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野(1 / 2)
从此,苦扣一个人,一间屋,一块地,开始一个人生活。
母山那里,山边上都是桐油果子树。苦扣身膀大,什么事都不会做,不会经管土地,地里都是蒿子,山边土地都是褐红色的,许多又黑又亮又俊的大蚂蚁顺着他手上的锄头把子,爬到他身上去。山上的大蚂蚁爬满了他一身,他没感觉,一点也不怕痒。苦扣每次从地里回来,都带一身蚂蚁回家。苦扣一泡屎、一泡尿送到自家地里去,都肥了蒿子。
在家里,灶头从来不生火,苦扣吃生冷的东西。他身上也有力气,可他不到山上打柴。他烧柴禾时,把拨火棍烧了。
苦扣攥锄头的样子也跟别人不同,别人是竖着拿,他横着拿。他手上的骨节大,拿东西,就像东西漂在水上,荡啊荡的。苦扣锄地不分行路,家里的地被他种得不像是地。他跑去帮人家打短工,可人家嫌他笨,又怕他吃得多,都不要他。
一条小圩,连通了我们村子和讨饭村。
那一年划龙船,柳大爹他们讨饭村跟我们大韦村较上了劲。事情的起因是,我们村里一个麻子姑娘,嫁给了柳大爹家里的一个侄子。五月端午前,我们村子一帮年轻人被我太奶奶的三儿子韦河野领着,划着龙船到柳大爹他们村子去闹。
按乡里规矩,船在哪家门前歇了,哪家就要招待。偏偏那天在柳大爹的侄子家里,吃了闭门羹,一个糖打蛋都没吃到。一条龙船上的人都不快活,骂着上了龙舟,接着就放开了喉咙眼骂,骂的就是柳大爹。
我们大韦庄的人那时是野出了名的,一个个都像红头毛秃子,瞪开眼睛就骂人,举起手来就要跟人动手。我家祖上河野,那时血气方刚,他的脸上有几粒大麻点,人长得特别长,有力气,脾气又不好。
他们在柳家庄村子边上骂开了,七嘴八舌地骂他们,发怨气:
“你们柳家庄要遭天火!”
“你柳大爹是个狗j巴!针眼里走人——小气!”
“我们要gan你们村子的柳月蛾!”
“干!干!干!”
柳月蛾鲜花开在牛粪上,她是讨饭村的娇娥、柳大爹的嫩女儿。柳大爹气得不轻,喝喊他们村里的劳力抬船下水,要在水上跟我们村子赌一口气,见一个高低。后来,就热闹了,两个村子的人一个个都像是吃了朱砂丸的,脸上充血,开始赛龙舟。苦扣也来了,蹲在人丛里打瞌睡,一个劲地打,头点得像小鸡吃米的。他们讨饭村的人把他打醒了,他睁开眼,又接着睡。苦扣蹲在那里能睡,站在什么地方也能睡,他还能一边走一边睡。他总是饿,总是饭量大,总是睡,好像前生就没有睡过,前世就没有吃饱过。往年那个年头,一般的男人饿了就抢就杀,可苦扣没吃饱过一餐,他却没力气去抢人家,他只能打瞌睡。我太奶奶叙述苦扣和苦扣的父母时,是充满着悲悯情怀的,但她又不责怪我家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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