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2)

加入书签

 瑶池连仙宇,人间楚王宫,楚宫三千殿,最美乐瑶宫。(看了又看小说网站)

被选作含夕公主行笄礼,招待诸国宾客的乐瑶宫建在沅水与楚江交汇而成的一泊内湖之上,二水溶溶,三十里清湖如镜,其上以渐芳台为中心修造一十八座精巧水阁。一阁一天地,一步一美景,雕花彩石铺成的浮桥缦回相连,飞檐高低错落有致,当中繁花照水,次第当风盛放,若自高处望下,琼楼涟碧水,玉阙落芳华,湖中倒影层光叠玉,恰如一朵艳丽鲜花绽开在澹澹波光之上,美不胜收,渐芳台便也因此而得名。

千回百转,精雕细刻,浮桥却只为看,往来水阁之间的宫人侍女从来都是泛舟而行。大典那日,彩衣宫女引棹踏舟,以玉盘盛托了新鲜采摘的奇花异卉送入阁中,并置美酒珍果待客,诸国王侯锦衣华冠,扈从如云,每有到者都绛衣使者引领至一处水阁,招待周到。

渐芳台上更是装饰一新,当中以整块翡玉砌成祭天礼台,朱红之色烈烈,象征着楚国宗室血统的朱雀神鸟在阳光下振翼欲翔,与当空雍容的王旗相互呼应,四周五色羽旌簇拥招展,煌然不可逼视。台前琼阶,台下御道,皆尽香花从簇,倾珠铺玉,举目望处灿灿生辉,令人疑是那湖中粼粼波光漫艳其上,仅为一国公主及笄之礼,着实是奢华铺张到了极点。

为方便观礼,四面水阁前的帘幔都早已用金钩挂起,但只有渐芳台北面一处小榭四面垂帘,轻纱飘荡之下,令人只见得依稀人影,却看不清其中情形,大异于其他观礼之处。

在此伺候的两名侍女乃是含夕公主身边小小心腹,知道里面是公主极为重要的客人,奉了命不去轻易打扰。而那客人,也冷淡得很。说冷淡,却又似乎不是,为他引路时他对她们点头微笑,容色温雅恍若静川明波,但偏偏就是让人觉得疏离。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仿佛在一人与众生之间划出不可逾越的鸿沟,咫尺相隔,两个世界,叫人除了安静地看他独自前行,做不出任何的回应。

于是便那样屏息静气地关上门,退出,临窗而立的便只余了子昊一人。他透过幕帘飘逸的光影遥望渐芳台,将各处风景尽收眼底,分毫不漏,离典礼开始还有些时间,他闭目沉思一会儿,返身向外走去。

阁中并无闲杂人等,隔着花厅,是对称而建的同样一间雅室,他在门前停住,叩门而入,里面一人布衣灰袍,颌下飘髯,一身冷傲之气自那旷逸的身形之中显露无遗。

“子昊见过王叔。”淡淡一声施礼。仲晏子似乎对他的出现并无太多惊讶,虽十余年避退江湖,但曾经朝堂上周旋谋划,猜度人心自是驾轻就熟,刚才子娆那丫头突然出现,邀了老道士去寻酒喝,他便知其后必有因由,果然来的,便是当今东帝。

却不回身,仍是稳坐案前看着窗外的情景,语气似慨似嘲:“你好手段,轻而易举,便令楚国这场盛典先减了三分声势。”

轻纱之外,位于渐芳台右侧,楚王御座近旁的一处座席,人来人往似比其他地方热闹不少,一眼望去格外醒目。

今日一早,帝都王令遍传九域,正式晋封且兰公主为九夷国女王,封城赐地,恩赏甚厚。未贺含夕及笄,先贺且兰封王,九夷族声势不同昔日,隐然直追楚穆,诸国纷纷具礼前来,以示友好,而且兰的座席也由原来下首一点,改为与宣王对席的尊位,而此处,原本是为穆国太子御预留的席位。

太子御一行至沣水边境忽因国中急事返程,最终未能至楚,代为出席大典的乃是三公子玄殇。长街一战,穆国三公子声名鹊起,如今太子御无故缺席,少原君亲自相陪,诸国政要难免察觉风吹草动,前往他处结交之人也是络绎不绝,成为场中另一热闹所在。

苏陵的坐席与夜玄殇紧邻,一直对他颇为留意。入眼一抹独特的笑容,周全而得体的礼数,英武的身姿在那身暗纹玄袍的衬托下倨傲却不凌人,恰到好处地冲淡了目中冷冷的嘲讽,只见令人畅怀的豪爽之气,更甚至,连与赫连羿人都是把臂相谈,言笑甚欢,而赫连羿人竟也一反常态,对这杀子仇人似乎全然不计前嫌。

眼观耳闻,苏陵虽应付着身前来来往往的客人,却并未忽略赫连羿人临走前在夜玄殇肩头拍了一拍,而夜玄殇,有意无意地向侧闪让,随即便和身旁少原君迅速交换了目光。心中一个念头闪过,不由暗叹,这位三公子果然不简单啊。

商容做事一向十分利落,两天前在沣水边界,太子御车驾遭遇刺客袭击,随行护卫死伤大半,太子御本人中箭负伤,在亲卫拼死保护下退回穆国境内,这便是他未能出席此次庆典的真正理由。

为防他国趁机生事,这一变故太子御对外秘而不宣,但却不会不通知赫连羿人。刺客能如此准确地掌握车驾所走的路线,选中险要地点动手,一击之后全身撤退,半分踪迹不留。这样严密的组织能力,加上诡异难当的身手,绝非普通来由,但,却查不到任何头绪。

赫连羿人所怀疑的,是少原君府。

太子御乃是穆国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纵处于被突袭的劣势之下,对战中亦曾使刺客首领左肩受创。皇非两日来一直和白姝儿在一起,不可能亲自出手,那么武功与太子御不相上下,却又杀之而后快的,便唯有和少原君府公然联手,也是将在此事中获益最大的三公子夜玄殇。

方才的试探证实了这点,赫连侯府与少原君府由针锋相对而势不两立,太子御也一样与夜玄殇绝难共处,两相联盟,必以一方的落败收场,只看是谁先下手为强了。

隔着轻纱,无论是且兰雪衣盛装引人瞩目的风华,还是夜玄殇那边迎来送往都看得并不是很清楚,水到渠成的事,并不需要再有太多的关注,子昊在仲晏子对面拂袖落座。

仲晏子看他一眼:“若我所料不错,太子御想必是中了你的算计,以至被夜玄殇取而代之。且兰这里又是封城让地,王恩盛宠,风头几乎压过了今天大典的主角,五百里王域领土,你倒是大方得很。”

子昊神情湛然自若,不急不徐地道:“王叔言重了,我不过还夜玄殇一个该还的人情。而且兰,五百里王域不少,但也不算太多,那本就是她应得的。”

仲晏子闻言,眉峰忽地耸动,扫视于他:“既如此说,看来有些事你早已心中有数。”

子昊唇畔蕴有丝缕幽深的情绪:“王叔收且兰为徒,处处加以维护,难道不也是因此吗?”

仲晏子重重哼了一声,似乎对他十分不满:“以我那女徒儿现在对你的心思,我对她再加维护,又有何用?”

子昊眸子一垂,泛出无声淡笑:“王叔疼爱且兰,却何以如此苛责侄儿?我心中对一些事情虽有谋断,但与且兰相处不过月余,这等事,似乎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仲晏子面上越见恼怒:“你既清楚实情,却与她同宿同行,恩嘉封赏不断。哼!我便该想到,从一开始你引她刺你一剑,便是想让她心存愧疚,凡事才对你言听计从,这番苦肉计未免也太过真切,难道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吗?”

“王叔说得对。”子昊双眸微抬,从容平静接他话语:“为大局计,侄儿确实不惮任何手段,此身如此,其他亦如此。”

唇边笑意若隐若现,却未有一丝漫至眼底。他今日似是一反常态,纵然看起来温润依旧,纵然听起来话语平和,举止之间却隐有不可逆视的强硬。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帝王之威,时刻提醒着他凌然不群、高贵的身份,使得那丝丝浅笑亦凛凛如冰雪,有着些许孤峭的意味。

猛一对视,仲晏子心中似有熟悉的感觉闪过,那感觉挑起埋藏于十余年岁月中鲜明的画面,带得深眉隐蹙,目光便见凌厉:“不惮任何手段?好!真是像,不愧是那女人的养子,心机手腕如出一辙,有过之而无不及!”

子昊容色不改,淡淡说道:“若非如此,侄儿今天恐怕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和王叔说话。”

二十余年言传身教,便只看也看得会了。重华宫中那亲手教导抚养,以母后的身份伴他成长的女子,只手一人,将整个雍朝玩弄于指掌,那份心计与气势,直令整个王族俯首称臣。

为达目的,不计手段之深险;为达目的,铁血杀伐视若笑谈。但便是这个专横跋扈的女人,也曾对少年时的东帝万分顾忌。是以研剧毒,入汤药,只为牢牢控制这颗棋子,然而药毒无法泯灭一切,改变的唯有笑容,颠覆了光明与黑暗,如今遮挡一切喜怒哀乐,温冷如玉的笑容。

入室以来,子昊始终面带微笑。他今天着一身素衣,就连发间的束带亦是淡淡无暇的白,这样干净的底色下,那无尘浅笑中透出的,便是一片风色清寒。

外面雅乐忽起,钟磬丝竹,繁丽悠扬,渐渐渲染出雍容而欢悦的气氛。伞盖如云冉冉,羽扇双双屏开,楚王与王后座舟靠岸,渐芳台上仪仗升起,典礼已正式开始。

子昊垂下目光,举手斟酒,突然开口问道:“王叔可还记得,今天对于王族来说,是什么日子?”

仲晏子微怔,待恍然惊觉,心头狠狠一窒。

辛酉年庚申甲子日巳时三刻,襄帝驾崩于昭陵宫双文殿。

是日,岐山星陨,一逝无痕,东海陡遭天灾,海狂如怒,地动山摇,沿岸五城化作浪底废墟,数千百姓葬身无存。

这一日,本应是王族乃至整个天下尽哀之日。哀王之丧,绝丝竹,罢歌舞,禁酒肉,息烟火,九域服素。然自襄帝驾崩以来,诸候未有一次哀丧之举,王族亦无力加以分毫约束。

酒满,子昊徐徐抬手对王叔一敬,仰首饮尽。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