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人07(1 / 2)
高悬在头顶的虫群还在恼人地蛄蛹着。不知为何,他们似乎暂时失去了对我攻击的意愿,从最初的躁动活跃转变成了迟缓、安稳的蠢蠢欲动。那些刚从绿光里爬出的蠕虫会下意识地向上飞,和群体聚集在一起。在我走下台阶的过程中,有几团绿光就飘浮在我身边,某一瞬间,我的脸正正好好撞到一团绿光,我亲眼看到一条虫就从我面前、从那团虚无的光中钻出,它离我很近,甚至它体表的黏液已经蹭到了我的鼻尖!但它却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径直向上方飞去。我僵直在原地,面如土色,大气都不敢喘。心中积累的巨大的压抑和窒息感都没能让我畏缩,而当我呼吸时,那腐臭令人作呕的气味却让我险些失去斗志。
我咬牙死撑,擦掉鼻尖那点恶心的黏液。缓慢挪动着脚步,一步一步地靠近台阶下的黑袍巫师。我十分谨慎,脚步迈得很轻、很慢,毫不夸张地说,就连我手表上分针的移动速度都比我的移动要快。我的目光紧盯着巫师,他低着头,双臂下垂,还是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我移动时产生的气流促进了微弱的空气运动,当我离他就剩下五米远的时候,他前方的绿光已经飘去了身后,他的正面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似乎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我即使走近了一些也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偌大的黑色长袍包裹着他的全身,直垂到地面,我观察不到他的脚。刚才就是这些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怪胎在黑暗中向我们发起了袭击,害我和索凡罗都着了道,真是阴险!好在索凡罗暂时控制住了面前这位。我在脑海里不断地告诉自己勇敢点,冲过去把那火把捡起来,现在已然没什么好怕的,但耳朵里却传进了一种微弱的、沉闷的、节奏很快的声音。我熟悉这种声音,那是我的心在跳!我的心越跳越快、越来越响!在这种紧张时刻,在这片地下世界可怕的沉寂之中,那么奇怪的一种声音,又在无形中加重了我的恐惧。
下来之前我就确定了那根火把的位置,现在走近后才观察清楚它的具体情况。它斜歪着支在两级台阶上,缠着布条的头部向上指着我,有三分之一的把柄埋在巫师的长袍下,似乎正被他牢牢踏住。我站在他面前,迟迟没有动作。表面上看,他像是被索凡罗给定住了,但谁知道那狗日的三脚猫功夫靠不靠谱?万一我这一动,又打破了他的什么封印可怎么办?有了电子表闹铃惊扰冈布在先,我丝毫不怀疑自己把事情搞砸的能力。
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我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想活命就得捡回火把!何况我都已经走到他面前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一闪身蹲下去,伸出左手抓住那根火把的顶端,猛力一拽。让我意外的是,我居然轻轻松松就把它拽了出来,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就像把刀子从奶油蛋糕上拔出来一样轻松!刚才我还想象着他踩得多用力,看来我想错了,这家伙根本就没踩着,这样一来我也就不会惊动他了!想到这我暗自在心里窃喜。这时我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感觉到一阵冰凉,一阵战栗,一阵心悸,一阵无法摆脱的惊悚。到底是什么?我仔细思忖也无法捕捉那些涌上心头的朦胧幻觉。我站直身子,迫不及待地重新点燃了火把。温热的光芒迅速向四周膨胀,挤走了障目的黑暗。
火焰亮起的瞬间,我看到了那个紧贴在我面前的脸,那个任何想象力都无法将其具象化的脸。
确切的说,那不是真的脸,而是由数不清的暗褐色的细长蛆虫扭结成的人脸!也许是因为每一条蛆虫都有自己的意志,他们在凝聚拟态成人脸大致的样子以后也并不安分,还在一刻不停地挣扎蠕动,让每一个五官的轮廓都若隐若现,扭曲得不成样子。在感觉到火焰的温度以后,那张脸迅速地向内凹陷坍塌,露出满是虫子的大洞。
“啊——”
我惊叫了一声,那是极度恐惧时的呻吟,是当灵魂被恐惧压倒时,从心底发出的一种低沉压抑的声音!如果人当真有三魂七魄,那当时他们一定是有离开我肉体的。不过我没有放任这恐惧,等我一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就条件反射地挥舞右臂,使出全身的力气抡起铲子拍向了那充满咒怨的团块。随着一声闷响,那东西的脑袋直接被我拍散了架,蠕动的虫子四散掉落,高大的兜帽也瞬间下陷。
看着那个纹丝不动的无头身躯,我心中的惶恐甚至比先前更为强烈。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还是强忍恐惧,麻利地用铲子尖掀掉了那东西的衣物……请原谅我实在无法形容,也不愿去仔细回忆我当时看到了什么,那身躯一瞬间就散了架。我只记得一团污浊的暗红和一摊难以理解的血迹,强烈的视觉冲击让我当场呕吐。那至今仍是我最想忘记的画面。难以置信,刚才让我和索凡罗先后中招的就是这种东西?这……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这团蛆虫是通过什么原理凝聚到一起成了人形,他是怎么使用巫咒的呢?没有大脑和复杂的神经组织,他们又是通过什么来指挥行动?
“瑟……瑟……”
我又听到了!!我侧耳去听这个在呼吸声的间隙时偶尔传来的微弱模糊的声音,尽管极力辨认也不知道那声音来自何方。
“瑟……”
一声,两声,三声……我拼命想克服那种紧张不安,细心数着每一次听到的奇怪声音,竭力使自己相信,我的紧张多半是因为地下遗迹这些令人压抑的场景。我呼吸着带有一丝腥甜的潮气,同时跟随直觉后退,向台阶上方走了三步,右臂绷直攥紧铲子,左手缓慢地移动火把照明。我本来是想拿着火把一路跑回去,拽起索凡罗就开溜,可是我现在没办法这样做,因为我终于弄清了那不悦之音的来源,一阵压抑不住的颤栗传遍全身,我枉顾自己的惊惶与不安寻着那个方向看去。
第九个声音结束时,我看到一股黑色的潮水从远处的地面席卷而来,其上漂浮着什么苍白的东西,正在反射着它能收到的一切光线。在无尽绿光的映衬下,涌动的黑潮裹挟着苍白一点,循序渐进地把最初的疯狂送到我的面前。恍惚间,那东西已经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像一艘丢了锚的驳船撞在台阶的港口,我的火把就是它的灯塔。
我长时间以一种全神贯注的姿势茫然地凝视空间,仿佛在倾听某个我想象的声音,既没有愤怒,没有哭泣,也没有痴笑,只有一股寒意狡诈地顺着我的脚底爬上脊背,让我连呼出的气都凉了八度。我觉得索凡罗和喀克住民那种古怪荒谬的迷信正慢慢地在我心中蔓延。
然而那恍惚的幻觉很快就被击碎,来自心底理智的呼唤让我想起,原来我并非灯塔,黑潮不是水,它也不是船。
我摇晃着脑袋试图用清醒的眼眸直视一切,当我再次把目光投向地面才终于看见这黑潮的真面目——那些拟态成人类身躯的细长的黑色蛆虫不知何时已经覆满了台阶下方整个平台的表面,他们连结成片,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挤满了邪恶的魂灵,他们咆哮着,搅动着……直到无风也能起浪。而那个被他们翻动着移到我视线内的白色反光物体,则是一颗人头!虽然它被腐蚀啮咬,有大半张脸都消失殆尽,但是当它被地面上蠕动的虫群搅得翻过来,用早已失去眼睑的血洞盯着我时,我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辨认出了它的主人——那是冈布的头!虽然我有些不敢相信,但残留在那头骨上的皮肤的刺青花纹已经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索凡罗的喊叫声
“喂!现在可不是思考人生的时候,哲学家!拿到火就快走!”
“好!”我下意识地答应着,转过身看到索凡罗正蹲在台阶最顶上,似乎观察我有一会儿了。原以为他还需要再恢复一阵子,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就养足了精力跑来损我,毕竟看他刚才那副虚脱到半死的样子,基本已经告别抬杠了。看来我又低估他了,在抬杠这件事上,他永远不会认输。
“我不是在思考人生,你看这个!”我手指着那颗残缺的头颅,略带惊慌地说道“连冈布的小命都交代了!”
“别开玩笑!你说什么?!”索凡罗惊呼着,闻我此言竟迅速站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差点让自己失去平衡而摔倒。他跌跌撞撞地下了台阶,走到我旁边,仔细观瞧确认着,他的举止里透着一股虽经克制但仍显而易见的歇斯底里。
“完了……咱们完了!”索凡罗崩溃地叫着。在他看到扰动的黑潮虫群和那颗人头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面如死灰,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恐惧,我不知道他活这么大见过几次活着的冈布,但这一定是他第一次看见死的冈布,而且说不定是唯一一次。意识到一个长久以来在自己认知极限的强大存在被某种力量轻易杀死,而自己对这力量一无所知时,全身心都被远超自己想象的黑暗所笼罩。这是何等的绝望和窒息!
“什么完了?你把话说清楚!”我着实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故作镇定地说出一番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你冷静点,索凡罗!那又不是我们的头,怕什么?”
“你叫俺咋么冷静?是祂……是祂!是mama在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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