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祈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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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国京都宣安城,汝水贯穿东西,十二座白玉桥,如白龙般雄踞于南北,景象奇伟。

阳春三月,熏风自南来,景气和畅,偶有乍暖还寒时,天色熹微,更是冷意难驱。

孝字桥上行人寥寥无几,西岸桥头立着一位少年,约莫十三四岁,腰间挎着一个书囊。

他略微裹紧身上那单薄的衣衫,跨步朝桥上走去,神色十分肃穆,口中念念有词,每走三步,便跪地一磕。

桥上行人见状,却是习以为常。

凡是家中长辈有病危者,石药无方,良医无策时,其子女便会于佛晓时分,来这孝字桥为之祈福。

唯有心至诚,方可打动上苍,令病者转危为安。

这不是空穴来风的荒谬之谈,亦非民间传说,而是国史都记载的奇闻,只是应验者,十年难出一位,可一旦应验,此人之孝名,必将广传晏国,载入史册,且朝廷也会大为嘉赏,庶者入士为官,士者加官进爵。

但是,坊间也有传闻,史上那些祈福成功者,极少有长寿之命,暗指这所谓的祈福,实则是以命易命,乃拆东墙补西墙之举,是拆十补一的亏本买卖。

纵然如此,孝字桥上也从不曾缺祈福者,甚至皇帝病危驾崩之际,有心争夺储位的皇子,也不乏来祈福。

少年举动端正,一丝不苟,毫不偷奸耍滑,口中默念的祈福类经文,也是最难念冗长晦涩的《太上度难经》,虔心可鉴。

孝字桥东岸,河畔停靠着两艘画舫,包下花船者,多半是府邸坐落于孝字桥周边的达官贵人。

河岸边,一架马车匆匆驶来,兀然勒马停在花船停泊处,马嘶未止,家仆便神色焦急下了马车,奈何时辰尚早,无法登上花船。

按理来说,这家仆显然来得太早了,主子一夜风流快活后,次日醒来,势必又要与佳人再温柔缠绵几番,为了免除归途的奔波劳累,是才愿意花重金,携伎夜游汝河,从礼字桥顺流东下,风流到家。

那家仆来回踱步,终是硬着头皮高呼道:“周公子,家中有故,请速归”。

画舫檀木香床上,肥头大耳的男子隐约闻声,猛然美梦中惊醒,听清是自家仆人在呼喊后,喝声道:“更衣,更衣,本公子要回家!”

床上两位如花似玉的美姬,睡眼惺忪,不明就里,不由泫然欲泣,故作伤心道:“周公子为何如此薄情,怎一觉过后,就火急火燎地要走人?

奴家自知姿容不及初眉姐姐,哪怕是穿上与她一样的衣裳,描上她平日的妆容,学着她的一颦一笑,也终究是照猫画虎,不及其半分,但奴家的活儿,定然胜过她,更懂得服侍与取悦公子,还是说,公子是嫌弃奴家并非完璧之身?”

胖公子见美姬楚楚可怜,怜香惜玉道:“哪有不及半分,昨夜你俩的形容声色,有初眉小娘子那七八分模样,本公子急于离去,并非薄情,乃是家中有故,想来是瘫床的老母,病亡在即,若非如此,本公子怎会舍得这温柔乡呢?”

美姬们闻言,悻悻然作罢,不敢无理纠缠。

胖公子搂着美姬从船房出来,入眼便见相邻的舫楼上,一道倩影凭栏静立,惊鸿一瞥间,仅凭身姿与侧颜,他便笃定,这般绰约曼妙的女子,除了有舞魁之名的初眉小娘子,在宣安城便寻不出第二人。

他痴然地呆望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歉然道:“家仆粗鄙无礼,惊扰了初眉姑娘的清梦,还望初眉姑娘莫要见怪。”

那身段婀娜的玉人,却是视若罔闻,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桥头。

胖公子见状,脸色泛青,虽说自己并非士族公子,但好歹也是富庶子弟,被这般无视,难免不忿,但他却又敢怒不敢言,初眉姑娘虽出身艺伎,只卖艺不卖身,但地位却凌驾于京都七大红牌,只因她是京都三大名伎之一,更有舞魁之名,绝非他这种货色敢招惹的。

怀中美姬循着初眉的目光望去,遥见一介白袍少年,三步一磕地在孝字桥上祈福,目力极佳的她,端详着少年的眉目,惊疑道:“那少年像极了楚郎君?”

另一位美姬也随之附和道:“远远望去,简直神似!”

胖公子眼力不逮,瞧得不真切,只觉得人影模糊,但口中却十分笃定道:“楚常青已经死了,世间再无麻衣郎君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是楚常青的胞弟。”

“对,对,对,奴家也听闻楚郎君有个幼弟,这兄弟俩真是兰芝玉树,难不成京都又要出一位麻衣郎君?”

胖公子嗤之以鼻道:“他楚常青是何等人也,那乃是世间少有的风流才俊,楚氏能出了一位,想必祖上阴德也耗尽了,桥上那少年,与他胞兄相比,哪是什么兰芝玉树,分明是蒹葭玉树才对。

莫非你们不知,楚家二郎乃是个痴儿?

那少年名叫楚冬青,二周岁才蹒跚学步,三岁才咿呀学语,因为痴愚,得了一个‘虎头’的小名。

他连庸人之质都不如,何以成才?

十足一个蠢材罢了!”

话音未落,舫楼上佳人玉颈微垂,顾盼生寒,嗔意一览无余。

胖公子言语间,得意兴起,却忽遭美人冷眼,如入凛冬般,冰寒沁骨,僵在原地如若冰雕。

两位美姬亦是噤若寒蝉,连忙搀扶着胖公子下船,待下了船,才细声地抱不平道:“初眉姐姐也太过分了,怎能这般对待公子呢!”

“不怪初眉小娘子,是本公子大意了,忘了楚常青乃是她的命中贵人!”胖公子袒护道,继而又赞叹道:“初眉小娘子貌美出尘,又如此重情重义,昨夜若是有幸与她同舟夜游,哪怕折寿十年,本公子也情愿。”

美姬却是不忿道:“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幸运了一点,被楚公子画了一次眉,赋了两句诗罢了。

若非如此,她这只麻雀也变不了凤凰,也得与奴家一般,干这皮肉生意。

床上那一档子事,哪怕她使劲浑身解数,也未必见得有咱姐妹俩讨大人们的欢心。”

“你等胭脂俗粉,焉能与初眉小娘子相提并论?”胖公子不悦道,只觉得心中的如仙子般的初眉,遭到了亵渎,他说这话时,却全然忘了,他昨夜自己在床帏内,又是如何亵渎他心中的仙子。

那美姬听罢,黯然心伤,沉默不语。

胖公子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道:“想当初,初眉小娘子还是一位不曾开面的短髻少女时,在你们青玉楼,不过只是卑贱的浣衣小婢。

幸得楚公子慧眼识珠,未让遗珠蒙尘,否者步你们的后尘,岂不是暴殄天物!”

三人正行走在船跳板上,两美姬暗恨心生,不谋而合地对视了一眼,当即便心领神会地奋力一推。

胖公子猝不及防,惊慌失色间惨叫道:“啊......”

噗通!

水花飞溅!

胖公子不识水性,极怕死的他,惊惶地喊道:“救命啊......”

殊不知,水深不及腰,待他反应过来时,岸边已经观者如堵。

更令胖公子气愤难当的,莫过于花船上,那笑得花枝乱颤的始作俑者。

他恼羞成怒,指着二女,一顿臭骂道:“臭婊子,骚烂货!”

脸皮撕破了,美姬也就不再惯着他,瞋目鄙夷,毫不留情面地吆喝道:“大伙来瞧瞧,这又胖又丑的落汤鸡,乃是孝字桥祜来坊的大商贾周公子,其母卧病在床,垂死在即,他身为独子,不在其身旁照顾亲母,却有闲情雅致寻欢作乐,真是一位大孝子啊!”

晏国人崇武,却是以儒治国,孝为百善之首,不孝即为恶,不仅犯了律法,更要遭受国人之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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