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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很好。我们和德国的酷开合作,就是想借用他们的焊接机器人,捆绑我们的焊接产品,更多的占领国内市场。同时呢,也希望借这个通道,顺势把我们的产品卖到德国,探探欧洲市场的路。”许廷宝说。和酷开的合作,是按他的设想进展的,也开始有了效果,只是没有预想中那么到位。

许茜茜心想,果然不能轻视父亲,他还是那个头脑清晰,雄心蕴于内的企业家,不会局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第二个硬伤呢?”许廷宝紧接着问。

“第二个就更明显。”许茜茜翻到客户栏,“单一客户占比太大,东华重工,这一家的业务就占了38,肯定不行。”

许廷宝点头,这次发审委重点问了这个问题,说对第一大客户太过依赖。

“我看过合作合同,一年一签,虽然说连着签了好多年,但是谁知道以后呢。”许茜茜说。发行人产品销售存在单一客户比例较大的情形,构成发行人未来盈利能力的重大不确定性。再加上一年一签,更增加了不确定性,监管部门自然对是否能够持续稳定获得主要客户的服务合同表示怀疑。

“这个问题你有什么建议?”许廷宝再次抛出傻白甜的问题。

许茜茜可不会再上当了。“爸,先别接着问解决方案,还有第三个硬伤呢。你看,东华重工还是我们赛尔科工的第三大股东,虽然比例不大,也是关联交易。”她瞪大了眼睛,夸张地表达一下吃惊之情,“这么明显的硬伤,很难绕过去的,我们为什么不等问题解决了再去申请ipo?”

这句话问得实在,问得许廷宝肉疼。

“我能等,公司可等不起。”许廷宝叹了口气。许茜茜听不懂他具体所指,疑惑的看着父亲,这么多年来,公司的决策不都是你在做主吗?许廷宝解释,这么多年来跟着他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高管们,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过去一两年来,言谈间有意无意带出的“上市”两字,总是飘进他耳里,频率比起以前可谓是暴涨猛升。他们盼着上市,盼着财富的跃升。许茜茜更是疑惑,这么匆忙申请上市,也实现不了啊。

许廷宝沉吟了一下,说,“做了,不成功,是一回事;什么都不做,那是另一回事。会死人的,往往是姿态,不是结果。”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有些计较,心照不宣即可;心照都没有的,就更不必说了。但眼前是女儿,以后要做投资,少不了会面对大把像他这样的老板。

还有另一重考虑,他终究没有道出实情。实际上,许廷宝希望儿子回国接手赛尔科工。许廷宝了解许少阳,这个孩子身上流淌着许家的血,精明、有决断力,一旦做了决定,很坚决,甚至会有点冷酷。是做企业的料。他渴望儿子回来接班,儿子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他就经常和儿子沟通企业情况,儿子也不排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毕业后许少阳就是拒绝回来。这个事情就悬着了,他心里总是放不下。上市和儿子接班,是两件大事,都悬而未决,越往后会越乱,压力也更大,他需要为儿子、为儿子的企业奠定未来。

“中国人有时过于迷信上市。”许茜茜想着上市失利,那么多高管因此而失望,他们的失望给父亲造成了心理压力,有点心疼父亲起来。“其实上市与否,没那么不太重要,至少对于我们赛尔科工而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很强的盈利能力,就是造血能力。在英国、德国,很多赚钱的公司一直是私人公司,他们没有选择上市,没有打算做公众公司,一样百年企业呢。”

“这话你敢和我说,我就不敢和他们说了,呵呵。”许廷宝说,心里感到莫大的安慰。眼前这个头头是道的大姑娘,是自己的女儿啊。这个女儿,从高中时就远离家乡,跟随哥哥远渡英国读书,他心里时时感觉遗憾,听其他企业老总说,国外成长起来的孩子,就是没有一直生活在国内的孩子对父母那么依恋、依赖,两个孩子在英国的那几年,验证了确实如此。现在,女儿忽而在自己眼前,变得如此成熟,有眼光,机敏,那是他完全没见过的样子,但实打实就是自己的女儿啊,他心中暗自高兴。

第一次平等地与父亲沟通,并得到父亲的赞可,许茜茜心里也很高兴。像是人生路途中主动跨出一步,越过某个重要的节点似的。屋里的空气都变得轻快愉悦起来,两人终于可以把心思都放到食物上。许廷宝兴致大好,饥饿就放心地猛袭过来,他舀起一勺蟹黄豆腐,虽然凉下来了,但在此刻他的嘴里,鲜美无比。再夹起一个汤包,怡然自得咬了一大口,一时忘了汤汁会溅出,手忙脚乱的看着桌面上的一长串的汤点。许茜茜眯起眼睛,抿着嘴笑。

两人风卷残云,很快一扫而空。许廷宝忽然有一种快乐的感觉,许久都没有的快乐,难得在女儿面前有这么开怀放松的时刻。他满脸笑容,提出来让许茜茜多待些时日,好好陪她。许茜茜本来想待个一周就去武山小镇,看看鲲鹏后续的进展,好好琢磨一下自己的未来,正待笑着推脱,但看到父亲期待的眼神,一脸慈父的模样,似乎显得有些苍老,不是记忆中那个强悍精干的成功企业家,莫名有些怜悯的感觉。于是应承了。

说是陪着女儿,许廷宝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忙,没有许茜茜预期中的父女深谈,或者林道散步,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漫无目的地聊天。前头巨大的高兴还在心间,许茜茜没有太失落,她安慰自己,比起小时候还是好多了,过去她往往等到睡着了,父亲才回到家,或者干脆就不回家。至少现在,虽然会比较晚,有时晚上还能一起吃吃饭,父亲也会兴致勃勃的拿出黄酒,隔水温好,一人倒上那么一小盏。

许少阳走出办公楼,顺着街道往公寓走去。伦敦的天还是阴沉沉的,空气很潮湿。和公司谈完了,和几位相熟的同事也说了,一个月交接,一个月为未来筹谋,然后就要告别一些人,一个城市。

接下来该打电话了。许少阳犹豫了一下,是先给父亲打,还是先给在印度的许朝玉叔叔打呢?他做出决定后,就一直在思考怎么切入,要做哪些未雨绸缪的事情。他的第一个判断是,许朝玉才是关键,破局的关键。他必须去印度一趟,和许朝玉面对面,这会是一场艰苦的谈判。也许为了表达诚意,应该先给许朝玉电话,也听听他的反应?

到了路口,许少阳停下来,掏出手机,刚找出许朝玉的电话,转念想,不,给父亲电话吧,先把基本事实确定了。

他给许廷宝拨了电话。

此刻,许茜茜坐在武康路小店里,拿起一块三明治,慢慢吃着。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让父亲郑重答应她的事情也只能放一边?她心里终究有些失意,过去的故事还没过去,重新认识了她的父亲还是以前那个父亲,工作还是比她重要。还又有着隐隐的期待,盼着父亲给她电话,告诉她把那个紧急会议延后了,或者他雷厉风行,迅速决断,早早就结束掉会议,马上就过来找她。

她这时还不知道,父亲这次的紧急事情不是以往那种来往应酬,而是她哥哥。许廷宝在办公室处理完事务,喝上一口茶,正要打电话给小张让他把车开出来,许少阳的越洋电话正好打过来。许少阳第一句话就是,爸,我想好了,我回去。喜讯来得猝不及防,许廷宝手都哆嗦起来,颤抖着声音确认一遍,回来为赛尔科工奋斗?他知道儿子并不喜欢接班这个词。许少阳声音清晰确定,是的。处理好手头事情,两三个月后回去。

挂下电话,许廷宝在办公室了走了好几圈。兴奋劲下去后,那个精于计算、绵里藏针的企业家本能回到他体内,许廷宝脑子里迅速判断着新形势下的策略和措施。是的,得当机立断……对,就是现在。许廷宝马上做出了决定,先打了个电话,再随手给许茜茜发了个短信,然后叫来秘书,让她召集紧急会议。

再有一口,三明治就吃完了。许茜茜捏着小小的三角,怔怔地看着窗外。

嗡嗡嗡的一阵震动声。许茜茜心里一颤,像是听到了命运的铃声,看着桌面上的手机。又嗡嗡嗡响起来,她确定是有来电,伸手拿起手机。

黄立工,不是父亲。

她犹豫了好一会,忽然涌起一阵小小的冲动,猛地伸手在手机上一划,接通了电话。

黄立工捧着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他犹豫着的手指终于要按下去,刚要挂断。忽然屏幕上显示接通了,话筒里微弱地传来“哎”的一声。那就打吧,天意。黄立工靠在小餐馆门外,手机放在耳边,话筒里传来许茜茜的声音,沉闷的问候了几句,很快就变得欢快轻松起来。“你在哪呢?”黄立工很随意地问,声音低沉。

“上海呀。”

“那你离我很近呢。”

“呀,你在哪?”

“苏州。”黄立工说。电话里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微笑,“后花园呀。那是很近,高铁半小时。”黄立工随口说了说这几天的状况,用越来越疲惫的声音接着说,“下午要见一个投资者,蛮重要的,我还有点忐忑,担心搞不定啊。”

“我不信。”那头传来轻快的笑声,但明显很关切。

“你不是说要多历练历练,嗯,啥时候回……”黄立工声音里带着明显而刻意的犹豫。

果然,许茜茜踊跃的说,“我去找你啊,等着我。”

许茜茜拿起包,把手机塞进去,就往外走。走出门口,她的心脏猛烈地跳了起来,前往未知之地的那种兴奋,像是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十二岁女孩,虽然只是到两公里外的陌生公园里,仍然有如远渡重洋深入新大陆的冒险。

她在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先回家,简单收几件衣服和化妆品,然后去高铁站。

出租车刚开出去,另一辆出租车就从湖南路开了过来,拐到武康路路口,停在周佛海公馆前。张文峰从车上下来,站在公馆门口,四处环顾。他昨天在杭州见投资人,今天是空档,于是到上海见见朋友,心里想着也许有机会找一下许茜茜。见完朋友,独自坐在咖啡厅里,和许茜茜线上聊天,知道她在武康路,干脆打车直接过来,给她一个意外。不巧的是,上车后,发现忘了带手机。他让司机掉头,回去取了手机再重新出发。他看到了许茜茜坐的出租车,但没有看到坐在后排的她。

张文峰眼光停在对面的小店上。就是这里。他穿过马路,走到小店外,透过玻璃窗,里面空无一人。靠窗的一个桌子边,服务员正在收拾,擦了擦桌面,端走一盘还没吃完的三明治。

许茜茜在出租车上给父亲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历练的那家企业有点事情,需要过去一下。许廷宝正在开会。

等他回电话的时候,许茜茜已经在高铁上,还有五分钟就到苏州。

电话挂掉了,黄立工还捧着手机,心头有些烦躁。许茜茜很少提起她父亲,但从交谈的蛛丝马迹中,他多少能感觉到,她父亲不是普通人。他也知道,她父亲既然让女儿在工业投资圈里混资历,背后应该是有自己的投资基金作为支撑,想来当是工业领域的大佬。

他深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机,放下这股情绪,把它抛进遗忘的国度里。黄立工走出小餐馆,苏州的午后阳光开始有些灼热,街道上充满希望。他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他的任何决定都不是为他一个人做出的。鲲鹏是一艘船,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上面捆绑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刘睿阳、张文峰、一大群有家有口的工程师,还有父辈们的殷切眼光。他要带着大家,戮力同心,穿过飓风、大浪、暗礁,还有海盗的袭击,抵达那些遍布奇珍异宝的异域岛屿。为此,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做尽一切事情。

很多年后,当许茜茜走在泰晤士河边,看着缓缓的流水,回想起这个午后,觉得一阵恍惚。如果哥哥先给许朝玉叔叔打电话,给父亲的电话就会晚上几分钟,父亲已经在车上,等挂了电话,人已经在她身边。在那个中午,就不会有紧急会议;她接到黄立工的电话,会回答他,我和父亲在吃饭,就不会有后面的对话,不会有苏州。

如果那个陌生人没有撞到黄立工,他很可能不会拨出那个电话;如果黄立工晚几分钟拨出那个电话,张文峰已经找到了她,就不会有电话里的对话。

如果张文峰没有忘掉手机,他会早几分钟找到那家小店,找到她,也不会有电话里的对话,不会有苏州,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但是,没有如果。一切的凑巧,一旦发生,就是发生了。蝴蝶的翅膀轻轻拍动,卷起时间河流另一端的暴风雨,彻底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她、黄立工、张文峰,也许还有刘睿阳、刘斐等一干人的人生,不经意间走入了另一条车道。

人生的重大关头往往平淡无比,只有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无可更改的时候,才会记起,多年前那个普通的午后,那个普通的电话,有着沉重得多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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