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寡妇的女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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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缩脖子谄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我娘。

在勾栏院三个月,我见证了女子作为一个性别,所能遭到的惨无人道的身体对待与精神折磨。

最令我感到荒谬的莫过于一个留连勾栏的所谓才子,他满腹辞藻,对勾栏里衣香鬓影的女子们极尽赞美,在他的词文中,勾栏好似不是勾栏,而是人间享乐的天堂。

我看到那些倚门卖笑、倚床卖身的女子,卖笑后的落寞,卖身后的疾病,人老珠黄后的被弃如敝履,落魄后的被随意毒打,不如猪狗的对待……这天堂,究竟是谁的天堂。

还有一个小花魁,凭着年轻美貌,她在勾栏院过着闺门小姐般的日子,除了所谓恩客掷了大把银子,一定要她相陪的时候,她没有选择之外,她似乎真的过得不错,还和一个书生情投意合。

书生似乎是真的怜爱她,对她的过往毫不介意,立誓要八抬大轿迎她进门,只可惜自幼家贫,功名未取,蓬门敝户,实在怕委屈了佳人。

小花魁大受感动,表示毫不嫌弃书生家境,愿自赎其身嫁给书生。

书生以尚未考取功名,不能风光迎娶佳人为由,暂缓婚嫁,后又唉声叹气,言称老父重病,无力奉养,日夜揪心,小花魁直到最后,拿出了多年存银的大半,为书生老父治病。

有人说小花魁傻,劝小花魁不要再给书生银钱,小花魁却不悔,并一口气拿出剩下的所有存银,送书生上京赶考。

书生最后榜上有名,回乡接走了用小花魁的钱治好病的老父,顶着孝子的名声,到了另一个地方做县令,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小花魁被人邀请到城中眺月楼陪酒宴客,大醉一场,从五层高的眺月楼一跃而下,猩红满地。

我见过小花魁,也见过书生。

小花魁整日以泪洗面,对人哭诉说,她知道书生可能会负心,但是她不信,所以她才抛下一切去赌的,她问,如果她死了,书生会不会记她一辈子。

这话传到老鸨龟公哪里,如临大敌,毕竟他们都还指着这棵摇钱树再摇两年,于是严防着,生怕她寻短见,直到眺月楼的帖子发来,她突然好了,神采奕奕打扮一番,去赴了这场宴。

勾栏院扫了贵客们的兴,赔了银子,连带克扣了我们这些丫头的伙食,从每天两顿变成一顿,甚至打量着挑几个个子长的,开始学着接客了,可我们这些丫头里,年纪最大的女孩也只十二岁而已。

这个十二岁女孩,我亲眼看着她被她的生父绑进勾栏院,她的生父是勾栏院常客,付不起嫖资,送了她来抵债。

她不从,被龟公拿着细针扎身,痛得天天晚上睡不着觉,被关进暗室,没有饭吃……三天后,老鸨一脸慈善地端着一碗冒着香气的鸡汤饭,打开暗室的门,问她是不是想通了。

她“想通了”,我没想通。

老鸨将十二岁的她的第一夜,拍出了三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一个大腹便便、比她生父年纪还大的常客。

当夜,我一脚踩烂这个常客腹下肉虫,拉着满脸眼泪的她离开了勾栏院。

我把她交给我娘。然后转头去寻了根手臂粗的长棒,回勾栏院去。

我娘虽然早说了砸这一家也没用,但她对我的决定毫不意外。

我砸了勾栏院,逼着老鸨龟公将所有人的卖身契丢进火灶。

我毕竟才十岁,一时血气上头,所能想到做的只到这一步,当女子们都有些敬又有些怕地问我,以后她们要怎么办、该往何处去的时候,我就愣了。

我看着一院子年龄从十岁以下到三十岁以上,都望着我,我磕巴了一下,说:“你们,可以,可以回家。”

许多女子不禁哭了起来:“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家呀。”

“就算有家,我们这样的人,也回不了了呀……”

我只能想,是不是要带这些女子去冯家堡,可是我和我娘每年在外行走这几个月,都是易过了一些容,不暴露身份的。

可是我事情都做了,总不能做了一半就不管这些女子。

我有些愧怍于自己的考虑不周,想了想,还是只能去找我娘商量一下,我娘的话,一定会有——

一度焦灼的场面,大门口突然传来“扣扣”两下的敲门声,一身穷苦寡妇打扮的我娘走了进来,但是她身形修长,站得笔直,在众人中梭巡了一下,一眼看到我:“还没完?”

我承认我那一刻想拱我娘怀里,但我毕竟十岁了,不能在人前这么不体面。

我娘早料到我做不完这件事,所以门口停了几辆大马车,当夜,女子们都上了马车,到城中另一处无人居住,但已经打扫过可以住人的别院休息。

我娘对女子们表示说:“是我女儿做了这件事,但是她毕竟还年少,有些事情考虑不到,我会替她考虑,……如今,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你们重新开始新的人生的机会,如果你们珍惜这样的机会,我会负责送你们到一个没有人会认识你们,但足以让你们余生丰衣足食的地方,你们不会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到了那个地方,你们可以过安宁清静的日子,但如果你们不想一直那样过,也可以随时离开,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对外人说起,否则一旦引来杀身之祸,别怪我没提醒。”

我后来问我娘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我可不可以知道。

我娘说,等我长大。

我吸了吸鼻子,没有再问,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娘说等我长大,那就等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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