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改道真相【壮士断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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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高声调说道:“死人是肯定的,在这里决堤,死的人会大大减少。你必须表态,行,还是不行?”

张国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责任,认真地看着地图,表态同意我的选择。

工兵营营长黄映清不待我问他,巳经“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举眼向天,热泪长淌。

我们全都随他跪了下去,四个人跪成整齐的一排,面对着波涛汹涌的黄河,放声大哭。直到工兵连和二团九连的官兵来到堤上,我们才住声。

三、扒花园口全靠人工挖掘,未用一两炸药

我们马上动手划线,决定相隔五十公尺之距掘两道决口,由大堤内侧对准河床底部平行地掘进,决口外宽内窄,呈倒“八”字形。预计掘至河底,决口可宽至十公尺左右。放水之际,洪水从大口入小口出,增大压力,更容易冲垮大堤。我这些后来证明行之有效的想法,均是从赵口决堤失败的教训中得来的。我还决定,在河堤中央,暂留三公尺宽,最后再掘,以便维持施工期间东西交通往来。

计划完毕,工兵连和九连马上按线开挖。不一会儿,第二团全部集中,第三团也赶到堤上,乃分由大堤南北两面同时动工,以加快掘进速度。这一切安排完毕,我才驱车赶回京水镇复命。蒋师长听完汇报,见我眼中布满血丝,眼圈发暗,知我一夜未合眼,便叫我赶快去睡上一觉。我见他叫上郑自襄副官马上要去花园口,哪能睡得着,坚持随他上车,一同前往。

蒋在珍在堤上认真巡视后,对我选定并已在实施中的决堤方案大加赞许。旋后同返京水。

早饭后,蒋在珍决定移住花园口,亲自督促施工。巳由参谋长晋升为副师长的朱振民将军(辽渖战役时在东北起义。解放前夕被党派回贵州,策动地方部队、包括熊先煜所在的275师等起义)见师长带病上堤,也前往堤上协助。我则抓紧时间记日记,然后睡了一觉。

午后二时许,我找了辆自行车骑上前往花园口。刚上河堤,几位平时与我称兄道弟惯了的军官便大声叫我。第二团团长王松梅手里拿着张军用地图对我嚷道:“兄弟,你干了桩了不得的大事!我刚才认真察看了地图,你选这决口位置要是稍微向西偏一点点,不把贾鲁河利用起来挡水,那郑州还有平汉线上多少城镇,恐怕全成汪洋。兄弟主持决堤,虽使千万百姓葬身鱼腹,可功在国家,功在民族,将来一定讨个好夫人,多生贵子!”

我对王松梅这话永不能忘,因为,它居然应验了。抗战胜利后,鬼使神差,我居然和我崇拜的佟麟阁将军的三女儿佟亦非结了婚,幸福地生活到现在。你说,这事怪不怪?

我对王松梅说道:“我在中央军校受训时听德国教官教过军事地图学,那知识,总算没有白学。”

下午3时,魏参谋处长也亲临花园口决堤现场视察,对于决口位置之选定,颇为赞许。并说赵口决堤,迄今仍无效果,上峰已将希望完全转移到花园口。官兵闻之,群情振奋,工作更加卖力。

魏参谋处长还通报军情。谓:陇海路以南西犯之敌,由平汉线突进甚速,情势极端危殆。

当晚,闻郑州爆炸声甚烈,一刻未停,响至天明。那是已经作好撤退准备的我军,在自动破坏郑州车站及城内可能会被敌人利用的设施;即使日寇夺去郑州,留给他们的,也只是一座空城。我们两千余决堤官兵耳闻隆隆不绝的爆炸声,心急如焚,乃日以继夜,猛掘不止。

6月8日,掩护部队的傅衡中团在花园口以东15华里处与日寇骑兵接火,将前来侦察袭扰之敌骑击退。京水镇上,出现了日寇便衣,一时人心惶惶。移住河堤上监工的蒋在珍,下令将师部由京水镇移往东赵集。

为加快掘堤速度,张国宏段长招集附近百姓协助,并指示掘土方法。河堤上军民混杂,人山人海。武汉统帅部每隔一小时便来电话催问决堤进度,希望能早一刻放水。可见黄河决堤,已对抗战大局影响甚钜。

长官部也派战地服务队男女同志前来慰问鼓励。他们带来白面猪肉,还在河堤上唱歌跳舞演节目,为决堤官兵打气鼓劲。

中午前,魏处长再度由郑州赶来,代表商总司令慰劳新八师官兵,目睹决堤官兵虽连续工作一昼一夜又半日,却毫无倦容。许多人巳经双掌鲜血淋漓,用绑腿缠手,仍挥镐掘土,不肯休息。魏处长深为感动,当众宣布,如于当夜12点放水成功,总司令部奖法币两万元;如明日晨6时放水,则奖一万元。

午后,日机两架,从北飞临花园口上空侦察,并投弹数枚,落于决口附近西南面村庄,炸死炸伤居民十余人,但决堤并未因此而停止片刻。

花园口河堤系小石子与粘土结成,非常坚硬,挖掘相当吃力。而且,河堤完全靠人工挖掘,未用一两炸药。经新八师官兵与前来协助的民工苦战两昼夜后,终于6月9日上午8时开始放水。

魏处长当即兑现法币一万元。

洪水涌进了决口,恰似两条黄色的钜龙在跃动奔突。我们目睹着洪水疾速地向着附近早巳疏散一空的村庄扑去……也就在那一刻,两千多名巳经极度疲乏的军人似乎才感受到了精神上的沉重压力。阴云密布的苍穹下,我们肃然无语。同样的心情,我们也曾有过,那是四个月前炸毁黄河大铁桥之际。

我在6月9日的日记中无比悲痛地写到:“当放水瞬间,情绪紧张,悲壮凄惨。起始流速甚小,至午后一时许,水势骤猛,似万马奔腾。决口亦因水势之急而迅速溃大。远望一片汪洋。京水镇以西以北转眼间皆成泽国。预料不数日将波及若干县境,心甚痛焉。”

6月10日,幸得天公相助,一早阴云翻滚,天光暗淡,至10时突然暴雨倾盆,竟日不停。这场大雨实有利于决口之加大,洪水最终冲垮两道决口间五十公尺长河道。至此,黄河改道,满河大水由此扑向千里平川……

我作为花园口决堤的具体指挥者,在五十一年之后的今天再来回顾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不免感慨万千。对于被洪水吞没的数十万同胞的灵魂,我的心永远也得不到安宁。也正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于几十年间对涉及花园口决堤的资料倍感兴趣,悉心搜集。

今人撰文以为,花园口决堤的目的是淹没敌军,“以水代兵”消灭其有生力量,这是不准确的。统帅部直接的军事目的是放出黄河水造成地障,以阻止和迟滞敌寇的进攻,为我军机动争取时间。当然,洪水涌出后给敌人造成的损失,确实是重大的。

那么,这一军事目的是否达到呢?

黄河水给日军造成的创伤,可以从日本官方的文件中得以佐证。

1、日本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编写的《中国事变陆军作战史》中写到:“6月10日前后,中**队在京水镇(郑州以北15公里处)附近,掘开了黄河南岸的堤防。因此,黄河浊流向东南奔流,中牟首先进水,逐日扩大,从朱仙镇、尉氏、太康,一直影响到蚌埠。第二军6月13日为救援孤立在中牟的第十四师团一部,从第五、第十、第一一四师团兵站抽调工兵各一个中队及架桥材料一个中队,配属给第十四师团。随后于16日又从第一军调来独立工兵第二联队主力及渡河材料一个中队。6月15日以后,由于泛滥的河水扩大到尉氏的第十六师团方面,第二军除调回第十四师团两个工兵中队外,又逐次增加架桥材料两个中队,折叠船40只,独立工兵第十一联队主力支援,然后向泛滥地带以外撤退。方面军于6月17日命令临时航空兵团全力以赴援助第十六师团方面的补给。用运输机、轻重轰炸机,在6月16至24日之间给两个师团投下补给粮秣、卫生材料等,合计约161.5吨。29日,方面军在徐州举行联合追悼大会。仅第二军死于洪水人数便达到7452名之多。”

2、日本大本营陆军部撰有日军侵华史长编。其中第440页记载如下:“中**队6月10日左右于郑州东北掘开黄河堤防,使黄河水向东南方向涌出,采取了水淹战术,淹没了自己的广大沃野,形成了经中牟、尉氏、周口、阜阳连接淮河的大地障,给我军行动造成极大困难。”

而据我方目击者说:“洪水到处,日军惊恐万状,东奔西突,人马践踏,车、马、人员淹没不计其数。”

毫无疑问,这是中华民族所承受的极其惨重的牺牲。也正由于这一惨重的牺牲,才改变了严重不利于我的战争态势,粉碎了气焰嚣张的日寇夺取郑州后(当时统帅部已决定放弃郑州)迅速南取武汉、西袭潼关的企图。如果没有黄泛区阻隔,郑州沦陷后,敌人必然直逼武汉;而由豫至鄂,不仅有铁路运输,而且地势平坦,极利敌之机械化部队纵横驰骋。我军能据险堵截的,仅一武胜关而巳,一遭突破,战局不堪设想。

花园口决堤后,由于形成黄泛区这一钜大地障,终于迫使敌人止步于平汉路以东,我唐、白河流域及汉水中游方得以免遭敌铁蹄践踏。唐、白河流域人口众多,地域宽广平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有力地支援了抗战。正由于有了黄泛区这一地障,我第一、第五战区才分别得以在洛阳、老河口立足,与江南诸战区遥相呼应,从而确保西北、屏障陪都。

单纯从军事角度讲,花园口决堤,乃是我国处于经济、军事、科学、工业全面落后的情况下,面对强敌不得不采取的“断臂图存”之举,事关国家危亡,华胄存续。作出局部之重大牺牲,而换取民族之惨胜,后人是应该理解的。

仅举当时一则国际电讯,便可明了:

“巴黎6月17日哈瓦斯社电:急进社会党机关报《共和国》顷评论中国黄河决口事云:前当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入侵荷兰时,荷兰曾以决堤为自卫计,其国人虽患水灾于一时,然其领土终得以保全。厥后1812年冬季,拿破伦一世攻俄时,俄国亦以坚壁清野之法阻止法军前进,并将莫斯科城付之一炬,卒至拿破伦一世所率大军,为之败溃。似此,某一民族受外人攻击而有灭亡或沦为奴隶之虞时,辄利用洪水与冬季凛冽气候以御敌,其事又安足怪异?时至此际,中国业巳决定放出两条大龙,即黄河与长江,以制日军于死命。纵使以中国人十人性命换取日人一人性命,亦未始非计。此盖中国抗战决心所由表现也。”

读此豪言壮语,怎不令我这86岁的历史亲历人,泪洒江河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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