们灭绝!你们消亡!永远不存一丝儿痕迹于这块土上!
在淌在路上的血,有严肃的郁怒的脸,有露胸朋友那样的意思,“咱们一伙儿”,有救,一定有救,——岂但有救而已。
我满腔的愤怒。再有露胸朋友那样的话在路上吧?我向前走去。
依然是满街恶魔的乱箭似的急雨。
原载1925年6月《文学周报》17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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