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灭门 (二)(1 / 2)
伙计一怔答道:“也就五十多里地。您……你爷几个要去鲁南县城?”紫脸大汉见他问得蹊跷不由一愣反问道:“咋啦?前头有短路的?鲁南县城不能去吗?”伙计喟叹道:“我也没说不能去我也是好心!昨天这里过日本队伍跟微山湖南阳岛上的同启接上了火打死好几个人!再往南走就到了王寨集!听说日本兵就驻扎在那儿没走。就你们爷几个推着土车子小路又不能走走大路非经王寨不中。说句不吉利的话吧你们万一被日本人抓住粮食充了军粮土车子劈了烧锅。看您爷们身板还行要是叫日本人弄到东北去下煤窑挖煤那可就是生不如死了。俺这庄上现有从东北逃回来的苦工说挖煤累死的人用篚往外抬日本鬼子拿咱中国人不当人待!”一席话说得一行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紫脸汉子追问道:“日本人不是在湖东跟李宗仁长官打起来了吗?咋会突然在湖西出现呢?”伙计小声道:“俺也摸不清楚!据说是迂回包围徐州。”紫脸汉子“哦”了一声心下踌躇。须臾紫脸大汉扭头向稍年老的那人问道:“三哥!你看咋办呀?”稍年老的那人一听日本人占了王寨集心里便“咯噔”一下脸色都吓黄了。
稍年老的那人见紫脸汉子也露出怯意急问伙计道:“伙计!那盆羊肉炖上没有?”伙计陪笑道:“已炖上了。您爷几个先喝酒现成的熟羊肉配上佐料白菜一会就炖好。”稍年老的那人摇摇头苦笑道:“大兄弟!真对不起了。给你说句实话吧这几车粮食俺也是借钱倒腾的要是蚀了本三两年也从坑里爬不上来。本想贩粮食赚几个钱一家人渡个春荒。谁知时运不好碰上日本人挡道!‘大年三十打只兔子有它没它还不是一样过年?’这趟生意俺不做了吃糠咽菜这些年不也撑过来了?大兄弟!前面有恶狗挡道生意是做不成了俺哪里还有钱大吃大喝呀?你行行好!酒只动了一壶剩下的你原样拎回去;大碗虽说炖上了不也没吃吗?又不耽误你卖。你给俺爷几个拿几个馍就块咸菜管饱就行吃罢俺还得赶快回去免得家里人挂念。”那伙计一听急了:“是您几个点的菜羊肉都炖锅里了咋说不要就不要了呢?”稍年老的那人道:“都是庄稼人出门不易家里还有一家老小俺还有心在外头吃喝吗?原说贩趟粮食挣几个零花钱渡个春荒徐州是去不成了这一路吃喝拉撒留下的窟窿还知不道咋堵呢。”那伙计愣了半天突然“啪啪”打了自已两个耳光骂道:“我叫你这个臭嘴我叫你多说话叫你贱说跑了一桩生意。”突然门口一黑一人挪揄道:“该狠打再替我打两下解解气!”大家扭头一看见进来一个穿着长袍大褂的算命先生!阎良平脱口问道:“是石先生?你不是去吴坝了吗?”
石先生四十六七岁中等个头大眼淡眉高颧骨尖下颌嘴边丛生一圈黄胡须眉头紧蹙显得一脸悲怆。身穿一件油腻的粗布棉袍双手抄袖腋下夹着一个罗盘。石先生进了屋自已找张桌子坐下板着脸冲伙计道:“使劲打打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等打足了瘾给我上碗热茶。”伙计羞红了脸尴尬地趋身上前低声下气道:“是表叔您老人家?大冷的天您这是给谁去看风水?”石先生心情沉重长叹了一口气反问道:“给谁家?离这么近你没听说吗?”那伙计左顾右盼嘘了一声神秘兮兮地悄声问道:“您是去吴坝郑医生家了?”石先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唉!一家六口都被一把火烧死了。”伙计皱眉思索自言自语道:“郑智强一个医生给人看病过日子能得罪啥人呢?这是谁下这样的毒手?”石先生仰面喟叹道:“世事难料呀!国家尚且如此何况草民啊?”
一旁冷眼观察的冯剑突然问道:“是哪个郑医生?”石先生嫌他唐突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吭声。倒是那伙计解释道:“还能有几个郑医生?当然是郑智强医生!方圆十几里地谁知不道他啊?”冯剑刨根问底追问道:“是啥庄上的?”伙计惊诧道:“吴坝呀!你没去过吴坝吗?沿这条街往南走出庄有个斜岔路就在姜家集西南多说有二里地。你跟郑医生有亲戚吧?”冯剑吃惊地瞪着两眼惊诧道:“一家人全被大火烧死了?”伙计迷惘道:“是呀!你们是啥亲戚?”冯剑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啥亲戚!昨天晌午我买过他的膏药。”伙计恍然大悟笑道:“哦!怪不得!幸亏你是昨天去的要是今天去就买不成了。”紫脸大汉问道:“你就肯定是有人放的火吗?会不会是他家烤火出的事?”石先生苦笑道:“这年月能把饭煮熟就不错了谁家还有多余的柴禾烤火呀?庄西头的夏老七正撅着腚骂街呢!他家的麦秸垛昨天叫人家掏走半拉心疼得从清起来就没吃饭。再说失火也得从屋里烧起门前现有一大片灰烬显然是有人堵着门放的火。大火封门一个人也逃不出去。”紫脸汉子又问道:“报官了没有?”石先生喟然长叹道:“往哪里报呀!李宗仁长官眼下正跟日本人在台儿庄大战地方官早就吓跑了谁还有闲工夫管民间的人命案子?就是报了也没人管呀!”那紫脸汉子眉含忧郁一脸迷茫喃喃道:“连老天也作孽下这么大的雪……”
大家黯然神伤心情沉重。国运衰微外寇入侵战乱连年人人朝不保夕家家在饥饿线上挣扎。许久那伙计幽幽道:“表叔!您老人家算算这天下啥时候能太平呢?老百姓啥时候能过上舒心日子?”石先生苦笑道:“我哪有这个本事?你没听人说吗:‘人算不如天算’!国运多舛民不聊生天下是漆黑一片。我也跟你们一样过得糊里糊涂恨不得天天打自已几个耳光子!不算心里不烦越算越是气人!”那伙计讪笑道:“表叔!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干脆我给您烫壶热酒您给我算上一卦看看我今年的财气咋样?中不中?”石先生没别的爱好就爱喝上两盅。他那张瘦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有酒喝?当然好了!赵拴住你老板呢?”赵拴住往里屋瞟了一眼低声道:“一夜没归八成推牌九去了这会躺里屋床上睡得正香呢!打雷也惊不醒他。”石先生两道淡眉一耸低声问道:“那——这壶酒钱……”赵拴住会心一笑也轻声道:“表叔!‘县官不如现管’!我替老板孝敬您老人家了。”石先生心里大慰右手拇指往灶间轻轻一挑悄声道:“表侄!赶快烫酒去呀!”赵拴住捂嘴一乐转身进了灶间烫酒去了。
紫脸汉子饶有兴趣地搭讪道:“石先生!这伙计是您的亲戚?”石先生特别高兴摇手道:“不是。我家就住在裴庄西边二里路苏庄我姓石跟他姑父是一个庄上的异姓弟兄。他姑父姓袁叫袁家宝!是我斜对门邻居。拴住小时候常去苏庄走亲戚有时一住就是十几天所以特别熟悉。他小名叫拴住姓赵家是赵庙的。拴住从小就是个捣蛋猴!有年袁家宝种了二亩西瓜两口子起早贪黑掐顶、压枝、浇水、施肥忙活个半死正当西瓜将要成熟时赵拴住到姑姑家走亲戚来了。这一回赵拴住在苏庄住得时间更长整整一个月。就这一年差点没把他姑夫袁家宝气死。”冯剑好奇道:“到底是咋回事?”石先生道:“赵拴住闲着没事整天泡在瓜地里。每天晌午他姑父回家吃饭时赵拴住就偷偷爬瓜吃小孩子又知不道怎样找熟透的瓜。别看赵拴住年龄不大鬼点子可不少他随身带着一把小刀挨个把西瓜挖一个三角小口挖出一小块来尝尝如果瓜是熟的他就吃掉然后把瓜皮埋在瓜地里;如果瓜是生的他就把挖洞的一面朝下放好接着再挖下一个。后来他姑父看着一地的西瓜不对劲:虽然爷俩日夜坚守在瓜地里没抓到一个爬瓜贼西瓜还是一天少了几个而且剩下的西瓜也象得了瘟病一样蔫儿巴叽的越长越小有的还溃破流水成了一摊烂稀泥。等知道是赵拴住捣的蛋已经晚了二亩西瓜倒有一亩半成了有窟窿淌水流脓的烂葫芦。袁家宝本份老实气得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大舅哥的孩子还说不得打不得有泪只能往肚子里咽。再加上挑水时不小心又摔断的左腿躺了多半年才好没有那年老袁过得再窝囊的。”大家听了都“吃吃”地笑了起来。冯剑笑问道:“这是真的吗?”阎良平接口笑道:“当然是真的!俺老表这出洋相十里八庄谁知不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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