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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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章8

文龙参军以后,被编在60军,在福建进行两栖登陆训练。朝鲜战争爆发,部队被调往东北,准备进入朝鲜半岛参战。因为事变太急,部队没来得及发冬装,是穿着夏天的单衣上的火车。

火车穿越了全国,从南方到北方,到了哈尔滨临时停下来补充装备。站台上全是准备入朝的部队,看见闷罐子车厢里跳下来撒尿的士兵很惊讶。有人朝他们喊:“嘿!南蛮子,穿得太凉快,听说过冬天没有?”接着有人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跟着已经缓慢开动的火车跑,把棉衣往他们的车厢里扔。

文龙的部队是紧急调到前线去参战的,要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地点,时间太仓促,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太杂,可能忘了给他们换冬装。文龙做梦也没想到战争是这幅样子,他一直跟着部队走,一直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江以后,部队进入大山,藏了几天,突然发动进攻。部队得到的命令是大穿插,一直往南钻,路上遇到小股敌军不用打,只顾往前冲,像楔子一样突入敌方的阵线,然后再回头往后打。命令很清楚:速度第一!他们钻进大山,日夜兼程不睡觉,拼命往南跑,重型的装备都在路上不要了。路上没见到多少敌军,只看见路边到处是老百姓的死尸,村子里烧毁的房子,男人好像都死了。山洞里有些已经吓坏了的妇女老幼,有的妇女像疯了一样把他们往洞里拽,差点把部队拉散了。在一座山峰上,他看见下面远处有一条江,江上有一座大桥,桥上有很多车和人,忽然桥爆炸了,桥上的人被炸得满天飞。

他们占领了一座城市,其实城市里早没人了,大家到处收集地上乱飞的报纸,揉成团往衣服里塞,因为天气开始变得寒冷。有一天跑着跑着,发现是跑在一条香气扑鼻的黑色道路上,仔细一看,原来是用咖啡铺的路,事后听说,前面有一只突击队,袭击了一个敌军兵站,缴获了很多咖啡豆,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尝了尝太苦不能吃,就让工兵用来铺路。再往前跑,夜里迎头遇上了一支敌军正往相反的方向赶路,那边以为他们是自己撤退的部队,根本就没理他们,还有人跑过来借火,点上烟就去追自己人。又进入一片大山以后,他们迷失了方向,在山里转了两天,因为山中有矿,指北针乱转,不管用。上面的命令是,部队不许停,所以他们就不停,跑着跑着,回头再看,有的人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后面什么地方。到了一处关隘附近,有人忽然倒下了,然后才听见枪响,那时他们还不知道,敌人的军队里有一种兵,叫狙击手,会离的很远打。

有一天晚上,冲在前面的人忽然都往回跑,告诉后面的人:前方有一些皮肤完全是黑颜色的人,以前从来没见过,太吓人了。再继续向前,进入了朝鲜的寒冬,有的人走着走着就不能动了,瞬间被冻在地上,迈不开腿。部队坚强的意志告诉他们不能停,要一直打到南方的海岸。他们不怕敌人,但是怕朝鲜的天气,这个地方实在太寒冷,还没有正式大打,部队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倒在前进的路上。他们东转西转,纵横穿插,好几次发现转回到原来的地方。他们俘虏了大批溃败的敌军,部队要赶路,不能留下来看管俘虏,只好就地画大圆圈,让俘虏站在里面,让他们自觉遵守纪律,等着后面的友军去收容。

当时战场上的局面非常乱,已经没有完整的战线,部队到了南部的纵深,四面八方都在交战。有时候部队的侧翼就是赶向反方向增援的敌军,但是各有自己的紧急命令,各有急着要去打的仗,所以请示以后,互不干涉,各自继续往前冲,好像在打两场不同的战争。文龙的团终于到达了命令他们攻占的城市,却发现这个城市已经被友军占领了。

正是在山林中日夜长途奔袭的战争中,文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特别好用。在黑夜,战友们抱怨前面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看见林中奔跑的野兔和松鼠,后来发现自己总是跑在部队的最前面,部队在后面跟着。在前面,他不停地回头看,看见后面不断有人无声无息倒在雪地里,很快被大雪掩埋,变成坟。

战争期间,局内的人看不见局外的局势,但有时能感觉到动向。战事好像不断地往相反的方向发展,正在他以为战争已经胜利了的时候,部队忽然被围困了。他们往后打,拼命突围。真正的噩梦开始了,部队用尽力量要冲出包围,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再移动。此时他们对后勤支援连想都不想,因为从一开始就没看见来。

他们退进一座小城坚守,三天以后,全团基本阵亡。文龙凭着自己的视觉,带着团里能走的伤员趁着鹅毛大雪的黑夜偷偷溜出来,终于回到了友军的防线。

文龙立了功,他的事迹得到志司的表彰。当天被编在前头另一支部队,坚守丘陵地带的306高地。参战以来,他一直带着一个空玻璃瓶子,以前里面装的是??给的贵州盐酸菜,早就吃完了。这个瓶子揣在怀里,是他的希望,是他战场上临时的家,他希望回家,回家和送给他这个瓶子的女人一起过日子。怀中有这个瓶子,他经受了很多不是人类能够经受的困难,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绝望,所以没有倒下去。另外他还可以用这个瓶子取暖,当炉子使,它是一团幻想的火,里面有一个女人的热情在燃烧,能唤起自己身体中的热量。在这个烽火连天,冰天雪地的地方,热情可以维系生命,在他业已昏乱的神智中,只要传来一丝暖意,生命就还可以支持。

文龙坐在战壕里,一边观察对面敌军战线的动向,一边慢慢咀嚼一团干草。他们早就没有饭吃了,最后的一支运输队幸存的三个人几天前从后面摸上来,说其他人都让空袭和炮火拦截炸死了,他们是第七十九队往这个阵地上送弹药和食物的人。文龙根本就没看见前面的七十八个运输队。

在寂静的山岭上,文龙看着冬天的原野和几处升起的浓烟,顿时醒悟到战争对个人来说,其实是在跟自己打仗,试一试一人能够在战争中走多远。他亲眼看见一个战友被重机枪打掉脑袋以后还往前冲了五十多米;看见一个战友冻黑的脚变得很脆,在冲锋的时候掉了下来,还往前飘了几步才倒下;他和战壕里的战友一样,里面穿一个背心,外面一件单衣,在零下40度的山上吃草,却都还活着。他自己现在抱着一个玻璃瓶子,里面以前是贵州盐酸菜,现在认为自己抱着的是一个火炉,里面有一个人燃烧着的热情,用它在冻出来的幻觉中自得其乐地取暖,居然还计算出自己抱着这个空玻璃瓶子不吃不喝,还能继续活好几个月。他觉得战争太逗了,真他妈太可笑了。文龙开始对着原野哈哈大笑,回想起高中的时候,愤然离家参军,决心在战火中清洗自己家庭的烙印,没想到给清理得真彻底,连正常人的日常知觉都给清理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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