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2)

加入书签

沈大娘垂泪道:“我让这孩子拖累的不得了。若有养病的地方,就送她去吧。我只剩一

条身子,哪怕去帮人家呢,也好过活了。”家树看凤喜的病突然有变,也觉家里养不得病,

设若家里人看护不周,真许她会闹出什么意外,只是怕沈大娘不答应,也就不能硬作主张;

现在她先声明要把凤喜送到疯人院去,那倒很好,就答应愿补助疯人院的用费,明天叫疯人

院用病人车来接凤喜。

当大家把这件事商量了个段落之后,沈大娘已将白炉子新添了一炉红火进来。她端了个

方凳子,远远的离了火坐着,十指交叉,放在怀里,只管望了火,垂下泪来道:“以后我剩

一个孤鬼了!这孩子活着象……"连忙抄AE?衣襟蝍e了嘴,肩膀颤动着,只管哽咽。秀姑

道:“大婶,你别伤心。要不,你跟我们到乡下过去。”寿峰道:“你是傻话了。人家一块

肉放在北京城里呢,丢得开吗?”

家树万感在心,今天除非不得已,总是低头不说话。这时忽然走近一步,握着寿峰的手

道:“大叔,我问了好几次了,你总不肯将住所告诉我。现在我有一个两全的办法,不知道

你容纳不容纳?”寿峰摸了胡子道:“我们也并不两缺呀,要什么两全呢?”家树被他一

驳,倒愣住了不能说了。寿峰将他的手握着,摇了两摇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什么办法

呢?”家树偷眼看了看秀姑,见她端了一杯热茶,喝一口,微微呵术教师,始终没有请着,

我想介绍大叔去。我们学校,也是乡下,附近有的是民房,你就可以住在那里。而且我们那

里有附属平民的中小学,大姑娘也可以读书。将来我毕了业,我还可以陪大叔国里国外,大

大的游历一趟。”说着,偷眼看秀姑。秀姑却望着她父亲微笑道:“我还念书当学生去,这

倒好,八十岁学吹鼓手啦。”寿峰点点头道:“你这意思很好。过两天,天气晴得暖和了,

你到西山-环翠园-我家里去仔细商量吧。”家树不料寿峰毫不踌躇,就答应了,却是苦闷中

的一喜,因道:“大叔家里就住在那里吗?这名字真雅!”寿峰道:那也是原来的名字罢

了。

沈三玄在屋里进进出出,找不着一个搭言的机会,这时听寿峰说到"环翠园",便插嘴

道:“这地方很好,我也去过哩。”他说着,也没有谁理他。他又道:“樊大爷,你还念书

呀!你随便就可弄个差事了,你叔老太爷不是很阔吗?你若是肯提拔提拔我,要不……嘿

嘿……给我荐个事,赏碗饭吃。”家树见他的样子,就不免烦恼,听了这话,加倍的不入

耳,突然站起来,望着他道:“你们的亲戚,比我叔叔阔多着呢!”只说了这两句,坐下来

望着他,又作声不得。寿峰道:“嗳!老弟,你为什么和他一般见识?三玄,你还不出去

呀!”沈三玄垂了头,出屋子去了。

这时,沈大娘正想有番话要说,见寿峰一开口,又默然了。寿峰道:“好大雪!我们找

个赏雪的地方,喝两盅去吧。”家树也真坐不住了,便穿了大衣起身。正要走时,却听到微

微有歌曲之声,仔细听时,却是"……忽听得孤雁一声叫,叫得人真个魂销呀,可怜奴的天

啦,天啦!郎是个有情的人,如何……"这正是凤喜唱着《四季相思》的秋季一段,凄楚婉

转,还是当日教她唱的那种音韵,不觉呆了。寿峰道:“你想什么?”家树道:“我的帽子

呢?”寿峰道:“你的帽子,不是在你头上吗?你真也有些精神恍惚了。”家树一摸,这才

恍然,未免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就跟了寿峰走去。

二人在中华门外,找了一家羊肉馆子,对着皇城里那一AE?琼楼玉宇,玉树琼花,痛饮

了几杯。喝酒的时间,家树又提到请寿峰就国术教师的事。寿峰道:“老弟,我答应了你,

是冤了你;不答应你,是埋没了你的好意。我告诉你说,我是为沈家姑娘,才在大喜胡同借

住几天,将来你到我家里去看看,你就明白了。”家树见老头子不肯就,也不多说。寿峰又

道:“咱们都有心事,闷酒能伤人,八成儿就够,别再喝了。你精神不大好,回家去休息

吧。医院的事,你交给我了,明天上午,大喜胡同会。”家树真觉身子支持不住,便作别回

家。

到了次日,天色已晴,北方的冬雪,落下来是不容易化的。家树起来之后,便要出门,

伯和说:"吃了半个多月苦,休息休息吧。满城是雪,你往哪里跑呢?”家树不便当了他们

的面走,只好忍耐着;等到不留神,然后才上大喜胡同来。老远的就看见医院里一辆接病人

的厢车,停在沈家门口。走进她家门,沈大娘扶着树,站在残雪边,哭得涕泪横流,只是微

微的哽咽着,张了嘴不出声,也收不拢来。秀姑两个眼圈儿红红的跑了出来,轻轻的道:

“大婶,她快出来了,你别哭呀!”沈大娘将衣襟掀AE?,极力的擦干眼泪,这才道:“大

爷,你来得正好,不枉你们好一场!你送送她吧。这不就是送她进棺材吗?”说着,又哽咽

起来。秀姑擦着泪道:“你别哭呀!快点让她上车,回头她的AE?AE?犯了,可又不好

办。”家树见她这样,也为之黯然,站在一边移动不得。寿峰在里面喊道:大嫂!你进来搀

一搀她吧。巾擦了一把脸,然后进屋去。

不多一会儿,只见寿峰横侧身子,两手将凤喜抄住,一路走了出来。凤喜的头发,已是

梳得油光,脸上还AE?了一点胭脂粉,身上却将一件紫色缎夹衫罩在棉袍上,下面穿了长统

丝袜,又是一双单鞋。沈大娘并排走着,也搀了她一只手,她微笑道:“你们怎么不换一件

衣裳?箱子里有的是,别省钱啦。”她脸上虽有笑容,但是眼光是直射的。出得院来,看见

家树,却呆视着,笑道:“走呀,我们听戏去呀!车在门口等着呢。”望了一会,忽然很惊

讶的,将手一指道:“他,他,他是谁?”寿峰怕她又闹起来,夹了她便走,连道:“好戏

快上场了。”凤喜走到大门边,忽然死命的站住,嚷道:“别忙,别忙!这地下是什么?是

白面呢,是银子呢?”沈大娘道:“孩子,你不知道吗?这是下雪。”她这样一耽误,家树

就走上前了,凤喜笑道:“AE?月天下雪,不能够!我记起来了,这是做梦。梦见樊大爷,

梦见下白面。”说着,对家树道:“大爷,你别吓唬我,相岂不是我撕的……"说着,脸色

一变,要哭AE餦来。

汽车上的院役,只管向寿峰招手,意思叫他们快上车。寿峰又一使劲,便将凤喜抱进了

车厢。却只有沈大娘一人跟上车去,她伸出一只手来,向外乱招。院役将她的手一推,砰的

一声关住了车门。车厢上有个小玻璃窗,凤喜却扒着窗户向外看,头发又散乱了,衣领也歪

了,却只管对着门口送的人笑道:“听戏去,听戏去……"地上雪花乱滚,车子便开走了。

关氏父女、沈三玄和家树同站在门口,都作声不得。家树望了门口两道很宽的车辙,印

在冻雪上,叹了一口气,只管低着头抬不起来。寿峰拍了他的肩膀道:“老弟,你回去吧,

五天后,西山见。”家树回头看秀姑时,她也点头道:“再见吧。”

这里家树点了一点头,正待要走,沈三玄满脸堆下笑来,向家树请了一个安道:“过两

天我到陶公馆里和大爷问安去,行吗?”家树随在身上掏了几张钞票,向他手上一塞,板着

脸道:“以后我们彼此不认识。”回头对寿峰道:“我五天后准到。”掉转身便走了。这时

地下的冻雪,本是结实的,让行人车马一踏,又更光滑了。家树只走两步,噗的一声,便跌

在雪里。寿峰赶上前来,问怎么了。家树站起来,说是路滑。AE?了一起身上的碎雪,两手

抄了一抄大衣领子,还向前走。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也不过再走了七八步,脚一滑,人又向

深雪里一滚。秀姑"哟"了一声,跑上前来,正待弯腰扶他,见他已爬起来,便缩了手。家树

站起来,将手扶着头,皱眉头道:我是头晕吧,怎么连跌两回呢?过来,秀姑都雇了,对家

树笑道:“我送你到家门口吧。”寿峰点点头道:“好,我在这里等你。”家树口里连说"

不敢当",却也不十分坚拒,二人一同上车。家树车在前,秀姑车在后,路上和秀姑说几句

话,她也答应着。后来两辆车,慢慢离远,及至进了自己胡同口时,后面的车子,不曾转过

来,竟自去了。

家树回得家去,便倒在一张沙发上躺下,也不知心里是爽快,也不知心里是悲惨,只推

身子不舒服,就只管睡着。因为樊端本明天一早要回任去,勉强起来,陪着吃了一餐晚饭,

便早睡了。

次日,家树等樊端本走了,自己也回学校去,师友们见了,少不得又有一番慰问。及至

听说家树是寿峰、秀姑救出来的,都说要见一见,最好就请寿峰来当国术教师。家树见同学

们倒先提议了,正中下怀。到了第五天的日子,坐了一辆汽车,绕着大道直向西山而来。

到了"碧云寺"附近,家树向乡民一打听,果然有个环翠园环翠园里环着山麓,一周短

墙,有一个小花园在内,很精致的一幢洋楼,迎面而AE?。家树一人自言自语道:“不对

吧。他们怎么会住在这里?”心里犹豫着,却尽管对那幢洋楼出神。在门左边看看,在门右

边又看看,正是进退莫定的时候,忽然看见秀姑由楼下走廊子上跳了下来,一面向前走,一

面笑着向家树招手道:“进来啊!怎么望着呢?”家树向来不曾见秀姑有这样活泼的样子,

这倒令人吃一惊了,因迎上前去问道:“大叔呢?”秀姑笑道:“他一会儿就来的,请里面

坐吧。”说着,她在前面引路,进了那洋楼下,就引到一个客厅去。

这里陈设得极华丽,两个相连的客厅,一边是紫檀雕花的家具,配着中国古董;一边却

是西洋陈设,和绒面沙发。家树心想:小说上常形容一个豪侠人物家里,如何富等王侯,果

然不错!心里想着,只管四面张望,正待去看那面字画上的上款,秀姑却伸手一拦,笑道:

“就请在这边坐。”家树哪里见她这样随便的谈笑,更是出于意外了。笑道:“难道这还有

什么秘密吗?”秀姑道:“自然是有的。”家树道:“这就是府上吗?”秀姑听到,不由格

格一笑,点头道:“请你等一等,我再告诉你。”这时,有一个听差送茶来,秀姑望了他一

望,似乎是打个什么招呼,接上便道:“樊先生,我们上楼去坐坐吧。”家树这时已不知到

了什么地方,且自由她摆布,便一路上楼去。

到了楼上,却在一个书室里坐着。书室后面,是个圆门,垂着双幅黄幔,这里更雅致

了。黄幔里仿佛是个小佛堂,有好些挂着的佛像,和供着的佛龛。家树正待一探头看去,秀

姑嚷了一声:"客来了!”黄幔一动,一个穿灰布AE?袍的女子,脸色黄黄的,由里面出

来。两人一见,彼此都吃惊向后一缩,原来那女子却是何丽娜。她先笑着点头道:“樊先生

好哇。关姑娘只说有个人要介绍我见一见,却不料是你!”家树一时不能答话,只"呀"了一

声,望着秀姑道:“这倒破了。二位怎么会在此地会面?”秀姑微笑道:“樊先生何必破

怪!说起来,这还得多谢你在公园里给咱们那一番介绍。我搬出了城,也住在这里近边,和

何小姐成了乡邻。有一天,我走这园子门口,遇到何小姐,我们就来往起来了。她说,搬到

乡下来住,要永不进城了。对人说,可说是出了洋哩!我们这要算是在-外国相会-了。”说

着,又吟吟微笑。

家树听她说毕,恍然大悟。此处是何总长的西山别墅,倒又入了关氏父女的圈套了。对

着何丽娜,又不便说什么,只好含糊着道:“恕我来得冒昧了。”何丽娜虽有十二分不满家

树,然而满地的雪,人家既然亲自登门,应当极端原谅,因之也不追究他怎样来的,免得他

难为情,就很客气的,让他和秀姑在书房里坐下,笑问道:“什么时候由天津回来的?”家

树随答:"也不多久呢。”问:"陶先生好?”答:"他很好。”问:陶太太好?里雪也大

吗?”家树道:“很大的。”问到这里,何丽娜无甚可问了,便按铃叫听差倒茶。听差将茶

送过了,何丽娜才想AE餦一事,向秀姑笑道:“令尊大人呢?”秀姑将窗幔掀AE?一角,

向楼下指道:“那不是?”家树看时,见围墙外,有两AE?驴子,一只耡e驼。耡e驼身

上,堆了几件行李,寿峰正赶着牲口到门口呢。家树道:“这是做什么?”秀姑又一指道:

“你瞧,那丛树下,一幢小屋,那就是我家了。这不是离何小姐这里很近吗?可是今天,我

们爷儿俩就辞了那家,要回山东原籍了。”家树道:“不能吧?”只说了这三字,却接不下

去。秀姑却不理会,笑道:“二位,送送我哇!”说了,起身便下楼。

何丽娜和家树一起下楼,跟到园门口来。寿峰手上拿了小鞭子,和家树笑着拱了拱手

道:“你又是意外之事吧?我们再会了,我们再会了!”何丽娜紧紧握了秀姑的手,低着声

道:关姑娘,到今日,我才能完全知道你。你真不愧……连连摇手道:“我早和你说过,不

要客气的。”说时,她撒开何丽娜的手,将一起驴子的缰绳,理了一理。寿峰已是牵一AE?

驴子在手,家树在寿峰面前站了许久,才道,"我送你一程,行不行?”寿峰道:“可以

的。”秀姑对何丽娜笑着道了一声保重慢走上大道,因道:“大叔,我知道你是行踪无定

的,谁也留不住。可不知道我们还能会面吗?”寿峰笑道:“人生也有再相逢的,你还不明

白吗?只可惜我为你尽力,两分只尽了一分罢了。天气冷,别送了。”说着,和秀姑各上驴

背,加上一鞭,便得得顺道而去。

秀姑在驴上先回头望了两望,约跑出几十丈路,又带了驴子转来,一直走到家树身边,

笑道:“真的,你别送了,仔细中了寒。”说毕,一掉驴头,飞驰而去。却有一样东西,由

她怀里取出,抛在家树脚下。家树连忙捡AE?看时,是个纸包,打开纸包,有一翧E乌而且

细的头发,又是一张秀姑自己的半身相片,正面无字,翻过反面一看,有两行字道:“何小

姐说,你不赞成后半截的十三妹。你的良心好,眼光也好,留此作个纪念吧!”家树念了两

遍,猛然省悟,抬起头来,她父女已影踪全无了。对着那斜阳AE?照的大路,不觉洒下几点

泪来。

这里家树心里正感到AE?怆,却不防身后有人道:“这爷儿俩真好,我也舍不得啊!”

回头看时,却是何丽娜追来了。她笑道:“樊先生,能不能到我们那里去坐坐呢?”家树连

忙将纸包向身上一塞,说道:“我要先到西山饭店去开个房间,回头再来畅谈吧。”何丽娜

道:“那末,你今天不回城了,在我舍下吃晚饭好吗?”家树不便不答应,便说:"准

到。”于是别了何丽娜,步行到西山饭店,开了一个窗子向外的楼房,一人坐在窗下,看看

相片,又看看大路,又看看那一翧E青丝,只管想着:这种人的行为真猜不透,究竟是有情

是无情呢?照相片上的题字说,当然她是个独身主义者;照这一翧E头发说,旧式的女子,

AE?肯轻易送人的!就她未曾剪发,何等宝贵头发,用这个送我,交情之深,更不必说了。

可是她一拉我和凤喜复合,二拉我和丽娜相会,又决不是自谋的人。越想越猜不出个道理

来,只管呆坐着。到了天色昏黑,何丽娜派听差带了一乘山轿来,说是汽车夫让他休息去

了,请你坐轿子去吃饭。家树也是盛意难却,便放下东西,到何丽娜处来。

这时,何家别墅的楼下客厅,已点了一盏小汽油灯,照得如白昼一般。家树刚一进门,

脱下大衣,何丽娜便迎上前来,代听差接着大衣和帽子。一见帽子上有许多雪花,便道:又

下雪了吗?这是我大意了。这里的轿子,是个名目,其实是两根杠子,抬一把椅子罢了。让

你吹一身雪,受着寒。该让汽车接你才好。”家树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说着搓了搓

手,便靠近炉子坐着。炉子里篴e篴e的响,火势正旺,一室暖AE?如春。客厅里桌上茶几

上,摆了许多晚菊和早梅的盆景,另外还有秋海棠和千样莲之属,正自欣欣向荣。家树只管

看着花,先坐了看,转身又站起来看。何丽娜道:“这花有什么好看的吗?”便也走过来。

家树见她脸上已薄施脂粉,不是初见那样黄黄的了,因道:“屋外下雪,屋里有鲜花,我很

佩服北京花儿匠技巧。”何丽娜见他说着,目光仍是在花上,自己也觉得羞答答的,便道:

“请你喝杯热茶,就吃饭吧。”说着,亲自端了一杯热茶给他。家树刚一接茶杯,便有一阵

花香,正是新AE?的玫瑰茶呢。

在家树正喝着茶的当儿,何丽娜已同一个女仆,在一张圆桌上,相对陈设两副筷碟。接

着送上菜来,只是四碗四碟,都是素的。一边放下一碗白饭,也没有酒。最特别的,两个银

烛台,点着一双大红洋蜡烛,放在上方。何丽娜笑道:“乡居就是一样不好,没有电灯。”

家树倒也没注意她的解释,便将拿在手上出神的茶杯放了,和她对面坐下吃饭。何丽娜将筷

子拨了一拨碗里菜,笑道:“对不住,全是素菜,不过都是我亲手做的。”家树道:“那真

不敢当了。”何丽娜等他吃了几样菜,便问:"口味怎样?”家树说:"好。”何丽娜道:

“蔬菜吃惯了,那是很好的。我一到西山来,就吃素了。”说着,望了家树,看他怎样问

话。他不问,却赞成道:“吃素我也赞成,那是很卫生的呀。”何丽娜见他并不问所以然,

也只得算了。

一时饭毕,女仆送来手巾,又收了碗筷。此刻,桌上单剩两支红烛。何丽娜和家树对面

在沙发上坐下,各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玫瑰茶,慢慢呷着。何丽娜望了茶几上的一盆红梅,

问道:“你以为我吃素是为了卫生吗?你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家树停了一停,

才"哦"了一声道:“是了,密斯何现在学佛了。一个在黄金时代的青年,为什么这样消极

呢?”何丽娜抿嘴一笑,放下了茶杯,因走到屋旁话匣子边,开了匣子,一面在一个橱屉里

取出话起来放上,一面笑道:为什么呢,你难道一点不明白吗?子,一唱起来,却是一段

《黛玉悲秋》的大鼓书。家树一听到那"清清冷冷的潇湘院,一阵阵的西风吹动了绿纱窗",

不觉手上的茶杯子向下一落,"啊呀"了一声。所幸落在地毯上,没有打碎,只AE?出去了一

杯热茶。何丽娜将话匣子停住,连问:"怎么了?”家树从从容容捡AE?茶杯来,笑道:

“我怕这AE郳凉的调子……"何丽娜笑道:“那么,我换一段你爱听的吧。”说着,便换了

一张妻子了。

原来那妻子有一大段道白,有一句是"你们就对着这红烛磕三个头",这正是《能仁寺》

十三妹的一段。家树一听,忽然记AE?那晚听戏的事,不觉一笑道:“密斯何,你好记

性!”何丽娜关了话匣子站到家树面前,笑道:“你的记性也不坏……"只这一句,啪的一

声窗户大开,却有一束鲜花,由外面抛了进来。家树走上前,捡起来一看,花上有一个小红

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道:“关秀姑鞠躬敬贺。”连忙向窗外看时,大雪初停,月亮照在积

雪上,白茫茫一起乾坤,皓洁无痕,哪里有什么人影?家树忽然心里一动,觉得万分对秀姑

不住,一时万感交集,猛然的坠下几点泪来。

何丽娜因窗子开了,吹进一丝寒风,将烛光吹得闪了两闪,连忙将窗子关了,随手接过

那一束花来。家树手上却抽下了一支白色的菊花拿着,兀自背着灯光,向窗子立着。何丽娜

将花上的绸条看了一看,笑道:“你瞧,关家大姑娘,给我们开这大的玩笑!”家树依然背

立着,并不言语。何丽娜道:她这样来去如飞的人,哪里会让你看到,你还呆望了做什

么?”家树道:“眼睛里面,吹了两粒沙子进去了。”说着,用手绢擦了眼睛,回转头来。

何丽娜一想,到处都让雪盖着,哪里来的风沙?笑道:“眼睛和爱情一样,里面掺不得一粒

沙子的。你说是不是?”说着,眉毛一扬,两个酒窝儿一旋,望了家树。

家树呆呆的站着,左手拿了那支菊花,右手用大拇指食指,只管拈那花干儿。半晌,微

微笑了一笑。

正是:

毕竟人间色相空,

伯劳燕子各西东。

可怜无限难言隐,

只在捻花一笑中。

然而何丽娜哪里会知道这一笑命意的曲折,就一伸手,将紫色的窗幔,掩了玻璃窗,免

得家树再向外看。那屋里的灯光,将一双人影,便照着印在紫幔上。窗外天上那一轮寒月,

冷清清的,孤单单的,在这样冰天雪地中,照到这样春飘荡漾的屋子,有这风光旖旎的双

影,也未免含着羡慕的微笑哩.<div>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