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之死(1 / 2)
何野晚年经常用自己高大的一副骨架,把我那瘦小的太奶奶驮到母山边。他们两个人,像一个人一样,叠加在一起,行走。人家看了,都轰传为是奇观。
但他们不管,依然经常走那一条路,他驮着她。
他们在路上走,什么话也不说。到了山边,何野就放下我太奶奶。两个人东看看,西看看。我太奶奶喜欢说,但何野不说话,他似乎已经失语。
何野活了很久,寂寞地活到解放后。
有一次区长老包带一个人来,偷偷来看何野。那人进家,看到了,一把就抓住何野,亲热得像是前世老友。然后三个人叽里呱啦地说了许多过去的话。老包又过来,对我太奶奶说,给我们烧饭,在这里吃,烂小菜子也行。后来三个人呼呼啦啦地喝稀饭,吃烂萝卜,喊好吃。
那人是一个中央干部,倒霉了,回老地方来看看,第一个就想到了何野,以前和何野是平级的,都为党卖命,何野叫他老谭。第二天,老包找了辆吉普车,拉着三个人到了县里绣溪公园里,看烈士纪念墓。
何野走过去,在自己的墓地上放了一把花,点了一挂炮竹。
那个穿着平布衣裳的中央干部老谭,胳膊搭何野肩膀,晚上回来,就在太奶奶家睡,一待就是半个月。这个事情,我爷爷韦国柱居然不晓得。
许多年后,何野临死前,某一天,我太奶奶说,清清楚楚地听到天井那里传来“空咚”一声,于是,她迈动小脚,急惶惶地走过去。太奶奶听见了老大的声音,可是,跑过去一看,什么也没发生。
河野还蹲在天井边上玩乌龟。看到我太奶奶来了,他透过天井,朝天上看看。天井旁边有一根横梁。他的膝盖上有青苔,可是鬼都不相信他那么快就爬起来了。
他又在那里咕哝咕哝地玩乌龟了。真是活见鬼!我太奶奶后来说。
我爷爷从人民政府回家来,我太奶奶把这话对他讲过好几遍。
我太奶奶叹息说:都是我害了他,要他回来的,要不,他现在在外面也不晓得多热闹多气派!
我爷爷请一个人来家里,替何野画像。那时候,何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端坐在椅子上,从天井里照下来的阳光有三分之一照在墙角上,再折射到他的脸上。
他一动不动,新剃了头,新刮了脸,清瘦、平静、专注,也老了,下颌上留着胡须,坐在那里,任人画他。
我爷爷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
我爷爷对那画像的人说:这一张画得好,不光模样像,连精神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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