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旧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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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苏寓娘的房间,不时便会传出一阵难受的咳嗽声。

楚冬青的睡得很浅,每次都会惊醒,等娘亲的咳嗽停歇了,才会继续入睡。

每天的破晓之前,他便早早起床,将昨晚熬的药温热,并烙上几个饼,端放在娘亲的屋里头,然后去孝字桥祈福。

其实苏寓娘是不许出儿子去祈福的,因为她听闻孝字桥的传说,那是折子女的寿,延续父母的命,是一桩亏本的买卖。

但在这件事上,楚冬青却没有听从娘亲的意愿,三年来,无论是严寒酷暑,还是风雨交加,他都没有间断过祈福。

苏寓娘逐渐明白,自家二郎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傻儿子了,他心中已经有一杆权衡万事万物的秤,已经明白孰重孰轻,但他却视自己的娘亲为秤砣,哪怕是万般重要的事物,只要往后稍稍,便可会沉下去。

而这个当娘的,却要将他那杆秤给折断,让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卑微地活着。

她并不是愚妇,相反她很是深明大义,要不然她也养育不出楚常青那样的人中龙凤,只不过,她再也不想痛失爱子了,她得给楚家留下这仅剩的香火,哪怕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也在所不惜。

楚冬青一路朝孝字桥走去,街巷上晦暗清冷,瞧不见几个行人,但半道中,他却遇见一个熟人。

确切地说,不是遇见,而是那人在等他。

这样的场景,在以往的日子里,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楚冬青习惯性地垂下头,装作没看见,不吭不响地从他身边路过。

那人也是少年模样,个头与楚冬青一般高,但体魄明显壮实后者,他倚靠在一堵墙上,微低着头,脸庞隐藏在阴暗当中,瞧不清神情。

二人形如陌路,皆缄口不语。

这种情况,以前是不曾有过的。

楚冬青的步伐不知不觉地放慢了些,似乎在期待着对方说点什么,虽然自己曾无次数拒绝过对方,但楚冬青却一直将其视为朋友。

那少年名叫顾当歌,是楚冬青在井泉书院蒙学时的同窗,也是第一位张口便要与楚冬青交朋友的人,而且是过命交情的那种。

当时的楚冬青虽然开窍了,但仍是虎头虎脑,比同龄的稚子相比,明显更愚笨。

顾当歌却迥然不同,他聪明伶俐,是难得的读书料,少年郎玩耍的把式,他也样样精通,因为家里是开铁匠铺的,六岁的他便浑身是劲,手上还耍得出几招像模像样的拳法,在书院里是妥妥的孩子王,唯独不好的,就是过于崇拜任侠,嫉恶如仇,爱管闲事,对于霸凌弱下的同窗,便是以暴制暴,以牙还牙,并美其名曰行侠仗义。

顾当歌小小年纪便以少侠自居,有一身的江湖气息,虽然只是少年,但谈吐十分老成,喜欢与人称兄道弟,无论是老少妇孺,只要张嘴便能与之攀谈上。

他喜谈麻衣客,犹爱吟唱楚常青那一句,“肩道义,轻生死,见不平,血溅之,生人杰,死鬼雄。”

出于对楚常青的敬仰,他对楚冬青也是爱屋及乌,很是照顾,没事便与之勾肩搭背,二人虽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在井泉书院读书的两年,是楚冬青最快活的光景,那时阿兄还健在,娘亲也没病倒,在书院也有交到朋友,没人敢欺负他,大家都是穷苦出身的孩子,吃穿如同一辙,皆是烙饼与麻衣,从来不觉得有落差感,脸上时常洋溢着笑容。

但阿兄死后,这一切都变了。

老皇帝的一张圣旨,他去了经丘书院,娘亲日复一日的再三叮嘱,“万事皆隐忍,莫要意气用事,莫要出风头,莫要与人起争执......”

楚冬青一直很听话,只不过听话就意味着,不能再与顾当歌亲密如初,因为他从来就不安分。

面对楚冬青的冷淡,依旧满心热忱的顾当歌,起初难以接受,直到一次次的不期而遇。

前者总是孑然一人,面无表情,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

后者身边却从来不缺同伴,之后更是新人换旧人,与之勾肩搭背的,是个楚冬青不曾见过的小胖子,他们有说有笑的模样,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顾当歌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在一次次的偶遇之后,不知不觉间悄然释怀了,其实他一直明白,楚冬青之所以如此,其中必然有他所不知的隐情,但他又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计较着什么?

心中的芥蒂逐渐破除后,他便时常在这等楚冬青,自顾自地讲述着一些身边的事。

比如那个小胖子叫裴丕,是麻衣客裴缺的侄子;比如他一个人打趴了三个鱼肉百姓的市井无赖,后来被十个市井无赖吊在树上,扒掉衣服,用鞭子抽,打近百下他,皮开肉绽,但他从始至终没痛叫一声,只是不停地高唱着楚冬青的那句话;比如他那胆小怕事的瘸子老爹,不仅真去过北境,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并传授了他一套拳法,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假把式,是正真能杀人的武技;再比如,他学有所成,便去寻仇,将那十个市井无赖都打成残废,并告诉楚冬青,对待恶徒绝不能心慈手软,一定要让他们吃尽苦头......

楚冬青每次都认真的听着,但只是听着而已,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顾当歌却没有介意过,仍旧坚持不懈,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寻楚冬青说一会儿话。

直至去年,他突然告诉楚冬青,他要效仿麻衣郎君,建立新的麻衣客,重现麻衣客之辉煌。

其实他很早就有这个想法,只不过,自身实力并不过出彩,强行组建新麻衣客,不仅是贻笑大方,更会抹黑了麻衣客的名声。

后来,他终于觉得自身实力够了,便与裴丕说了自己的想法,后者与之不谋而合,也有意重建麻衣客。

至于第三人选,二人更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楚冬青的名字。

他们看中的,自然不是楚冬青的实力,况且他也不清楚其实力究竟如何,他看中的是其身份,麻衣郎君的胞弟,大司空楚原之子。

哪怕楚冬青不够惊艳,也无所谓,但有他在新麻衣客,就算是正儿八经的传承,而且借助楚氏的威望,新麻衣客也势必崛起的更快。

只可惜,顾当歌邀请楚冬青参入新麻衣客时,后者压根不想掺和这事,只是摇头拒绝,默然离去。

为此,顾当歌更加频繁地在这等着他,便是为了让他回心转意。

奈何楚冬青就像王八吃秤锤,铁了心,就是不答应,因为他很清楚,加入新麻衣客,非得把娘亲气死不可。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另寻他人,但寻了很久,也寻不到一个满意的寒门骄子。

新麻衣客也因为始终凑不齐三个人,便一直被耽搁至今。

近来,顾当歌都没有出现,今日他再次出现,楚冬青因为心怀愧疚,是故低头不语,但心中却不免暗喜。

只不过,往日里的顾当歌迎面便是侃侃而谈,今日是出奇的安静,简直就判若两人。

这不禁令楚冬青有些不安,止不住的胡思乱想,莫不是最近发生不好之事?

所以他放缓了脚步,在期待顾当歌开口,甚至最后,不知不觉间,居然驻足不前。

在脚步声渐停的那一刻,顾当歌开口了,说了一句很简洁的话,但语气十分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第三人找到了。”

这应当是个好消息,但不知为何,楚冬青反倒愈发的不安,他背对着顾当歌,明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顾当歌似乎习惯了对方的沉默,问道:“你知道有人死在汝河了吗?”

此事,楚冬青昨日道听途说了一鳞半甲,只不过,他秉持一贯的作风,既不好奇,也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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