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使者（2 / 2）

李道士又倒水在一只碗里，要我家太爷爷喝，但我家太爷爷不喝，他找不到嘴巴。再说碗是人用的，他已经餐风露宿惯了。他还能说话，还能传语，因为话语是一个人的意念。

……所以，人必须长寿才行。永生，才没有遗憾。……人间的事情有多少啊！我没有修炼成仙，反倒害了不少家人。

李道士说，我没去过你去的地方，所以，我不能像你那样思考。你家里的那个人，真的是何野，他住家里，整天不说话。我昨天和老奶奶讲了一下午话。我走的时候，何野跟我走到母山边，他还问我，我上人的坟在哪里？我说，你家上人怕你掀开他的坟鞭尸。

太爷爷说，人间之人，思智短拙。人间生灵密集，如蛆生命像花一样怒放，绽开，也像花一样枯萎凋落。一声叹息，就如土委地。其实，鬼魂比生人更多。一个吵闹喧嚷的地方到处都是人的声音，但我听到的，都是鬼魂的声音。每条路上都有人在走，每间屋里都有人在zuo爱。人打杀人。人给别人犁地，人给别人做牛马，而马在闲着。人坐在轿子上。旁边美衣女子打着扇子。富态妇人坐在床席上。人间，一彪人追杀一彪人。尘土飞扬，喊声冲天，尸体横陈。棺材，坟茔，鬼魂，人人都有错，却没人管。

李道士说，以前我们斗嘴，真是蚍蜉游戏啊。

太爷爷说，是啊，嘴巴上说的，不是心里想的，这就是人间的油滑和肤浅。

李道士说，你也这样？

太爷爷说，我跟你一样，但现在我已经超越过去。现在我是阴间使者，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道乌云光。

李道士说，这共产风死这么多人，我看着都寒心啊，阎王晓得不晓得？

太爷爷说，世人人太多了。这里有村庄，河流，草，树，雀，人，这里有狼，虎，豹，这里有太阳，云，雨，山。这里除了人，还是人。襁褓里，摇床里，棺材里，都是人。这里有屋子，祠堂，庙，塔。这里有路，除了路，还是路。除了人，还是人。必须有人死去，人不能和人叠起来活在一起，所以，必须死，才能带来生。但人间的迷执是，大家都怕死……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谁来拔苗，谁来剪枝，谁来招引，谁来取舍？作为阴间使者，我来了。我来是要告诉大家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人什么是鬼。阎王要我来的。

李道士听了，赶紧作揖，说：啊，道长，你开我窍了。

太爷爷摇头，说，窍一定要自己开。

过了好久，李道士看看日头，忘记人间的事了。

他说，道长，宫崎骏还在人间，还在我们这里，你要不要带走他？

太爷爷说，改日吧。

我家太爷爷走后好几个时辰，李道士的这所鬼学校里才有人来上学。

几个孩子，几个没门牙，几个羊角岔。他们都是快活鬼，李道士拿起阴器，其实那是一根教鞭，狠狠地打在一个大孩子的屁股上，说，你他妈的不懂得人间的忧患，就别读书，别来操蛋！老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干的，才来教你们。……天道何亲？呜呼！天道何亲？惟德之亲。鬼神何灵？因人而灵。夫蓍，枯草也；龟，枯骨也，物也。人灵于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于物乎？人是万物的灵长，你们好好听我的，一定能懂人间的事，今天我遇到了一个阴间使者，阳间使者走到哪里，就有一道辉光伴随着他，他自己看不见，别人看得见。他笑起来无比灿烂，镇定，喜悦，自若。他能化解死亡……

孩子们听不懂，纷纷说，鬼老师又说鬼话了，走，赶紧离开这个鬼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