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加入书签

思凌拔腿猛奔。

雷夸拉拉的响。大雨哗哗往下落。整个天空好像低下来、要把大地压碎。思凌越跑越恐惧。猛的又一声巨响,不像天上打下来。倒好像是地上有什么东西炸碎了。思凌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慌忙摸妖帚,竟摸了个空。她心惊肉跳。趴在地上捂住耳朵,眼泪忍不住涌出来。

雨抽打在她头上,然后。忽然停了。

雨声仍然充斥天地。是她头上那片雨停了。思凌抬头,看见一把四十八骨的油纸伞。撑伞的手指修长如玉。一个俊美如玉的修灵士一手打伞。一手伸给她,问:“你还好吗?”

思凌拉着他的手,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总算站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擦了眼泪:“好多了,谢谢你!”

“既然好多了,那就跟我走吧。”

咦?

“王命捉拿妖魔,不得不拿你去复命。走吧!我一路总不会额外折辱你便是。”

咦咦?!思凌不得不澄清了:“我不是妖魔!我跟你同行哎!也是修灵士。”

“哦?”修灵士上下打量她,只觉得满身妖气,看不出同行身份来。

“特异路子修灵士……”思凌讪笑。

修灵士准备下手捉拿了:“休得巧言狡语,敬酒不吃吃罚酒。”

“里头洗澡的真不是我!我也是捉妖的!我们长老叫我来把这里的妖怪清扫掉,真的!我是好人!”思凌吓得魂飞魄散。

雨渐渐小了,修灵士英眸一闪:“里头?里头妖怪不见踪影,我追出来,就见到了你。你说不关你事,那么,关谁的事?”

叫思凌怎么知道!她只好赌咒发誓,一定帮修灵士找出妖怪,好让他向朝廷复命。修灵士脾气真好,居然真的放她走了。

雨霁云开,思凌见到帚君静静躺在地上。大概是她摔倒时失手跌落的。

“怎么一声不吭?又怯场啊?”思凌埋怨他。

帚君轻声说:“主人,我想那妖怪,恐怕是皂角妖。”

呃?

“雪白喷香,爱洗澡,洗着洗着就越来越瘦,就融化了。所以说什么‘丝期是死期’嘛!主人,照我说,就不用管它。凭它怎么着都好。我们走吧!”

思凌注视他片刻,神情凝重,忽而又笑了:“胡言乱语!我总归要找到它看看的。你这胆小鬼,真不中用!”

帚君艰难的回答:“主人说得是。我一向都太不中用了。请主人,另选一柄妖帚吧!”

思凌一愣。

在帚林里,如果她抛弃了他,他会枯萎消失。但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之后,他根骨已经坚硬。这个时候,离开她,他还是可以活下去。倒是如果继续跟着她,他有可能会陪着她死。

他就在这个时候,主动放弃了她。

“你知不知道,我还是可以把你劈成碎片!”思凌声音出乎她想像的尖锐。

这是她身为主人的权力。

帚君低声道:“但凭主人恩典。”

他还真是看准了她,嘴硬心软,绝不会拿他怎么样。定契十年,就落得这个下场。思凌心底空空落落:“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你知道,帚君都要忠于主人。我如果硬留你,再一个十年,再多一个十年。你对我的忠心,会不会再多一点?”

帚君淡淡回答:“我对主人的心意,恐怕不能再多了。”

思凌顿足:“好,你走!”

契毁情绝。帚君叩了三叩,起身离去。

帚林里的帚君们,在出土萌芽之前。据说本来可能是人,甚至可能是妖,会在各地游历,领略人间的风光。其中有一个帚君,特别招摇,本来就修长清美,化作人形。也是个翩翩贵公子。

他经过桑园时。含笑向采桑姑娘瞄了一眼,害得她怦然心动,想着。如果有了钱,多买点漂亮衣裳首饰,公子会不会多看她一眼?如果钱再多一点,备齐了嫁妆。公子会不会答应娶她?

她有一只宝蚕,来历不明。每年只是吞食桑叶,一条丝也不肯吐出来,却夸口说,一旦抽丝。贵不可言。

采桑姑娘本来由得它去,自从恋上公子之后,就催宝蚕吐丝。宝蚕悲伤的唱起歌来:“春风一片吹肥碧。劝我桑姬,莫问丝期。知我丝期是死期?玉骢陌上何从适!云瓦青墀,曲苑深祠,粜尽虫丝难共驰。”

它看出帚公子不是良配,婉转劝告。采桑姑娘听不进去,非要它吐丝不可。

后来,宝蚕到底吐了丝。于是那一年,有位著名的妃子,得了件霓裳,传下了霓裳羽衣舞。

可帚公子不想跟采桑姑娘成亲。任她打扮得多么花枝招展、备下了多丰厚的妆奁都不行。

帚公子在桑园旁边停留了那么久,害采桑姑娘以为他对她也有心。其实,他是在这里结识了一个朋友。那友人声韵清越,会同他隔林唱咏,却始终不肯露面。他一时误以为那神秘友人就是采桑女,留神的一瞥,给采桑女心中种下情苗。自误误人。神秘友人再也不出现,采桑姑娘抑郁而终。帚公子抱愧于心,离乡流浪,到了帚林,留了下来,清华尽褪,成了根枯瘦的帚苗,又借思凌怀抱,离林入人间,转眼十年,到如今,他狠心辞别了思凌,到一个隐秘的藏身所。有一具雪白的身躯,正在床铺上蠕动。帚公子看了看它,叹口气:“我备船,即日送你出海罢!”

华清池雷雨中,他离开思凌,一阵风带走这雪白妖怪,藏在隐秘地方。所以修灵士说池中妖怪已不见踪影。

帚公子对这妖怪,也算仁至义尽了!可是他说到“出海”两字时,雪白妖怪口中突的吐出大股银亮白丝,朝着帚公子面门扫来!

帚公子暗叹:“冤孽!”他闭了闭眼睛:若他一死能解这场冤孽,那也……

“你疯了啊!”脆生生的声音迎头痛骂。思凌一把拖着他逃跑,把有限的魔法全使了出来,累得张着粉红嘴唇气喘吁吁。这还多亏多年胡吃海喝的饮食习惯救了她。她有足够的能量积蓄,撑得住!像那些骨瘦如柴的帚流妖魔学生,如果离了妖帚,想靠自己?一边吹风凉快去吧!

“你怎么会来?!”帚公子脑门上一万根帚丝全在抖。

“我想起来,我听你唱过那首歌!”思凌的手指也在抖。听到池中妖精的歌声,她就觉得莫名熟悉,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她得到帚公子后不久,曾经高烧一场,都烧糊涂了,在师门灵药下好歹退烧。退烧之前,她记起来,仿佛就听到过月夜窗口,那清瘦的身影,顶着一脑袋帚丝,忧郁的吟唱:“知我丝期是死期……”

所以思凌猜那池中妖精,肯定跟帚公子有联系。他无情弃主,思凌身为主人大度,不跟他一般见识!还是要跟来看个究竟,果然救了他一命吧?

帚公子不知想哭还是想笑、抑或纯粹是气的:“你跟来,我处心积虑自我牺牲是干什么用的!采桑女!”

“……?”思凌张大嘴,指指自己。

帚公子坚定的点头!

在帚园里,帚公子就看出来了,思凌在入妖之前,本是采桑女。她因为感染了妖气,所以没死,但有负于宝蚕,迟早得还一命。帚公子有负于思凌,迟早得替她挡这一劫。谁知他刚成为思凌的本命妖帚,思凌重病,他不得不费尽全力侍疾,暗自一推算,他欠她的情,就一点点还上了!帚公子大惊:这要是她真正劫难没来,他就跟她两不相欠了,如何是好?所以思凌再要用他,他就不肯出力了,只怕跟她债尽、缘尽。

到底是怕债尽、还是怕缘尽?帚公子自己也说不清。

可叹再算计,算不过命。思凌差点淹死,帚公子到底还是救了她一命,眼看主仆缘份将尽。长老们叫她去华清池。帚公子震怖:那定是宝蚕的妖灵不散,重新凝聚成妖。长老们是让她应劫送死去了!

他想劝阻思凌别去华清池,思凌不听。帚公子想,果然是劫数!劝是劝不听的。

于是他只能悄悄在池中劫了蚕灵,打算送出去,让两个冤家不聚头就行了。万一蚕灵不服气,要杀他……他一死,解了这场冤孽,让思凌不用抵命,那也好。只怕思凌为他伤心,他就先故作无情,辞别思凌。

这种种因果,帚公子还没来得及说清明,宝蚕妖灵吐丝已经吐得天昏地暗。而那修灵士也跳出来,大喝一声:“汝等妖孽,统统伏诛!”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思凌、帚公子,宝蚕,要一并拿下。

“修灵士哥哥且慢……”思凌陪着笑脸要向他求情。

“我不是哥哥!”这修灵士瞪眼。

好吧,她确实皮肤又白又嫩。她的声音比较偏中性,但也确实是清澈的声音。她的灵袍是女式的灵袍,这都看不出,怪思凌在“本土玄学常识”一门没学好。思凌面壁去!

宝蚕一口厉丝喷向女修灵士。

女修灵士再不容情,挥剑迎上!

帚公子“咦”了一声。他经验丰富,看出宝蚕这口丝竟不是真正的杀招,倒好像……好像引诱女修灵士近身似的?

道剑近身。宝蚕满足的暗叹一声,瞑目受死。

像它这种妖怪,本来就应该受了饲主的供养、拼一死替饲主出力。饲主的要求合理与否,不在讨论范围之内。可是二十年前,饲主叫它吐丝,它怕吐丝会死,竟然跑了。从此它怀愧在心,以至于多年受苦,忍耐不过,终于再次叩世,在池中故弄玄虚,呼唤饲主来,以便了清这笔债。

对!这位女修灵士,才是它的饲主,也就是采桑姑娘本人。宝蚕绝不会认错。

当今当今皇后也爱华服。让女修灵士杀妖、奉丝,得以高升。宝蚕也算能瞑目了。帚公子自说自话要送它出海、不叫它还债,它当然要打帚公子!

帚公子心思一动,终于领悟了宝蚕的心理,但他不信:宝蚕吐的这丝,仔细看,不是冤灵的幻像,而是真正宝丝。难道宝蚕当年没有吐丝身亡?那么采桑姑娘是卖了什么才备下妆奁的呢?而且,如果这女修灵士才是采桑姑娘,那思凌是谁呢?在帚园中他一见思凌就心悸,肯定是故人没错啊!而且魔法学院最慈祥的长老曾经看着他叹气,暗示他:可怜见的,别叫思凌多习妖咒,你们还能多相处几日。

如果思凌不是采桑姑娘,这句话又怎么解释?

女修灵士的剑锋已经快要刺着宝蚕,却又停住。

...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