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过往(2 / 2)
“说来奇怪,这河水鱼的鱼肉虽嫩,但应当有许多鱼骨啊。怎么这鱼羹里一根鱼骨也没瞧见”北奚喃喃道,舀起一大勺送往嘴里。
颜夫人正端着一碟小菜从厨房那边走了出来,闻言笑吟吟道:“哪里是没有鱼骨啊,是林川知道你不会挑鱼骨总是弄伤喉咙,这才在煮羹前专门亲自去厨房一根根地将鱼骨从鱼肉中挑出。挑了一个多时辰呢”
北奚闻言一怔,随即咽下那口鱼羹,抬头正对上林川满含笑意的一双眸子。
林川虽是生了副清冷的五官,薄唇与瞳眸颜色都极浅,但笑起来却很是温暖,暖的似是能抚平世间所有的伤痕。
林家在苏城是段佳话。林阕和夫人颜氏育有一子林川。后来林阕的旧知北氏故去,林阕便将其子北奚留在了自己府中。那时候北奚已十有五六,也到了懂事的年纪。
是夜,月明星稀。街道上夜市热闹,人声鼎沸。
两旁的熟食铺子揭开一笼笼的包子蒸饼,蒸汽腾腾。糕点铺的婆婆也蒸好了拿今年新鲜枇杷制成的枇杷糕,揭开了蒸笼,水汽氤氲。
北奚正漫不经心地独自在街上走着。
今日晚膳的鱼羹太过美味,北奚一不小心便食多了,只得饭后出来消食。但不经意间却看见了这刚出笼的枇杷酥,便又忍不住走上前。
铺子里的婆婆将一屉枇杷酥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笑着递给北奚,“这位公子,这些都是刚蒸好的,小心别烫着口喽。”
“我买了带回去给别人的,到时候就不烫口了。多谢婆婆!”北奚将那包枇杷酥捧在手心,准备回去。
转过身时,险些撞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那人正在一家首饰铺前仔细地挑着几根发簪。
首饰铺的老板娘笑吟吟道:“公子是挑给心上人的吧?”
书生耳根泛红,低声道:“我、我只是随便看看”
老板娘拿起其中一枚发簪:“公子瞧瞧这枚发簪,看上去青涩淡雅,与公子的心上人一定很是相配,喏,还有这枚”
北奚望着那枚发簪出神,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出片刻便迅速收回目光,继续朝林宅的方向踱去。
尚未行出十步,耳边又传来一个稚子的声音:“爹爹,你看那个,我要吃那个嘛!”
北奚顺着稚子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家枇杷酥小铺。婆婆已经蒸出了新的一屉,正隔着布小心翼翼地端出。
稚子身后的大伯笑道:“好嘞,爹爹这就去给娃儿买!”
稚子忽又扯住了大伯,指向另一个方向:“爹爹,我要先吃那个,我要先吃肉包子!还有那个”
两人的声音渐远,融入在了熙熙攘攘的形色人群中。
酒香湿暖,人间烟火。
北奚有一瞬出神。本出生与北氏,但北氏一家之于北奚,似乎一直都是一种不远不近的存在,温存之下总觉有所隐瞒。
宅院内,夜色渐浓,墨空已深。
刚入春这几日正是乍暖还寒时节,稍绿的梧桐叶伴着晚风卷来阵阵凉意。林川从屋内拿了暖炉和一件外袍徐徐走向北奚。
北奚见林川行来,笑吟吟地上前披上外衣,接过暖炉:“你可真是心细,以后做了文官,定是光凭咬文嚼字便能让那些老朽措手不及。”
林川淡淡一笑,“不敢当。我若是为官,便只愿社稷安,黎民宁。哪有时间去咬文嚼字整日只知弹劾之道呢”
“我们约好,以后你做文官,我成武将,便一起锄奸扶弱,共济苍生。”
看着北奚难得正色,林川抿紧薄唇,入鬓剑眉在月光洒下的满院清辉里显得愈发清冷。
片刻后,皎月下一双薄唇轻启:“嗯,一言为定。”
北奚的眸子清晰纯澈,叫人觉察不出一丝犹豫。他很晚才进林家,林川却不曾对他有任何见外,自己从小爱吃的荷花酥,每次家里买回来他都不忘拿一些给北奚。在北奚眼里,林川的气息正如这荷花酥,芬芳而淡雅,不需任何粉饰,就能沁人心脾。
院落里灯影明灭,残花沾湿。两人靠在门檐上吹着微凉的晚风,裹了裹袍裳,眸色落在了那轮白玉盘上。
林家请的教书先生吕寅卿在屋子后侧的转角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林川和北奚都已经各自回房,吕寅卿却仍靠着转角处,略显混浊的双目紧紧地盯着那轮皎月,似是在诘问。
吕寅卿阖上眼,往事如云烟一般拂过眉眼。他也曾其他孩童一样肆无忌惮地欢笑打闹。但一夜之间,这一切都被改变了。那夜之后的每一日都如一把尖刀,在他的的心口划开一道又一道,似要把血放的一滴不剩才肯罢休。
虽每日都躲不过羞辱打骂,长期穿不暖落下一身畏寒的病,却也有一个哥哥相伴。少年寅卿便想,只要哥哥在身边一天,自己便要好好活在这世上一天。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疼自己,便绝不会绝望崩溃。
但这场镜花水月,终究一碰即碎。
成者王,败者寇。途中的经历种种,温存阵阵,总有一天会化作虚无。
就如那蜡烛的火花,燃烧过后便只剩余烬。没有人会忆起,余烬也曾有温度,也曾温暖凛风,点亮寒夜。而燃尽过后,便再无人提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