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通远渠,民夫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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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巡视的不良卫跑去如厕、或是坐在石头上打盹时,这些人便迅速将看中的小物件揣进怀里。或是把大物件埋回泥沙中,再做上标记,以待入夜后、再悄悄过来取走。

市井小民的灵活与机智,有时看来,也不禁令人拍案叫绝。

杨朝夕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继续向前走着。却见前方围了十几人,有民夫、有官吏、也有不良卫,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杨朝夕忙加快脚步,凑了上去。

待挤进人圈,才看到一具浑身湿透的尸体,尸体褐衣麻袍、面色发青,脚上草履已经破旧。旁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很快将事情还愿出一个大概:

这民夫下水清淤多时、已经用脱了力气,恰巧双腿被泥沙陷住,一时未能挣扎出来,旁人又施救不及,最终溺亡。

旁边还有个衣着相仿的民夫,一面哭嚎着“二叔”、一面将双手交叠,在尸体胸腹间用力按压,想要将“二叔”性命从阴司拽回来。然而忙碌半天,虽有污水从尸体口中涌出,“二叔”却最终未能醒转过来。

满头汗水的民夫才终于认清了事实,悔不当初地、伏在“二叔”身上痛哭起来。

围着的民夫看着这一幕,无不扼腕叹息。有的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想必亦有亲人、命丧在这河渠疏浚的差使中。

人群中的两名不良卫,倒也罕见地没有上去呵斥制止,只是护在一名中年人身侧,防止民夫哗变、冲撞了这人。

这中年人青色襕袍、耳长面阔,一看便是公门中人。杨朝夕待要打听中年人身份,却见他凑了上去,面色沉痛道:“这位小哥!生死有命,还请节哀。为今之计,该早些入殓发丧才是!尊亲为盛朝漕运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我必禀明上官,多请抚恤银钱、以慰亡灵。”

那民夫哭声才稍稍止歇,只是不住俯身行礼:“小民谢孟渠长……俺只求您拨一架轮车,好叫、好叫小民将二叔尸身送回去……”

孟渠长颔首,召来不良卫,简单吩咐了几句,那不良卫便快步离去。很快便又折返回来,手里拉着一架独轮车,交到那民夫手中。

民夫哀声未止,又是道谢、又是央求周边民夫。众人便七手八脚地、帮他将尸身抬上车,看着他渐渐远去才罢。

杨朝夕默不作声、看完整件事情,只觉小民命贱如蝼蚁。活脱脱一条人命,说没便没了。然而在官吏眼里,不过是说几句好话、多出一点银钱便可平息的事。

说来这位孟渠长,对民夫溺亡之事的处理,可谓驾轻就熟、恰到好处,还能照顾到民夫丧亲之痛,已经算是能力不错的小吏。

只是他许诺多请的抚恤银钱、能不能实现,便要另当别论了。杨朝夕此时,也只能持观望态度。

倒是一圈人中,夹杂着几个熟面孔,令杨朝夕不禁心头一动。知道后续探查,算是摸到了些有用的头绪,只要再稍稍用心,定能挖出一块真相来。

譬如那孟渠长身边的两个不良卫,便是与他有些瓜葛之人。几日前在择善坊伏击虎妖等凶徒前,弘道观淳宗子尚思佐,便亲自给他指认了这两人。正是五年前在洛水边窨井外的茅舍中,负责看守他的石崖子申景宾、木崖子邵庚贤。

那时杨朝夕被掳走囚禁,龙兴观的道士轮换负责看押他。被尚思佐、方七斗、卓松焘等人救出时,这两位道友恰好在场,便承受了不少怒火和皮肉之苦。后来不知为何,两人双双从龙兴观脱出、当起了不良卫,一直在武侯张松岳麾下当差。却没想到,又被派往了这里,负责河道疏浚的监工与卫戍。

而民夫中另有一人,身高九尺、肌肉虬节,站在人堆里,如鹤立鸡群一般。虽是民夫扮相,眼里却凶光闪烁,一看便知不是寻常的、那种逆来顺受的民夫。

杨朝夕刚靠近时、便已认出他来,恰是那日在鹤殇酒肆偶遇的武者熊百杀,擅使斫马刀,粗莽易怒。只是此刻、并无寸铁傍身。

如果说申景宾、邵庚贤只是听从上官调配,过来做些差使。那么熊百杀这样一个暴脾气武夫混进来,若说没有猫腻、鬼都不信!

杨朝夕不动声色,悄悄将崔府符信收好,又从地上摸出两团黑泥,在常服上、手脸上抹出污垢。这才凑上前去、自荐道:“孟大人!俺是邙山猎户,力气足、水性好,闷在水里死不了!进城来想谋个挣钱差事,求大人收留帮带!”

孟渠长这才注意到脏兮兮的杨朝夕,一改方才沉痛模样,笑容可掬道:“好事!好事!本官最喜提携年轻后辈。这渠道疏浚虽然又脏又累、但每日有二百五十大钱,干个月余、回山娶房娘子都绰绰有余!邵庚贤,你带这位小哥去那边帐里签个劳契,便可安排下水做活。”

邵庚贤自那夜尸变吓破了胆子,便不敢再呆在择善坊武侯铺。于是思来想去、便拉了申景宾一起,咬牙拿出二十两积蓄,找到德懋坊武侯铺的武侯董仲庭,求到了一个转调的机会。前日刚刚转来、便被派来此处,负责河道疏浚的现场监工与卫戍。

此时听到孟渠长吩咐,邵庚贤忙几步窜上来、拉了杨朝夕便向最近的一处帷帐行去。因五年来杨朝夕容貌大变,他也没认出来,反而一路简单问些姓名、家中长辈、婚配与否等问题。

杨朝夕便信口胡诌,随意打发掉他。又以胡诌的姓名,在帐里签了份标着“下水劳作、量力而行,若有溺亡、生死自负”字样的劳契。

劳契签完,邵庚贤便把他拉了出来,一面走一面道:“这里做活都是两人搭伙,你一个人来,却是不好安排。你若肯把今日脚费孝敬给孟大人,我便代大人给你指个力气大的搭伙人。以后做活挣银钱,岂不省力得多?”

杨朝夕做出恍然之色,心疼万分似的、从怀里摸出钱袋,不舍地拿给邵庚贤道:“官爷!俺今日刚来、还没挣下银钱,这些便是家底了。你可得多照顾小民!”

邵庚贤一把夺过钱袋,随手抓了抓、笑道:“你这只有百十枚,剩下的先欠着、明日再向你讨要。不过本官做事向来厚道,可以先帮你把事办了!”说着,邵庚贤用手指了指渠中船只,“你看,那几个落单的、还有那头傻大个!都是没有搭伙人、一个人死撑的民夫。你想与谁搭伙呢?”

杨朝夕故意犹豫半晌、才指着那“傻大个”道:“官爷,他力气一定不小。俺想与他搭伙……”

邵庚贤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有眼光!有眼光!那便是他了。”接着便扯开嗓子吼道,“熊大,你过来!”

杨朝夕也跟着傻笑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态。

那“傻大个”闻言转过头来,一双牛眼冒着凶光。正是在鹤殇酒肆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武者熊百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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