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理想而献身－－慧梅之死（转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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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理想而献身－－慧梅之死》</p>

我下面就集中地给大家分析长篇小说《李自成》中间的慧梅形象。通过对这个形象的分析，我们直觉地来领略一下姚雪垠的悲剧艺术。为什么我们讲姚雪垠的悲剧艺术具有震撼人心，涤荡灵魂的巨大力量？通过这个形象你体会一下。</p>

慧梅是一个孤儿。这个女孩子，从小失去了父母，也没有兄弟姊妹。从小就被闯王跟高夫人，闯王的夫人叫高夫人嘛，，从小被他们收留在身边。随着岁月的增长，现在已经到了二十岁，虚岁二十一岁。而且在多年的战斗生活里面，成长为了一名出色的女战士。能文能武，才貌双全，非常的出众，长得也漂亮。而且会吹笛子，笛子也吹得非常的漂亮。现在呢，慧梅是健妇营的副首领，李自成他有一支部队，叫健妇营，全是女战士。慧梅呢是健妇营的副首领，很能干。张鼐是谁呢？你看黑板上写的有位叫张鼐。张鼐是一位青年将领，李自成的爱将。他也是孤儿，从小也是跟慧梅一样，被李自成在战斗里面收留了，然后慢慢长大成人。现在这两个人嘛，随着年龄的增长，都到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们都是从小在闯王身边长大的，所以在多年的战斗生活里面，两个人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刻骨铭心的爱情，而且双方都在战斗里面互相救过对方，那这个感情是非常深的。但是你不要忘了，我现在讲的是四百年前那时候年轻人的感情。那时候你要知道是封建社会，这个婚姻大事，儿女是没有权利做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那时候讲究这个。</p>

所以我上堂课不讲嘛，这个典型人物，你得对他有一个基本的认识。慧梅，我对她的基本认识是什么呢？慧梅就是封建社会一个完美的女性。在封建文化，封建价值观，封建道德的影响下，在那个时代，一个女性所能达到的最高的境界是怎样？你通过慧梅你就可以感觉到，慧梅都达到了，所以她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完美的女性。那时候男女双方表达感情跟今天不一样，平常两个人难得见一次面，见了面嘛也就无非说一些打仗啊、训练啊说一些这些话。但是每次说完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呢，双方都陷入了非常幸福的感觉之中，都回味着刚才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而且在这么多年里头，张鼐缴获了一支笛子；他知道慧梅爱吹笛子，他就把这笛子送给了慧梅。有一回，又缴获了一把短剑，很漂亮的一把宝剑，也送给了慧梅。无非是送了这么两样东西。那么慧梅呢，送什么给张鼐呢？就是每年端午节之前好长时间慧梅就开始做一个什么呢？做个香囊，里头装上香草什么的，上面都绣上图案，白菜、蝈蝈，精心地做一个香囊到端午节的时候送给张鼐。现在小说就到了这个天气，这个季节，就春天来了，端午节马上就来了。她也开始在绣这个香囊。同时这不是春天放风筝嘛，张鼐也知道慧梅爱放风筝，张鼐的部队里头有一个人会糊风筝。张鼐就让人家给糊了一个很漂亮的风筝送给慧梅，送到健妇营里头。本来风筝不是让放的嘛，送给慧梅之后，别人想放放她这风筝，慧梅就不让放，说你们别放，你们也不会。大家都说什么我们不会放，你这是怕风筝弄坏了，你这也太爱惜了是吧。因为张鼐送的呀，很爱惜呀。</p>

刚才我讲，这不是春天来了嘛。你想啊，悲剧艺术家他小说里面也不能让你神经老绷着，他得松弛一点。这会儿到了什么时候？李自成的农民起义，三次打开封，前两次都失败了。开封是个战略重镇，是非拿下不可，两打开封，都没打下来，死了无数的起义战士。这回就到了两打开封之后，三打开封之前，就在这个战斗空隙里面。有一天，就是这个天气，春天，李自成，高夫人带着几个女战士，骑着马一块去健妇营看训练。走在春天的原野上，姚雪垠就写麦苗怎样，豌豆花怎样，野外的桃花开了，很漂亮的春天的景象。在路上，高夫人就跟李闯王说了一件事，这件事呢，顺着风，就吹进了慧琼的耳朵里，慧琼也是一个女战士，是高夫人身边的亲兵。这位女孩子骑着马跟在高夫人后头。高夫人就说啊，说你看现在孩子们年龄都大了，你也看出来了，张鼐跟慧梅的感情非同一般，他们的感情太深了。干脆，咱们做主，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省得两个人互相见面也不好意思，打仗嘛，哪有这么多的回避呢，干脆这几天是不是把那婚事给办了？他们没有父母，我们就是他们的父母啊。闯王就说，这不用着急，马上大战就要开始了，等打完开封，我亲自做主，我给他们办这个婚事。高夫人说，那好吧，那一切就听你安排。这段话传到了慧琼的耳朵里面，慧琼不就知道了慧梅的这个秘密了嘛；慧琼跟慧梅情同姐妹，感情非常好。当她知道了慧梅的这个秘密之后，一方面她为慧梅感到很幸福；另一方面，她心里面装着这么一个巨大的秘密，她不说出来，她也是很难受的呀。后来闯王他们有事半道先回去了，她就跑去找慧梅去了。她说慧梅有一点事想跟你谈一谈，待会儿你训练完了，你到河边来，我等你。慧梅因她是从闯王身边来，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赶快一训练完，急忙去河边找她。到了河边之后，你看姚雪垠写这个场面，两个女孩子，手拉手站在小河边的一棵桃花盛开的树下在说悄悄话。这慧琼，那时候的女孩子呀，你想三百多年前哪，她就算是说别人的这种事她也觉得不好意思。犹豫来犹豫去，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慧梅一看呢，她也有点明白。她就说你要不说我走啦，我忙得很，我走啦。慧琼一看，我再不说，我还折磨我自己呀。我得说。她就说你别走，我说。我刚才来的路上，听见高夫人跟闯王议论你的婚事，就要给你定亲啦。她一说完这个，慧梅当时就拧着她耳朵说你胡说八道，我揍你。慧琼虽然耳朵被拧着，但是抬头一看，慧梅语言是很愤怒，说你胡说八道我揍你，但是眼睛里面却充满了期待，希望她把话说下去。慧琼知道慧梅的心思，她就说，我听得清清楚楚，刚才高夫人与闯王商量，说打下开封要给你成亲。这时候慧梅心里很紧张啊，你想那个时候女孩子，她很紧张啊，因为她没听到到底跟谁呀，这个不弄清楚，这个不得了。万一说出来要不是张鼐，那跟今天不一样，今天无所谓，不是，不是我不答应不就行了。那时候不行，那父母之命，你不答应是不行的。她特别的紧张，她一直就说你胡说八道，你道听途说，她就是想把话听到最关键的地方。慧琼说我不是道听途说，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要把你许配给张鼐哥。你胡说？不是胡说，真是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张鼐。好，这又说了一遍。慧梅这回才彻底放心了。因为这个事对她关系太大了，在那个时代，说出来就不可更改。她一听，太幸福了。这慧琼一说完，她没事了，心里轻松了。说我走了。骑着马走了。</p>

她一走，慧梅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就像现在刘欢那歌不是唱嘛“爱就爱个迷迷糊糊”，实际上姚雪垠几十年前就已经写了，就这迷迷糊糊四个字。慧梅像喝了一杯酒一样，站在那桃花盛开的树下，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沉思。非常幸福，而且是脸上带着红晕，头上是桃花盛开，你想想这画面。就在这个时候，想谁，谁来。她正想张鼐这事儿，张鼐就牵着一匹白马带着几个亲兵一块儿来河边饮马。张鼐远远一看，今天慧梅怎么这么漂亮啊，桃花盛开，脸色微微地泛红，人面桃花啊，真是美得不得了。张鼐说，慧梅，你在想什么？慧梅一看是张鼐，特别紧张，说我没想什么，我在想怎么打仗，怎么行军，怎么打开封。张鼐说你的马呢？慧梅这会儿语无伦次，特别紧张，说，我马，马跑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眼角眉梢到处都是幸福的感觉。张鼐就觉得今天慧梅怎么回事啊？跟平常不一样，好像从心里面巨大的幸福就要满溢而出一样。慧梅说我回去了。张鼐说你怎么回去啊？慧梅说我走着回去。张鼐说，那这样吧，你不是很喜欢这匹白马嘛？这样，你就骑回去吧。慧梅说那你怎么办？他说，那好办，我骑他们的马回去。慧梅说那行啊，我骑你这个马我一定好好地爱惜它，我不像你。我每年给你做一个香囊给你，你每回过完端午节随手就扔了，我可不像你。张鼐一听急得不得了，我那里是你说的这样啊，不信你去看一看，你往年送的香囊我都好好的珍藏着哪，怎么是你说的那样呢？急得满面通红。慧梅一看这个，非常满足，含着深情会心的微笑，骑着马，走了。</p>

慧梅走了之后，张鼐又站在这河边，陷入了巨大的幸福之中。虽然他也莫名其妙，觉得今天慧梅这怎么回事？跟平常不大一样，反正他只是被一种莫名的幸福给包围了。可是你不要忘了，这是悲剧艺术啊，他不能让他在这个状态里时间长了哇。悲剧艺术家他要写以后的悲凉，他势必在前面极尽笔墨要写那种巨大的幸福。只有这样，当如此巨大的幸福破灭之后，那才能带来深刻的悲凉啊。</p>

所以张鼐站在这里，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就有人来告诉他，说有一位青年将领叫袁时中来投奔闯王，闯王设宴请他，叫你回去陪客。张鼐就牵过别人的一匹马，骑着就回去了。一进大帐，闯王也看见张鼐今天红光满面，小伙子很精神。闯王心里不禁赞叹：张鼐这孩子真棒，果然跟慧梅是天生的一对，闯王心里也很满意。因为刚跟高夫人说过这事，一看这张鼐真是好，他的爱将，很喜欢哪。</p>

但悲剧艺术就是这样，刚刚有点幸福，很快就要破灭了。这袁时中是怎么回事？原来袁时中是开封附近的一个农民起义领袖，他手下有三四万人马。今年二十多岁，他目前也面临着重要的抉择。闯王的大军打过来了，那么他自己怎么办呢？是投降官军呢？还是投奔李自成呀？最后他跟军师商量决定，官军是不能投的，否则咱干什么起义呀。可是李自成人马太多，你要不投奔李自成，恐怕要被李自成给吞并了。所以最后定下来，暂时投奔李自成，如果闯王待咱们好，那就跟他干，待咱们不好，找机会再跑，来得及。而且来的路上，这个袁时中的军师，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咱们这回去呀，一定要取得闯王的信任，否则那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取得他的信任呢？我听说闯王有个女儿兰芝姑娘，很贤惠。将军去了之后呢，不妨向闯王提出求亲的要求。这样亲上加亲，以后你就是闯王的女婿了，那咱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嘛。袁时中一听，这倒是个主意。所以到那之后，宴会开完了，大家高高兴兴，闯王待他也非常好。因为这时候李闯王号称是百万大军，实际上只有三十多万。而且，农民军的内部，好几派，什么张献忠，“曹操”，都是面和心不和，所以袁时中这三四万人马，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任何一个领袖人物都无法漠视这股力量的存在，都要想尽办法拉住袁时中这三四万人马。所以闯王也很重视他。大家吃完饭之后，谈了一会儿话。最后袁时中临走，就把那个求亲的要求提出来了。闯王一听不高兴，这个不行，我的女儿今年才十五六岁，不到出阁的年龄嘛，将军这话就不要提了。闯王一时很不高兴，袁时中也很尴尬，就退出去了。</p>

他一出去，这军师从那屋里出来了，牛金星啊，宋献策呀，李岩不在。他俩人就出来了。那时候闯王还没称帝嘛，还能听进去不同的意见，他们就说，刚才你拒绝袁时中，这个不妥当，这不是寒了他的心嘛，这不利于拉住他。闯王就说，你们也知道，我女儿不到出阁年龄这怎么可以。后来这两位就说，这事其实可以变通一下，闯王身边那么多的女兵，品貌双全的多的是。找一个女战士收为义女，再嫁给袁时中，这不就可以了吗？性质不一样吗？</p>

闯王一听，是这么回事。说那你们觉得谁可以，觉得谁合适？这两人一听，先说，我觉得慧英不错，慧英挺好。闯王就说，慧英不行，高夫人身边离不了，天天需要她。还有谁合适？后来俩人就说，哎，那慧梅更好，论长相，慧梅那是比慧英还要出众，慧梅那再好不过了；而且因为慧梅现在嫁过去不单单是嫁过去一个太太，还要拉住这三四万人马，只有慧梅能担当如此重任。闯王一听那不大妥当，真有点不大妥当。因为刚给高夫人说过要把慧梅嫁给张鼐嘛。怎么能够这样呢？后来军师就说，给他们俩说透了没有？闯王就说，那还没有，我只是跟高夫人有这么个想法，还没有跟他俩说。那军师就说那就行啊，没有说这个事就等于没有定，自古以来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没说就是还没定嘛。那这还有转寰的余地嘛，将来再给张鼐找一个好的，这个不成问题。慧梅嘛，嫁给袁时中，也会得到幸福的。关键是这几万人马，那这是不能不拉住啊。打江山需要这批人马。闯王有点犹豫，后来牛金星又说，过去那皇帝为了江山还把公主嫁到外国去呢，何况是嫁到一个小袁营呢？闯王一听这个，有道理。那就这么定吧。但是作为读者你要注意一点，你不要用道德化的眼光来看问题。不要觉得是哪个人心术坏，不是的。任何一个政治家在那个时代都会做出这个必然的选择。这是一个必然，不是偶然的。闯王就说，那好吧。这事就这样定了。下一步就看看袁时中愿意不愿意。所以，第二天，这个军师带着袁时中去看慧梅操练。慧梅一看，军师这么忙，来了，有什么重要的指示？军师就说请袁将军来看看咱们健妇营的风采，训练训练。慧梅一看，那当然很重视，带着女战士，骑马射箭。袁时中一边看一边赞叹，哎呀，这位女将领，太了不起了，太了不起了。这宋献策他们一看行。袁时中肯定满意，后来那当然就不用说了，肯定满意。</p>

这样袁时中那头定下来了，这样的话，闯王就下定决心，要把慧梅嫁给他。然后就交给高夫人去做慧梅的工作。高夫人一听这个事儿，哎呀，真是很痛苦。就埋怨闯王说，这个事情你做的太匆忙了，为什么不给我商量一声呢？那个时代，闯王那个身份，他说这不用商量了，我想过了，跟军师都商量过了，打江山需要这样，我现在还有别的事要操心，这个事就交给你办吧。这高夫人也知道闯王说出来的话是没法改啦。这样的话，高夫人只好又叫慧琼去把慧梅叫来，这得做她的工作呀，这过几天就要嫁给人家了是吧？慧梅骑着马来了。来了之后呢？高夫人先没说这事。高夫人就说我和闯王收你为女儿啦，你跟我们一块长大，我们情同母女，就今天举行仪式，当着大家的面，收你为女儿，今后你就是闯王跟我的女儿啦。高夫人对她真有感情啊，确实真有感情。慧梅一听这个，马上给高夫人磕头，行礼，叫妈妈，眼含热泪，非常感激，因为她从小是孤儿呀。可是慧梅也觉得这个事办完之后，高夫人好像还有什么事要说，大家也都看出来了，也觉得高夫人好像心里有事一样，所以大家慢慢都退出去了。这时候屋里只剩下她俩人啦，高夫人就说，慧梅呀，妈妈还有事要给你谈，你可要耐心听呀，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是闯王的意思，你可一定要听闯王的话呀。主要是你的个人问题，你这个婚事这几天就办了吧。慧梅一听，心里面很幸福。因为，前两天慧琼不是告诉她跟张鼐嘛？可是隐约觉得好像不对头，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说这个妈妈不要着急呀，大仗马上就要开始了，打完仗再说嘛。高夫人说，不用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闯王的意思是这几天就把你的婚事办了。反正高夫人也是绕来绕去，她实在是袁时中这三个字真是难以说出口哇。她就知道那三个字说出口那是不得了。可是这不说怎么办呢？闯王让她说，不说不行呀，这也是个大事啊。最后说这个人你很熟悉，你们前几天才见过面，慧梅一听这话就放心了，就是啊，这不前两天刚和张鼐见过面嘛。悲剧艺术家让你心悬上去又落下来。实际上，高夫人说的是袁时中前两天去看过她训练，是这个，慧梅理解成前两天在河边跟张鼐见过面。她心里很踏实，她觉得马上就要听到张鼐的名字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高夫人说你们俩很熟悉，你也见过，人品不错，各方面都很好，就是前两天投奔闯王的袁时中将军。哎呦，这三个字一说出来，什么叫晴天霹雳呀？这就叫晴天霹雳！一下子在慧梅头上炸开了。慧梅一下子懵了。实在是没想到，一点准备都没有，而且假设要没有慧琼前两天那个铺垫，可能还好一点。心里怀着巨大的期待，突然破灭了；她一生的幸福，瞬间就没了。在那个年代跟今天可大不一样呀，你仔细体会一下，今天不要紧呀，今天说袁时中将军，你一听不是，不行，我怎么会嫁给他呀？不行，我不答应。那不就完了吗。那个时候可不能这样。所以慧梅一听这个，愣了一下，嚎啕大哭，泪如雨下。而且一边哭一边说，你想她会说什么呀？她只能那么说，按照当时的时代逻辑，她就这么几句话，你大概想想她会说什么，首先我问你，她能不能说出张鼐这个名字？这大家都能想到，她不能啊。在那个年代，你凭什么，你说张鼐，谁把你许配给张鼐了？你说张鼐给你有什么关系？她没有，她绝对不能说张鼐是吧？她没有说，他只能说，妈妈我谁也不嫁，我本来就不想嫁人，我谁也不嫁，为何要这么早把我嫁出去呢？我要永远陪着妈妈，我死活我不嫁人。她就这么说，但是不能提张鼐。这是那个时代的规矩。哎呀，这个高夫人怎么劝也不行，从此以后，慧梅以泪洗面，也不吃饭，也不睡觉，就想好了，反正就这一两天，就要上吊自尽了。反正不活了，还有什么意思。谁劝都不行，这个来劝那个来劝，都不行。大家最后就把高一功请来了，高一功就是高夫人的哥哥，比较的会做思想工作。现在就是慧梅的舅舅嘛。他来劝慧梅，高夫人说，你劝劝她，也许你劝劝就能给慧梅劝快活啦，高一功就说，快活是谈不上了，无非最多能让她答应嫁过去就不错啦。</p>

高一功这人倒是很坦诚，他来了之后他就说，慧梅呀，你看舅舅给你说几句心里话，舅舅也知道你受了莫大的委屈，也知道你跟张鼐的感情，都知道。慧梅就说，这跟张鼐什么关系？我……她反正是这时候不许提张鼐。后来高一功就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舅舅心里明白。但是现在袁时中的三四万人马对闯王来说太重要了，打江山不容易呀。你这桩婚姻，不仅仅是一桩个人的婚姻，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婚姻哪。你也知道闯王作难啊。咱们号称百万人马，实际上只有三十多万大军。这次打开封再打不下来，还要死多少弟兄，难道你的理想不是推翻明朝吗？咱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p>

慧梅听到这儿，她就说舅舅您不用说了，我明白了，我吃饭，我也睡觉，我答应。这一番谈话之后，她就答应了，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也吃饭，也睡觉了，也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了。</p>

但是她的内心，她自己明白，这一生的幸福是彻底埋葬了，为了打江山，她自觉地埋葬了自己的幸福、爱情。所以从这一天开始，表面上反正该怎样怎样，看着大家为她操办婚事。天天反正她也就是跟一般女孩子一样，可是内心是无尽的悲伤。所以到了成亲的这一天，大家伙都送礼物哇，满屋子堆的都是金银财宝，大家都想拿这个来多少抚平一点她的创伤，可是这些东西，怎么能抹平她心里的痛苦呢？慧梅是看都不看，正在这个时候呢，看见张鼐手下的一个亲兵牵着一匹白马。前两天慧梅已经把白马送回去了，这时，这个战士牵着白马过来了。说张鼐哥交待，别的没什么好送的，就把这个白马作为礼物送给你。慧梅本来不想接受，但高夫人说人家送礼哪有不收下的呀，收下吧。她就把白马留下了。这时候袁时中也送来了好几匹骏马。大家都说那个马多好多好，慧梅看都不看，后来瞄了一眼，果然好马。瞄了一眼，她说了一句话，她说，你这个马再好，我一辈子也不会骑。慧英听了这话之后，感叹了一句，慧英就说，这可怎么了得呀，慧梅人是嫁过去了，可是心已经死了，今后这个漫长的日子怎么过呀？这一章到这就完了。然后下一章就写整个婚礼怎么热闹，怎么隆重，最后吹吹打打，慧梅盖着红盖头，坐在轿子里头，眼泪无声地流淌着，带着四五百名亲兵，随着鼓乐声，吹吹打打，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消失在远方了。</p>

慧梅这不是嫁过去了吗？她成亲这一天，张鼐在干什么呢？张鼐打猎去了。他听说这山上有个老虎，打猎去了。慧英看见他打猎去了，慧英说，到底是男子汉，你看慧梅都哭成这样，你看张鼐跟没事一样，他打猎去了。张鼐怎么想？张鼐是想，那山上不是有个老虎吗？我今天就让老虎把我吃了吧。活着没意思，还有什么意思啊。他是这份心情，他男子汉不能痛哭流涕啊，他是不想活了，他是这份心情，别人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语，他是这么想。</p>

慧梅嫁过去之后，你不要忘了，现在就要想到，那是四百年前哪。完美的女性。你想想她过去之后，刚开始几个月，你想人嘛，感情哪能一下子扭过来呢？刚开始那几个月，很难过，很难受。但是自从她嫁给袁时中之后，那个时代的价值观起了作用，那个时代的完美女性，她就自觉地要求自己慢慢地把张鼐沉到心底，不能浮上来了，慢慢让张鼐沉下去罢，因为出嫁从夫啊，这是那个时代的道德规范。她这是自觉地要求自己，一个人自觉地去做一件事情，那不一样，那效果不一样。所以她慢慢地，把张鼐一点一点地，沉入了心底。而且慢慢慢慢跟袁时中也生活得至少很平静，而且，发现袁时中确实是真心地拥戴闯王。她觉得如果能够得到他这一点，也就满足了，自己牺牲了一切不就是为了他拥戴闯王吗。现在看见他确实拥戴闯王了，慧梅也很满意，就行了。而且她也觉得自己跟张鼐是没缘，她认这个命。张鼐这边呢，也不怨恨袁时中。张鼐也觉得他和慧梅没缘，没缘分。他希望只要慧梅过得幸福，他就满意了。他并不怨恨袁时中。他只是觉得自己没这个命。</p>

所以小说就写慧梅慢慢慢慢跟袁时中这生活就归于平淡了。痛苦慢慢地在消退，幸福慢慢地在来临，如果照这个节奏下去，他们应该是可以幸福起来的。何况这个时候呢，慧梅也已经怀孕了，很快就要做母亲了。如果照这个生活状态发展下去，是会得到新的幸福的。但是，这是姚雪垠写的，这是悲剧艺术家。这种状态不能长久。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了，慢慢平静了，就又起风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