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画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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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那个预言还是真的,老爷子怎么当初没狠下心除掉这个孽子!”

安歌一阵怒火中烧,却瞥见李崇训脸上毫无涟漪,便知他平日里定没少受到府中众人的猜忌和流言蜚语,也间接证实了钟子期与她诉说之事的真实可信。

他和他娘如今虽名为嫡子正妻,却早已失了一家之主的宠爱和庇护,连地位低下的姨娘都能随意对他们践踏中伤。

李崇训能忍,自己偏忍无可忍,如今嫁到李家来,定要好好替李将军树一树家风和规矩。

她计上心头,于是探起身,将本来环着他脖子的双手下移,捧着他的脸颊,就啄上了一个大大的吻。

只听身后那些脂粉倒吸了一口重重的凉气,安歌得意地笑着,故意用矫揉造作的温柔嗓音大声说,“夫君,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她见那些姨娘面露鄙夷,又继续放大声音,“你是我们符家的女婿,以后若是谁敢欺负你,我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李崇训停下脚步,将脸贴到她的耳边,不解风情地小声说,“你的身份高贵,不应和那些俗妇一般见识,搞得自己都落了俗。”

安歌一气之下鼓着腮,用拳头捣着他的胸口,外人看来两人的恩爱亲昵溢于言表,可只有她知道这几下是发了力的,李崇训止不住闷声咳嗽起来。

守在一旁的钟子期快步上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安歌接收到他警示的讯号,便赶忙收敛,任凭他俩帮自己抬上马。

为防止马上震荡了腿上的伤,崇训细心地为她裹上一层黄金护膝,据说,这是皇上赐婚是所赏的,耶律德光贴身使用过的一套极好的防震骑具。

就此,三人共乘两骑,策马奔腾向郊外飞驰而去。

水积春塘晚,阴交夏木繁。

看到眼前的青山碧水,安歌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也顾不上腿脚不灵便,单腿支棱着跳脱到湖边,忽而舒展地伸起懒腰,忽而欢快地撩起水来,“吸天地之灵气,纳日月之精华,果然令人神清气爽!”

安歌回身看着他俩慢吞吞地卸下木匣和工具箱,便跳到他们身边,挑逗地托起李崇训的朗润下颚,“夫君,早上说与我要展现什么威力,还不快操练起来,给为妻看看!”

李崇训拨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别以为这是带你看热闹,你不知昨夜险些陷入怎样的危局。”说罢,他把一条丝绢递与她掩好口鼻,屏住呼吸,“子期,一切可准备妥当?”

钟子期微微颔首,将一副巨大的画纸抖动着铺展在茂密的草场之上,拿起碗口粗细的扎笔反复蘸着墨绿色的颜料,那股极为浓烈好闻的香气四处散佚,穿透薄纱吹入耳鼻,香味沁到心里。

不过须臾,他笔下就脱颖而出一条丝带状的墨绿,绵延着拐了几道弯。

他放下沉重的扎笔,又拿起一管大号狼毫,在绿带旁边又任意添了几笔橘红色的墨迹。

李崇训适时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两卷卷好的檀香,插在画卷四角,开始静静的焚烧。

过了好一会儿,安歌竟然发现那几块橘色的花瓣正在隐隐飘动,定睛一瞧,原是几只花色蝴蝶已翩然落在其中,与画作融为一体,宛如从画中走来,栩栩如生。

周围的草地此时亦开始响起阵阵令人不安的“沙沙”声,李崇训赶忙将安歌托到马上,她仗着自己势高,开始俯身探寻,只见远处的草坪开始窸窣摇晃,随着晃动声逐渐靠近,下一秒,安歌吓得几乎失声尖叫。

一条巨大的蟒蛇从草丛中现身,它张着血盆大口,吐着猩红的芯子,毒牙尽显,惹人胆寒,只不过,它像是睡着了一般,闭着眼,大口地呼吸,像是被什么气味吸引,乖乖地盘踞到画纸之上,和钟子期笔下的那抹拐了几道弯曲的绿色完美地合二为一。

从远处看,墨绿色的蛇被斑斓的蝶萦绕,凶残与柔软似乎打破了天然的壁垒,血腥与灵动也在此刻相得益彰,契合完美。

安歌看到眼前的景致,心里便明白了一切。

她冲下马,揪住钟子期的衣领,“你明知道这画具有问题,还要赠予于我,是要置我于死地么?”

“我送与你的毛笔和宣纸所成木材,皆加入极重分量的夜来香,这种植物花粉生性芳香扑鼻,尤以夜间最盛,长期闻此香气,就会引起失眠头风之症,若是再加上一柱檀香,迷迭效用更要强出数倍,连周围的蛇虫蚁兽都可被吸引来,恍如痴醉。”钟子期垂下眼睑面对着怒目圆眦的安歌,“昨日忘记说与你,是我的不是。”

李崇训暗暗担忧后怕,“是啊,若非昨夜惊觉昨日与你作画时的器具眼熟得很,问于子期才知道他擅自送给了你,如果你又恰好燃了檀香,真不知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来?”

“得了罢!”钟子期略显不自在的表情逃脱不了安歌凌厉的洞察,她冷冷笑道,“我看你们是沆瀣一气,故意忘记说与我听。钟子期,我既与你盟誓,答应留下来,你为何还要如此欺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呢?”

“我无需让你死,只想让你一直缠绵病榻,这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呆在府里,不能离开。”见安歌早已看穿,钟子期也不再掩饰。

“什么?”李崇训没有料到其中竟还藏着如此戏码,他怒气冲冲地上前,抓住钟子期的脖领,“你这样做,究竟要帮我,还是陷我于不义?我救她,不是为了要让她报恩,我宁可死,也不接受她的施舍,你用这样的手段把她绑在我的身边,就是彻彻底底地羞辱于我!”

钟子期狂傲地将散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脑后,咧嘴大笑,“既如此,所有的秘密终于可以不用再藏着掖着,该何去何从,今天咱们就在这夜来香的见证下,尽数浮出水面罢!”

李崇训索性坐在地上,“好,那就跟我讲讲,你和她所谓的誓言究竟要怎样?”

安歌抢先答话,“他告诉了我关于你的所有故事,于是我选择留下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作为妻子应该的选择,和你们任何人都无关。口言之,身必行之,我不会逃走。钟子期,你可以不信我,但也大可不必如此中伤于我。”

钟子期畅然一笑,以迅雷之势从腰间拔出小刀,往自己的右颧划去,顿时,完美的俊颜裂开了一道豁口,血滴淅淅沥沥地流淌在他洁白的面颊。

“你这是作甚!”

钟子期止住安歌和崇训的惊呼,“是子期鼠目寸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今,少夫人既再度起誓,我钟子期也愿用脸上这道疤,时刻提醒自己曾因生疑犯下的过失。从此以后,对于你,我只有袒心以对,永不相欺!”

“我不同意!”李崇训面色阴郁,“安歌,你既已与他人两情相悦,又何故硬是呆在我的身边?这不仅是对你的折磨,也是对我尊严的践踏。当日,在赴栾城路上,我虽病得神志迷离,却清晰地记得你对我说,待平安归来,便与我休离。如今,我成全你,你可以去找你的心上人,那个舍得用心头精血让你死而复生,令你日思夜想的昶君。”

“别说了!”安歌怒吼,“是你们李家把我明媒正娶,毁了我鏖战沙场的梦想!如今,我好不容易笃定心意,帮你度过难关,你凭什么不屑,诋毁我的一片诚意?不论之前我经历过怎样的爱恨纠葛,孟昶如何救得我,如今我进了李家,和你拜堂成亲,我就要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李崇训,你敢拍着胸膛问自己,当真要放我离开么?”

崇训不忍直视安歌既高傲又委屈的眼神,他害怕一心软,又会把她死死攥在手里,“我不该留下你,你本不属于我的世界,留下你,你对我又只有怜悯,莫不如彼此放手。”

安歌倔强地仰着头,用刺眼的阳光堵住无从释放的无助与失意,“既然如此,我们便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再行定夺你我这段婚姻的结局。”

钟子期拍着手,驱散了两人互不相让的尴尬境地,“我看这个主意好,一年的光阴,该报恩的报恩,该养病的养病。到时候,即使分离,也是心平气和,皆大欢喜。”

安歌松了一口气,“解决了我俩的事,下面该解决你俩的事了。”

钟子期拍拍衣服上的土,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我俩有何事?他知我的一切筹划皆是为了他,我也懂他若非放置明面、和盘托出,你俩闷到一起的性子,恐怕到死都会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

李崇训走上前,观望他颧骨上的新痕,面露愧色,“是,非子期误我,乃我误子期。”说罢,飞快地抽走钟子期腰间的刀,顺势也要往自己脸上划去。

好在钟子期眼疾手快,一掌劈下去,那刀不偏不倚地飞至昏睡在画纸的蟒蛇,一刀正中蛇身,“真是疯痴,那刀乃是我欠那女子的,与你何干!”

安歌见眼前两位挚友重归于好,终于放下心来,便单脚跳到到昏昏欲睡的蟒蛇旁边,笑逐颜开,“如今,我们三人彼此都存了誓言,不管以后身在何方、心向何处、作何身份,我们都不会背弃今日的盟誓,化敌为友,诚心以待!”

“安歌,将那刀拔出来,咱们既解了各方的心头重担,缘何不在此歃血为盟,自此之后永远坦诚相待。”钟子期爽朗大笑。

李崇训亦弯起唇角,欣然默许,如春风十里、桃李盛开。

安歌忽然有些担忧,若是一年后,自己习惯了跟随眼前这两人,习惯了自己留在这片安逸的角落快活人生,又该如何是好呢?

“安歌快跑!”

李崇训忽然惊诧地指向安歌身后,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脚已被一团滑腻缠绕捆绑到一起,寒意瞬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嘶嘶……”

她屏住呼吸,余光正好对上那对黑墨冷眸,被惊醒的蟒蛇身体几乎直立,而后渐弯成弹弓般的曲率,箭在弦上,伺机待发。

被完全禁锢的猎物,下一秒,就要轻而易举地成为它嗜血的牙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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