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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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瑞看了眼在身前比比划划的衣裳,忍不住蹙了下眉头。石文炳丧期未过,她皆穿得肃静,只是今日伴嫁,需穿得喜气,才勉强套了件桃色裙褂。这趟更衣是为了赴晚宴,既是晚宴便没这么多礼数了,她心里还是想着一套素雅的,目光便在准备好的宫装上扫了一圈。

小宫女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还未待得云瑞开口,便拿起一套月牙白底,绣有小朵淡粉色栀子花的宫装在她跟前比了比,询声问道:“格格今晚赴宴穿这身衣裳好不好?”

正是云瑞看上的那一件,云瑞想一想说:“衣裳倒是好,只是不知道合不合身。”

她笑着说:“都是按照格格的尺寸新做的,格格放心就是。”

云瑞看着衣裳点了点头,心里暗叹,这一住只怕要长久了。小宫女见她突然又默声不语,以为是累了,便展颜一笑说:“现在离开宴还有一会,格格先休息,奴婢晚些时候再来引格格去文华殿。”说完又朝她福一福身便退出去了。

天色渐黑,杏翎帮着云瑞换上了入宴的宫装,来回打量一周,嘴角一扬露出两颗小虎牙,笑赞道:“格格真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什么衣裳穿在身上都好看。”

杏翎8岁时入宫便分在了毓庆宫,一直跟着姑姑做些打扫的轻巧事务,今年刚满11岁,这次云瑞奉旨进宫与玉嫣作伴,整个毓庆宫只有杏翎年岁与她相近,便被执事姑姑分到身边伺候。

这一身宫装剪裁的确巧妙,淡粉色的橘子花娇艳欲滴,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栩栩如生,就连内袖口也用素金色镶了宽宽的边儿,甚是精巧细致。云瑞对镜自照,镜中之人眸子乌黑莹亮,未点及红的樱唇轻轻抿起,面若桃花粉嫩,淡雅娟秀之中又透着灵动,只是眼底却始终失了一些神采。究竟丢失了些什么,云瑞仔细端视着镜中的自己,她想大约便是曾经那些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快活吧。她站起来动了动身子,宫装虽然精巧,却远不及寻日里穿的衣裳舒适,只觉得束手束脚竟好像连路也走不好了。

杏翎瞧着她掩嘴偷笑,忙道:“新裁的衣裳定不如穿惯的那样称心。”

她虽寻了台阶,云瑞面上还是有些挂不住,红着脸整了整衣裳,才抬头挺胸出了门。

婚宴设于文华殿之北,原是一个空旷的院子,后来又在中间搭了戏台,左右分别临近太玉湖和轩林园,视野开阔,景色怡人,宫中席宴便常设于此。杏翎一边领着云瑞往文华殿去,一边絮絮叨叨巴不得把知道的都一股脑地讲给她听。

到的时候天已渐黑,一路上悬起喜灯,虽不及白昼,却也灯火通明,彩光辉映。宴席数桌,此时已经有许多宾客陆续抵达,恭贺声,欢笑声不绝于耳。西北两角分别有司乐宫人弹奏曲目,戏台子上有舞姬正表演歌舞,一片喜气洋洋,就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息。

所有的人都在笑,所有的人都仿佛相熟,一路都有人笑对着云瑞点头,她也含笑回应,然而这些人却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她忽然觉得有个词语十分贴切——逢场作戏。不相识的人却要装作认识,不想笑的人偏偏还得曲意迎合,然而这样的日子,才只是将将开了个头。

到了席位,她才微微松出一口气。同席的是三个年纪跟云瑞大致相仿的女眷,穿着打扮大约也是官家子女。尤其坐在正对面的女子最是出挑,样子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桃色的印花锦缎衣裳,像是春日里绽放的桃花,娇艳动人。她与另外两个女子正在说笑,笑声如铃,脸上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见云瑞过来,彼此相互欠了欠身子,便一边收敛笑意一边用审视的眼光打量云瑞一番。

云瑞自顾坐下,并不打算理会她,目光移向戏台子,此时歌舞表演已经结束,台上正演昆曲《牡丹亭》。坐着吃了一小会,着实被这身宫装束缚得连胃口也小了,只好支着下巴看戏。

戏子竭力在台上又唱又跳好不热闹,云瑞却看得有些走神。热闹非常的院子突然沸腾起来,宾客纷纷起身站定,戏台上的戏子也都停住退下去,原是太子要向宾客敬酒。

云瑞循声望去,却见坐在主位之上的太子,他此刻换了一袭正红项银细花纹底锦服,言笑吟吟,爽朗清举,心情甚为大好,频频有人举杯相敬,他也不推一一饮下。瞧这架势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从人群中望过去,见杏翎正与几个宫中姐妹说话,便趁着没人注意起身离开。

她大致记得穿过轩林园再往西走一段就是毓庆宫,这条路上有一处种了好些梨树,此时正花开胜雪,应该便是杏翎提过的前廊了。轩林园修建不如御花园复杂精美,但也设有许多阁楼亭台,云瑞走了一会子便停了下来。

前面是个岔路口,左右两条道路都植有古柏老槐,分别挂了几盏灯笼,影影绰绰便能看见青柏后面藏着一片洁白。突记起前年爹爹带着阖家大小外出踏青,曾见过满园梨花开似雪的景象,就一次便不能忘怀。一时间回忆万千,皆是团圆美满的模样。云瑞顿时心生感慨,姐姐婚嫁之日便连一杯水酒也不能向先父斟上,着实凄凉。思及此,脚下步子却忍不住往园子里去。

绕过青柏,便有一阵淡淡清香引人靠近,莹莹绕绕,若有似无。盈步梨园,花开团团如絮,漫卷轻飘。云瑞走进几步,在一棵花开最盛的梨花树下,摸出随身带着的香囊。这是去年本命的生辰姐姐为她亲手绣制的,里面装着平安福,盼她能多得神明庇佑。想至此,禁不住心中一阵酸楚。世间若有神明,她不求自身多福,只盼父母安康。只可惜,如今一切已成妄想了。

捡起几叶落花放入香囊,跪地刨了一个小坑,遂将香囊埋进坑里。园中一片寂静,只闻得徐风渐起梨花飘落的簌簌声。残花落了一身,她抬起头轻叹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青涩声音接了她的话问:“今儿是太子大喜的日子,你念这样伤春悲秋的诗,可知是犯了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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